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舟摇了摇头:“我没事——成晓风呢?”
陈梦初面色一变,小脸立刻便皱了起来:“我正想去找你说这事呢,但又怕你和宁王在一起,于是便缓到了现在……成晓风他叫宁王遣去别庄喂马去了,听说还是在城外……”
她话音未落,叶小舟的双脚却忽然一软,腹痛猝而加剧,他几乎站不住了,只能靠在了门框上。
“小舟?”陈梦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扶住了,“这是怎么了?方才一见你就觉得不对劲。”
她一面询问,一面将叶小舟扶到了里屋的床上。
“我肚子疼……”叶小舟像虾子一样蜷在床榻上,陈梦初见他这幅模样,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是真要出什么事。
陈梦初替他盖上了一层薄被,而后飞快地说:“你先忍会,奴婢这就去找个大夫来。”
按理说这宁王是个残废,外头又传闻他体弱多病,想来这王府内必然是会候着一两名大夫的,但陈梦初在府中找了好一阵,又询问过王府内的许多家奴,都说不清楚。
最后还是吴管家听说王妃有恙,立刻便遣了位脚程快的家奴出府去找大夫了。
“陈姑娘不必太担心,”吴管家道,“这离宁王府不远处便有一家医馆,照向方那小子的脚程,半柱香之内,必能将那位坐堂的大夫请进王府。”
陈梦初点了点头。
吴管家又问:“王爷知道这事吗?”
“想是不知的。”陈梦初答道。
“这可不成,王妃忽然抱恙,若不及时通知王爷,只怕王爷知道了必是要迁怒的。”吴管家说完,立刻便搁下了手头待办的事,转而跟着陈梦初一道往宁王的院子去了。
陈梦初途中还顺路去厨房里取了些热水,随后便与那吴管家急匆匆地跑回去看叶小舟了。
此时正值夏末,天气微微转凉,但到底还有些夏日闷热的余韵,叶小舟却在床榻上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这般模样,陈梦初看着心里也觉得着急,毕竟在这宁王府,叶小舟是她与成晓风唯一的倚仗,而且他们好歹是曾经患难与共过的,叶小舟出事,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要不要喝点温水?兴许能缓和些。”
叶小舟不知是疼的不想说话,还是痛的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没有作答。
吴管家只是看着都替他捏了把汗,恨不得那大夫能插了羽翅飞来,他家那位宁王爷惯常是喜怒无常,又有睚眦必报的恶劣品性,寻常他们这些要近身侍奉王爷的都过得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倘若这新王妃当真出了什么事,宁王迁怒下来,他们只怕一个都别想跑。
好在那位叫向方的家奴脚程够快,请来的那位大夫也身强力壮,两人紧赶慢赶,竟然赶在陈梦初与吴管家后头到了。
“王妃在哪?”那位中年大夫手提药箱,面颊发红,口中喘着粗气。
陈梦初忙道:“就在这里头,大夫您快给他看看吧,说是腹痛,约莫着已有一株香的时间了。”
那位大夫提起药箱,风急火燎地进了屋,吴管家眼看着大夫已经到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下了。
“陈大夫,您这先帮王妃看着,我去禀告王爷。”
“得咧,不过吴管家,你可慢些走,我一见到你家王爷就犯怵,”陈大夫说完便让陈梦初关起了门,而后问道,“腹痛?王妃今日可用过什么与寻常不一样的食膳?”
