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跟兵器打交道的时候,你只怕连杀猪刀都没见过!火铳威力虽大,但就算是近些年的新款式,还是略显沉笨,机动性很差。”
说完,老耿扬起手里刚刚调试好的新弓弩,面露自豪道:“还是弓弩更加轻巧实用!”
唐仲想要再分辩几句,忽然听到外头号角大作。急促的脚步声穿插其间,像是又有倭寇来袭。
这样的偷营场面,来到宁州大营数日,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
不由分说,老耿端起手中的新弓弩,快步朝门口走去。唐仲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火铳,还是选择拿起一柄朴刀,紧跟其后。
此刻的军营中,各路兵马正在紧急集结,军士们由各自将领点兵,迅速出营迎敌。
唐仲和老耿连续穿过数个营寨,试图去到中军大帐附近,找其他虎翼卫汇合。
越往前行,进犯的倭寇数量越多,前方营门口,已经有几个倭寇冲破木栅,举着武士刀向他们冲杀过来。
唐仲咬紧牙关,死死握住刀柄,即使不会半点招式,也准备跟这群畜生决一死战。
倭寇们吱哇怪叫着逼近,唐仲只觉得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却只听耳边嗖嗖数声,五只利箭破风而出,几个冲杀过来的倭寇立即应声倒地。
唐仲偏过头去,见老耿正忙着从身侧的箭袋里,重新为弓弩填装箭矢。
“怎么样?我改良过的弓弩,能连续发射出五支箭!”
“快走!”唐仲一手提着朴刀,一手拽着老耿的胳膊,迅速离开。
又穿过一个营寨,终于看到程离正带着其余虎翼卫,正朝他们跑来。
“众虎翼卫听令!”程离快速命道:“此次倭寇大举来袭,情况紧急,你们随蒲广一道,先行向外撤离,等形式好转再行归来。”
不顾众人脸上的诧异,程离独自提着长剑,回身朝拼杀最激烈处赶去。
“我们为什么要撤离!我们也要跟倭寇决一死战!”
没想到,最先说出这样硬气之语的,竟是那呆书生。
随后,众人纷纷应和,都不愿做临阵退逃的缩头乌龟。
“统领已经下令,违令者,军法惩处!”蒲广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才将众人的情绪压制下来。
“诸位,你们的制胜之道,不是武力而是脑子!统领耗费那么大力气把你们找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像个寻常小兵一样,只凭胆气冲锋陷阵的!”
众人相顾无言,唯有遵命撤离。半个时辰后,虎翼卫们撤到了营寨后的山坡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了。
山下大营中的交战场面,在此一览无余。
只见远处的海域中,正停泊着数十艘巨型舰船。一支支满载倭寇的小舟,正从舰船处源源不断驶向海岸。
而那些刚刚下船的倭寇,则立即调整队形,由武士戴甲冲锋在前,布衣尾随其后,极速朝大营袭来。
消灭完偷袭入营的先头部队后,大营外的开阔处,我军将士们已经展开阵列。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唐仲方才问起的火铳队。
火铳队列队三排,每一排军士都拿着沉重的火铳。
第一排军士开火后,立即退至最后,迅速用长签从枪口处往枪管中填装弹药。
第二排军士立即补位,待一旁发令官指令下达后,再齐齐开火御敌。
渐渐地,填装弹药的繁琐步骤,以及开火的慢频次,被倭寇们凌厉的攻势击破。
冲杀在前的死士,趁两次开火之际亡命奔跑,用速度上的优势弥补了距离的劣势。
火铳队只得暂时退到一边,由身后的将士带领士兵发起突击。
我方大军由将领冲锋在前面,普通士兵五至七人为一组,列阵进行防御。奈何进犯倭寇数量太多,结成的队形很快就被冲散。
紧接着,中军大帐外的防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倭寇如蝗虫一般,源源不断从突破口涌入,叫喊着冲进营中。
唐仲和身边的虎翼卫们,都不安地捏紧了拳头。
而接下来战事的进展,却大大出乎意料。
随着数量越来越多的倭寇,长驱直入杀到中军大帐,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刺目的火龙从帐中蹿出,似有数百坛火油爆燃炸裂。
大帐周围瞬时陷入一片火海,将先前冲杀进去的匪寇一一吞噬殆尽。
紧接着,军营四周响起号角声,无数埋伏在外的将士从四面八方涌现,向营垒中的倭寇形成合围之势。
一时之间,喊杀声声威震天,听得人心头为之一振,唐仲捏着拳头大叫了一声好。
经过数个时辰的厮杀,这一次上岸袭击的倭寇,半数或死或伤,剩余残部则逃回海上。
望着远处海域中,数十艘倭寇舰船快速驶离,程离愤恨地将长剑收入鞘中:“可惜我们战舰不利,让他们给逃了!”
