奉旨平定倭寇的大军,在宁州城外安营扎寨,程离带着虎翼卫们在营门前下马,又经过层层通传,最终被传令的军士带路,在营中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进到一处大帐中。
“末将程离,率虎翼卫前来,拜见袁将军!”
营榻上,身披玄甲的老将早已快步行来,将阶下诸人一一扶起。
“快快请起!两日前传信时,你们还在闽州,没想到这么快便到了,一路上辛苦了!”
“战事紧急,末将与众虎翼卫,不敢有片刻延误。”
袁老将军欣慰地拍了拍程离的肩膀,目光依次扫过跟在他身后的众人。
“诸位都是身负绝学的能人异士,此番不辞辛劳来到宁州大营,为平寇出谋划策,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袁老将军求才若渴,当即礼贤下士,朝虎翼卫们躬身揖礼,唐仲随众人一道,立即回礼致意。
逐一认识过后,袁老将军便不再寒暄,直接将众人引到战事舆图前,详细讲述眼下与倭寇对峙的局面。
在唐仲从前的认知里,山有山匪,水有水匪,倭寇便是流窜于沿海作乱的海上盗匪。
官军强盛时,他们藏身于海上,伺机而动。
官军若有懈怠,他们便踏浪而来,抢掠沿海城池,之后再逃回海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在袁老将军的讲述里,这一回,情况有所不同。
近年来,海上崛起数名倭寇头目,他们彼此之间竞争角逐,最终合并为一只实力强大的倭寇大军。
如今,倭寇组建起数百艘战船,招纳数万贼人,实力足以正面对抗朝廷官军。
自打今年年初闹倭乱开始,倭寇已经袭扰了沿海十余座城市,被抢掠屠戮的渔村更是不计其数。
而每当朝廷大军赶到,倭寇们并不像以前那般望风而逃,而是立即整顿士卒,有组织地发起反攻。
数月交战下来,朝廷官军并未从倭寇手里讨到多少便宜。
不过,在半月前的交战中,袁老将军手下一名骁勇小将,在混战中一箭射死了倭寇头目的儿子,惹得这群盗匪盘踞宁州海域不去,扬言要报仇雪恨。
这才有了大军与倭寇,对峙宁州两月的局面。
“这群畜生四处屠城,欠下沿海百姓的血仇,又何止数万?不将贼寇挫骨扬灰,难以告慰枉死百姓与阵亡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袁老将军说道痛处,将手中利剑往地上狠狠一插。寒光从剑锋中四射而出,在唐仲脸上映出数道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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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劳顿,你们就在这处营帐中稍作歇息吧!”
程离为队里唯一的女娃阿宁安排好住处后,又将其他虎翼卫引到一处帐前,刚要离开,却被书生叫住。
“统领,方才袁老将军说,营中近来总有小队倭寇半夜袭扰,我想问清楚每次倭寇来袭的大致人数和时间,看能不能推算出他们此举的意图。”
程离微微点头,面露肯定神色:“你心算过人,想必能看出常人难以察觉的蹊跷。走,随我回中军大帐。”
书生走后,其余三人陆续进帐,说是休息,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时候心安理得入睡。
最先坐不住的,是年纪最长,须发花白的老耿。
老耿是个善造兵器的工匠,经他巧手造出的刀枪剑戟,都锋利坚韧,削铁如泥。
进到帐中还未坐下,他便说想到了改良弓弩的法子,也要去找程离商量。
唐仲躺在床榻上,一连多日赶路的疲惫蔓延全身,他的手脚早已酸痛不已。但只要闭上眼睛,那处被倭寇屠戮的渔村,就会出现在眼前。
未熄的浓烟,烧毁的垣墙,还有乌鸦一声声的哀鸣,都在脑海中一遍遍重现。
不,他不能睡觉!
天色还早,来到前线,他得做些什么!