陈梦初仔细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不曾,近日王妃都没什么胃口,倒是爱吃些甜食,但今晨与昨日吃的一样,都是甜豆浆与糖糕。”
“那便且容草民替王妃诊上一脉,”陈大夫单膝跪地,将脉枕托于叶小舟的腕后,而后长指一贴,“冒犯了。”
过了好半晌,陈大夫的眉头渐渐越拧越紧。
“这……”陈大夫面露难色,“王妃这脉象虽然不稳,但与寻常人又有不同,怎么草民看起来倒像是动了胎气,有小产的迹象。”
“你说什么?”叶小舟瞪大了眼睛,被他这话刺激的都暂时忘记了疼,他有气无力地质问道,“怎么可能……可我最近也没有爱吃酸的,除了成婚那日,也不曾有犯恶心的时候。”
“非也,殿下有所不知,这害不害喜,如何害喜,都是因人而异,只是这有了喜后,爱吃酸的与犯恶心的人多些,但总有人是不一样的,”陈大夫道,“草民敢肯定,殿下这的确是动了胎气的症状。”
他这话音一落,这屋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小舟先是惊疑,而后则是不敢相信,到现在开始心慌意乱,这有了喜,在他这里可半点也不是喜事。
先不说这怀的是他如今的仇人的孩子,便说他这才是嫁到王府的第三日,还未同宁王行过房,依照宁王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品行,多半是不会认的。
叶小舟只怕他到时候还要倒打一耙,说他品行不端,出嫁前便与人偷奸,定是他父亲管教不严,又要借此要他爹的命,用来威胁他。
“陈大夫,此事……”叶小舟面色苍白,声音细若蚊蝇,“能否不要让第四个人知晓?若有人问起,便只说是吃坏了肚子。”
说完他给陈梦初过了眼色,又从荷包中摸出了一枚小钥匙,陈梦初立刻会意,接过钥匙后,从床榻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很快地开了锁,从里头翻出一锭金子,塞在了陈大夫手里。
“陈大夫,这金子您收着。”
这箱中装着的尽然是宁王赏赐的金银珠宝,不知不觉已经装满了一大箱,叶小舟就把这箱子寄存在陈梦初这,钥匙放在自己身上,想着有备无患,来日若有了跑路的机会,至少不至于囊中羞涩。
“这草民可不敢当,”陈大夫口中说着拒绝的话,手上却丝毫也不退避,“这诊金实在是给多了。”
“梦初。”叶小舟看了一眼陈梦初,后者立刻会意,又割肉似地从那箱子中取出了一颗明珠,送到了陈大夫的手中。
陈大夫这回倒是不推拒了,面上喜笑颜开,就差要眉飞色舞了,他立刻便改了口:“方才是草民诊断有误,王妃这想必只是吃坏了肚子,草民这便开张药方,姑娘届时去离王府不远处的那家回春堂取药便是。”
与此同时,门外折回的吴管家忽然开口询问道:“陈大夫,王妃怎么样了?”
叶小舟盯住了陈大夫的眼,只见他朝着前者微微一点头,而后回道:“只是吃坏了肚子,煎几服汤药喝了便能好了。”
叶小舟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陈大夫心里自有盘算,用这把柄威胁宁王妃必然是可以骗到许多钱财,只是这有了钱,也得有命花,一旦此事败露,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这位宁王也会将他捉回来扒皮抽筋。
他面上对叶小舟允诺此事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而后这收了贿赂的陈大夫一转身出门,便压低了声音对吴管家说:“我要见王爷。”
第36章 欢喜
时至夏末秋初, 日复一日弱下去的蝉鸣声中间或夹杂着几声蟋蟀叫声,这声响像是惊动了树梢上日渐枯黄的树叶,偶尔会有半黄半青的枯叶飘然落地。
景旼坐在庭院之中方亭的石桌旁, 手中漫不经心地将方才在花圃中揪来的两根狗尾巴草编织成兔子的形状。
“王爷, ”吴管家领着那陈大夫朝着方亭走来, 而后俯身行了一礼,“陈大夫想见你。”
景旼将手中编到一半的兔子放下了, 微微笑道:“刚巧本王也想找你, 替王妃诊过脉了吗?他身子如何?”
陈大夫跪在那石桌边上,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王爷的话, 草民方才是给王妃瞧过了, 只是……”
他左顾右盼似地扫过吴管家与韩修平,想暗示景旼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宜让别人听见。
不必景旼开口,吴管家从来很识相, 他往后小退一步,而后道:“王爷, 倘若无事,奴才这就先告退了。”
景旼微微点了点头, 见吴管家很快退走了,他的目光便落回了陈大夫的身上:“这儿没有外人了, 你说吧。”
陈大夫抬头看了立在宁王身侧的韩修平一眼,心想既然宁王让他留下, 想必这位便是他的心腹,没什么话不能听, 于是便如实道来了。
“草民方才替王妃诊脉,发现他腹痛的原因乃是因为动了胎气,草民诊出来的乃是喜脉, 单凭这脉象来看,显然已经一月有余。”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景旼的脸色。
不料景旼面上波澜不惊,只是拈起茶杯,呷了口茶:“当真?”
陈大夫忙道:“草民寻医问道二十载,这种脉象是不会看错的,再说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草民怎敢随意糊弄殿下?”