“穷寇莫追。”袁老将军朝副将摆手,示意鸣金收兵。
“这支袭扰倭寇并非主力,小心中了诱敌深入之计。”
看着程离一脸失望神情,袁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次多亏了你手下那名书生,推敲出他们偷营实则想要突袭中军大营的念头,咱们才能故作疲态,提前设局。这回虽是小胜,却也让军中士气大振!”
“可惜,来得不是主力,否则……”程离不甘心,仍执念于此。
“你呀,还是和当年一样做事率性冲动,犹如一柄利剑,锋芒太盛。”袁老将军看着这位昔日爱将,如长者般循循善诱,道:“做人做事,领兵打仗,都得记住兼顾四方。积蓄力量,毕其功于一役固然好。但战场局势变幻莫测,对峙之时,只有守住我方营垒,不断寻找敌寇薄弱之处,才是制胜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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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营中,唐仲便一头扎进兵器库,开始琢磨地上的这一堆火铳。
如他在山上所见,现下火药的威力已经有相当的规模。但军士们给火铳填药上弹的方式,却丧失了轻型武器的机动与灵活。
见老耿仍在一旁擦拭他改装过的连发弓弩,唐仲走过来,开门见山道:“我想造一种介于连发弓弩和火铳之间的新武器,需要你帮把手!”
等唐仲画好图纸,交到老耿手上时。和上次造火筒一样,老耿脸上全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这便是你想出来的新武器?看模样,倒像颗火雷。”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但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子弹!”
老耿听得一头雾水,唐仲则指着他画出来的截面图,一处一处解释道:“现在的火铳之所以威力不大,是因为每次装填弹药的步骤太过繁琐。若是能将士兵们装填的火药和铅弹,提前做成一体,那么在每次换弹时,就省事多了。”
“老耿你看,子弹分为两个部分,前端是弹头,后端是放置火药的弹壳。在弹壳底部的中间放置一个火石点,只要撞击火石,便能引燃弹壳内的火药,从而将前方的子弹头推射出去。”
老耿不愧是造了多年武器的高人,一点就透。
“所以,你方才说介于连发弓弩和火铳之间,就是想把子弹安装在连发弓弩上,每次扣动弓弩扳机时,子弹就能飞射出去。”
唐仲点头,语气也更为振奋:“不错,还需要你在弓弩前端,打制一根类似于火铳的长管,好让子弹顺着管道旋转射出。”
“明白了……”老耿感觉到了其间的难度,顺嘴道:“有图纸吗?”
这话可把唐仲问到了,他现在的这一丁点儿枪械知识,还是因为小时候玩玩具枪,粗略了解的。
记得那时候,和其他调皮的小男孩一样,他也喜欢玩一些扮演士兵打仗的过家家游戏。之后他又用零花钱,偷偷买了一柄玩具手枪回来。
玩具手枪里的子弹,是一颗颗圆形塑料小珠,那时候便有年长的孩子告诉他,真正的子弹并非这个形状。
于是长大后,每次电视和网络中出现子弹的图片和记载,他便会多留意一些。
只是没想到,童年的小小执念,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但对于枪支的具体构造和详细图纸,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其他的部件,得靠咱们两个好好推敲琢磨了。”唐仲无奈道。
接下来的每一天,唐仲和老耿几乎吃住都在兵器库中,只为早日琢磨出,如何将火铳的威力,与连环弓弩的轻便结合到一起。
袁老将军听到此事后非常欣喜,传令军营中其他铁匠,必须尽力配合唐仲的调遣,尽快赶制出图纸中的子弹。
此后,兵器库中每天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要持续到后半夜。
营房离得近的士兵们,常常叫苦不迭,只好从军医处领来细软的棉花堵住耳朵,才能正常入眠。
一连二十多天过去,兵器库中再无新消息传出,军营中除了夜里睡觉仍要堵耳朵的十余个士兵,其他人几乎已经渐渐淡忘了此事。
午后,袁老将军带着两位副将,到营外巡视军情,路过演武场时,被一声声火药的炸响声吸引。
三人不约而同朝演武场的方向望去,只见场边,唐仲正持着一个形似弓弩状的器物,朝着远处的箭靶射击。
随着砰砰五声爆响,对面箭靶上立即多出数个坑洞,每一发都正中红心。
而让三位将军最为震惊的是,平时操练士兵,都是在百步之外搭弓射击箭靶。
而这一次,唐仲持着手里的新式武器,竟然直接站在两百步之外,甚至已经踏出靶场的边界。
究竟是何武器,真是大开眼界!