睁开眼睛,只见彭道长已经在对面的床榻上打坐入定。
唐仲心绪难平,却不好打扰对方,便也走出帐来,被海风一吹,头脑中反而好受些。
此次倭寇作乱,朝廷派遣身经百战的袁老将军挂帅出征,率领十万兵马坐镇宁州。
比起数万倭寇,官军人数上虽然占优,但棘手的时,十万大军中真正能打海仗的将士,并没有多少。
朝廷在数十年前就设下海禁,不但禁止海运贸易,就连绝大多数战船和造船的工坊也一并裁撤。
数十年前能打海仗的将士,如今老的老,退的退,也就剩下这位年过古稀的袁老将军,年轻时曾经有过登船作战的经验。
所剩不多的老旧战船匆匆下水,迎战船坚炮利的倭寇战船,自然占不了上风。
而新式战船正在重开的船坊中加紧打造,不知何时才能投入战场。
双方交锋数次后,朝廷的战船受损过半,已经无力驱逐海边的倭寇。
如今攻守转换,倭寇们盘踞在宁州海外东萝岛上,等待时机发起报复。
大军则在此地驻扎起十里长营,守住海岸边塞,随时准备迎战上岸的贼军。
而近些天,接连不断有小股倭寇袭扰营寨,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唐仲在营中信步游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营寨门口。
营寨四周,以数排木栅为墙,拱卫军营,而在营门口的左侧,还立起高高的哨楼以作警戒。营外巡逻的军士披甲执盾,随时防范可能来袭的敌人。
十里长营数十座营寨,便有数十座哨楼,数十队绕营巡逻的军士。
同样是守门人,唐仲在清江县东城门当城门卫时,一向懒散惯了,经常随便找个理由便溜号子,跟眼前的守卫们一比,他觉得有些汗颜。
许是带入自己城门卫的身份,唐仲对营门设防颇为上心,沿着木质楼梯拾阶而上,不知不觉便已登上了哨楼。
“什么人!”楼上站岗的哨兵见唐仲面生,警惕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来人。
唐仲牵起腰牌:“虎翼卫唐仲,上来查看营防。”
哨兵认清牌上的虎纹,这才收剑入鞘,继续目视前方警戒敌情。
唐仲站在哨台上,这才注意到营外每隔数步,便立起高高的木架,架上放着承装柴火的铁盆。
“你们夜里,就靠这个照明,查看敌情吗?”唐仲偏头看向哨兵,指了指那排架子。
“当然,日落点燃,日出熄灭。”
“这样一盆柴火,能照多远?”
哨兵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平白无故爬上哨楼来,还尽问些无用的问题。
“二十步之内,若有敌情便能察觉!”
唐仲点头沉吟:“也就是说,照明半径只有十步远。”
「只有」两字,让哨兵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一直看着唐仲若有所思地走下哨楼,哨兵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
唐仲快步回到帐中,彭道长还在榻上打坐,呆书生却已经回来,正拿着纸笔在桌案上计算数目。
“正好,借纸笔一用!”唐仲围坐过来,拿起砚台上另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又从书生手下抽出两张宣纸,自顾自占了对面的桌角,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书生在纸上推演计算,思索良久,却依旧未有所得。脑中发闷,他偏过头去揉按太阳穴,不经意间,目光划过唐仲正在书写的字迹。
那是在形如圆盘的图案上,标注的一圈又一圈怪异的符号。
在另外一张宣纸上,唐仲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演算。但跟一般人常用的筹算不同,他写出来的东西,倒更像是在——画符?
此时的唐仲正忙着用阿拉伯数字列竖式,自然不会想到,他潦草的字迹,在别人眼中与彭道长画的符字别无二致。
图纸差不多画完,又将标记的数字用汉字批注后,唐仲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迹,在书生满眼的疑惑里,起身走出营帐。
正午时分,老耿仍待在兵器库中,连饭都顾不上吃,正将一柄弓弩拆成碎片,然后加上他刚做成的零件,重新拼合。
骤然接到唐仲送来的图纸,他不由得愣了片刻。
“这是……斗笠?”老耿把图纸拿在手中转了一圈,好歹想出了一个最形似的物什。
唐仲重新把图纸转正,指着自己的杰作,不容诋毁道:“这是灯罩!”
灯罩?军营不比官家富户,平常点灯无需精致,要什么灯罩?
老耿没心思陪他胡闹,将图纸随手往旁边一丢:“我忙正事呢!找别人做去!”
“我这也是正事!”唐仲捡回图纸,用力往老耿身前的桌案上重重一拍:“事关巡防守卫,咱们最好今天下午就打制出来!”