若按陈大夫先前所猜测的,宁王妃这野胎必是在出嫁前便与人有染怀上的,他以为宁王听见了此事会勃然大怒,要么闹到皇上那去,要么就私下里叫他开上一副药将那野胎打掉,但景旼看起来却实在太平静了。
“本王知道了,”景旼淡淡然问道,“那他的身子如今怎么样,能调养好吗?”
陈大夫总觉得这宁王话里有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王爷的意思是——要留下这孩子?”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宁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配上那张冷俊的脸,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神,他这样的笑容可比勃然大怒要可怕得多。
韩修平适时提醒道:“王爷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不要私自揣测殿下的心思,当心自己的脑袋。”
“是草民误会了,还请王爷恕罪……”陈大夫知道这回是自己想错了,于是便立刻垂首回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只是微动胎气,只消好生静养,草民再开几服保胎的汤药,自然是无碍的。”
景旼收了笑意,而后道:“那便好——王妃他怎么说?”
陈大夫叩首道:“草民不敢欺瞒殿下,王妃恳求草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要草民对外只称说是吃坏了肚子,只不过这毕竟不是小事,草民心知还是该由王爷来定夺。”
“赏吧。”景旼往后一靠,手上又捉起了那只草编的兔子,开始编那兔子的前半段。
待在景旼身边这么些年,韩修平已经熟知景旼的各种暗话,一个“赏”字,其实就是要了他的命的意思,宁王杀伐决断,不留半点把柄,但韩修平总觉得这大夫罪不至死,留着也不至于会是个祸端。
他朝着景旼作了一揖:“殿下,此时作赏,不免太早了,王妃这怀胎九月,也总得有大夫照料着,不如等这喜事落地,殿下再行赏如何?”
景旼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那只编好的草兔子摆在石桌上,嘴角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笑意:“也罢,便按你说的做吧。”
“那属下便送送陈大夫吧。”韩修平道。
陈大夫还苦闷着那将到手的赏赐就这样飞了,心中埋怨韩修平这是管的哪门子的闲事。
而韩修平只是默然将他送到了院门口,而后轻声道:“陈大夫该庆幸今日王爷心情好,否则大夫从今往后便只能留在这王府之中了。”
“公子为何这样说?”陈大夫面上略有诧异之色,这口中才刚问完,他的脸色便立即就变了,“您是说……”
韩修平轻声道:“大夫若想活命的话,便知道该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陈大夫慌忙朝他一拜,后脊窜上一股生理性的冷汗:“陈某会当谨记,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韩修平言尽于此,也没打算受陈大夫这一拜,他倒也不是为了这位其貌不扬的陈大夫,只是不希望景旼越陷越深,他跟了宁王快十年,眼看着他越长大越冷血,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陈大夫慢走,韩某就不送了。”
等韩修平回到方亭内的时候,景旼已经又编完了一只草兔子,听见了韩修平回来的动静,宁王头也不抬,只道:“韩均灵,跟着本王这么久了,怎么反而学起心慈手软的那一套了?”
韩修平垂首:“属下最近去国寺听了些经,师父说勿种恶因,才能避开恶果,属下这是在替王爷积德,为王爷求福报。”
“胡说八道,年纪渐长,人却越来越不稳重,竟信起那些满口疯话的秃驴来了,”景旼睨着他,讽笑道,“本王不信神佛不信命,不过是恶果罢了,一样能嚼碎了咽下去,怕什么报应?”
“殿下说的是。”韩修平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不再提这因果报应了,像自家王爷这样的人,确实不配参悟佛法,这些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与他说了也是白说。
“但王妃眼下这安胎一事还需有人照看,若寻别人,不免多生事端,殿下留他一命也是好事。”
景旼把玩着那两只草编绿兔:“但本王瞧他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万一泄漏了只言片语,叫景泠知道了,本王不好解释。”
韩修平道:“王爷请放心,方才送他出去时,属下已经替您敲打过了。”
“人总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敲打未必起效用,本王不想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景旼徐徐然道,“罢了……算他命大,你派人盯着点他,有什么异样,立刻灭口。”
韩修平:“是。”
别人可能瞧不出来,但韩修平毕竟跟着景旼这么久了,景旼现在心情是好是差,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但这宁王死要面子,明明很高兴,却非得要端着。
景旼抬手抚了抚脖颈上的掐痕,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这一下算是没白挨。”
韩修平心说,确实没白挨,这就是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