场外三个将军兴奋不已,场边的唐仲却依旧不满意。
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虽猛,弹壳内的火药每一次被点燃后,都会生起浓浓的白烟,呛得人嗓子生疼。每次开枪之后,巨大的爆鸣声和后坐力,对射击者都是重大考验。
比起后世成熟的手枪,他手里这柄下端是弓弩,上端是枪筒的混搭品,还是逊色了一大截。
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之前看到的火铳以及士兵常用的弓箭,手里的新枪还是大大提升了一个档次。
袁老将军正准备过去,仔细瞧瞧唐仲手上的新武器,忽然一声更为刺耳的爆鸣声传来。
他随着声音举目望去,只见演武场最里侧的荒地上,正由许多沙包叠起数个巨大的屏障。
老耿将手中的东西拉动过后,准确抛进层层沙包中,随后快步跑远,躲进一处低洼坑洞里。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先前的沙包被掀翻上天,当空碎裂成数块后,化作黄沙纷纷落下。
其重大的威力和杀伤力,远不是火铳可比,倒更像是一门小型火炮。
当真奇人也!
袁老将军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走到唐仲身旁,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指着老耿的方向,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唐仲朝将军恭敬行礼,看向远处正在试验新品的老耿。
受到唐仲子弹原理的启发,老耿这些天竟然鬼使神差地琢磨出了一个后世才有的新武器。
捂着耳朵,等过新的一声爆鸣后,趁着短暂的间隙,唐仲立即回禀道:“回将军,是手榴弹!老耿自己琢磨出了手榴弹!”
第49章 翼行衣
算上虎翼卫来到宁州大营的时日,如今朝廷大军与倭寇对峙,已经三个多月有余。
中军大帐中,几乎每天都在商讨对敌之策。
唐仲过来时,袁老将军手里正拿着最新绘成的海图,与两个副将商议倭寇布防事宜。
通传之后,唐仲跟随传令兵进到帐中,单膝点地,将双手举过头顶,道:“禀将军,这是属下改良后的弩枪,特来献予将军。”
“你来了,快快请起!”
袁老将军暂时放下海图,亲自将唐仲扶起,迫不及待地将弩枪握在手里来回检视。
“好啊,好啊!比上次在演武场见到那支,还要精致许多!”
“将军好眼力,老耿特地在枪膛上增加了安全栓,防止子弹走火或卡壳。按照程统领的意思,老耿近几日正带着营中铁匠们,日夜赶制弩枪。”
看到袁老将军正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对着准星瞄准,身后两位副将也忍不住围拢过来,颇为艳羡地欣赏他新得的利器。
“精钢锻造,果然巧妙。”
“是啊,虎翼卫中人才济济,脑袋个个比咱们这些粗汉好使!”
副将的恭维唐仲不敢领受,连连摆手称过奖。
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袁老将军放下手臂,回过身来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心思灵巧的年轻人,心念一动。
“跟我来……”
袁老将军拍过唐仲的肩头,将他带到桌案上的海图前:“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属下对兵法一窍不通,恐怕……”军机大事,唐仲不敢贸然参与。
袁老将军却像是认准了他一般,鼓励道:“无妨,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是否采纳,我们自会研判。”
如此,唐仲也不便再拒绝,躬下身来仔细看向桌案。
这是一张比先前挂着的地图,更为精细的海图,图上是一座形似箩筐的海岛,上面标注着城镇与海港。
还有一些别的标识,唐仲却认不出来了。
“此乃东箩岛的海图,是数位斥候拼死探查,绘制而成。”
随后,袁老将军又一一解释海岛上的地形,以及周围水域的情况。
如他所言,情况确实比较棘手。
东箩岛是一座孤悬海中的岛屿,三面皆是垂直崖壁。唯有面朝大洋一侧的海湾,地势较为平缓。从图上垂直看下去,海岛像一个面向东方大洋张开的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