老耿将信将疑的目光重新落在唐仲脸上。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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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听到军士禀报,刚和众将商议完军情的袁老将军,快步走出中军大帐,朝住着虎翼卫的营寨走去。
还没走到营寨门口,袁老将军便看到前方哨楼上,有一束明亮的火光照射在地。
让他惊奇的是,那束火光不但比寻常火焰更加耀目,而且正在不断转变角度和方向,来回照射营门前五十步内的各个方位。
随着哨楼的光线看向营外,袁老将军又是一惊。
只见安放在营寨门口的一圈照明火盆中,有两处火盆的照亮距离异常地远。
跟哨楼上的火光一样,那两处火盆的光线也像是一只大手聚拢成一条狭长的光路,直直照射到五十步以外的地方。
若是营外的一圈火盆,都被如此改造,军营外夜间可视范围,将由之前的二十步,直接提升至百步之外。倭寇若夜里再来偷营,便会更早一步被发现。
“虎翼卫中果真有高人!”袁老将军激动地捋了把胡子,朝带路的军士催促道:“他们现在人在何处?快快带我过去!”
军营兵器库外,有一处烘炉和锤打台,原是用来修补战后磨损兵器的地方,现在正被老耿和唐仲占下,在此处叮叮当当锤制铁器。
“成了,你看看!”
老耿将手中,刚刚涂好一层银粉的铁质灯罩,交给唐仲验看。
下午打制出来的三块大灯罩,每个都足足有成人展开双臂那般长,用在营寨门口的火盆上,刚好合适。
而现在做成的这一块,大小仅一尺有余,被捶打成薄薄的一片,拿在手中也不觉得沉。
唐仲取下别在墙上的火把,将灯罩下端的铁环,拧在火把的手柄处固定住。
刹那之间,火把原本向四面八方漫射的光线,立即被灯罩聚拢收缩成一条平行的光路,同之前做出的三个大灯罩一样,足以照亮五十步之外的事物。
灯罩和火源的距离,经过唐仲和老耿的反复试验与推敲,终于找出一个合适的位置。
既不会太近,让火舌熏黑了银粉涂层,又不至于太远,影响照明的距离。
看着手里改造一新的火把,唐仲对现在的成果非常满意。
虽说比起后世的强力探照灯,无论是照明强度还是距离,他设计出的玩意儿都只能是个弟弟。但奈何他不会造灯泡,更引不来电。
不过话说回来,后世的那么多成熟技术,他却只会运用其中最为日常的少部分,也当真是可惜了穿越的身份。
“这……这又是何物啊?”
袁老将军一进门,恰巧看到唐仲正举着改造好的火把,高兴地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好好!当真巧思!能否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唐仲将火把递过去:“还请将军指点一二。”
说指点是客套,此时的袁老将军早已等不及地接过火把,举在手中细细端详。
“不错,若是巡夜士兵人手有此一物,必将助益良多!”
唐仲和老耿闻言,立即双双拱手揖礼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加快打造!”
“欸,今日辛苦了,明日再做也无妨!”袁老将军眼中满是认可,顺嘴道:“此物唤作何名?”
唐仲认真思考,他是参照电筒的照明原理制作的,可没有电,不如就叫……
“回将军,此乃火筒!”
第48章 手榴弹
之后的十来天里,老耿和唐仲带着军营中的铁匠们日夜赶工,将手持火筒和营门外的探照灯,给全军营寨都换了一遍。
等到忙完这一波,暑意已经越来越盛。
一连数天的烈日炙烤,半空里一丝云霞也没有,军中士气渐渐有些萎靡不振,甚至在白日里,都能见到许多军士脸上疲惫的神情。
唐仲每每看到,心中有些隐忧,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这一日,两人一如往常,早早来到兵器库。
老耿忙活完火筒的事情,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继续组装之前没有装完的弓弩。
据他说,他耗费心血研制出的零件,能为弓弩增加更强的威力。
唐仲此时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角落里一排长长的青铜管上,对老耿滔滔不绝的话语,倒没有听进去几句。
兵器库中,刀枪剑戟存放了不少。但唯有这些青铜器物,看上去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唐仲蹲身过去,仔细拂去铜管上的灰尘。
“那是老旧的火铳,现在军营中使用的新式火铳,比这轻一些。”
火铳,岂不就是后世手枪的前身?
唐仲眼光大盛,看向仍在调试弓弩的老耿:“为什么放着火铳不琢磨,还继续研究弓弩这样的冷兵器?难道不知火铳的威力更大吗?”
可知火铳发展到后世,在战场上何等重要!
老耿的双眼依旧盯着弓弩上的瞄具,正在认真地调试准星,丝毫没被唐仲的一盆冷水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