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马车上和叶小舟说话的时候, 其实是真的快要死了, 叶小舟事后想起来, 依然还是觉得很后怕。
他怎么就摊上一个这样不要命的疯子呢?
叶小舟叹了口气, 而后还是放心不下,又去看了景旼好几次,他和韩修平串通好了, 只挑景旼熟睡的时候去,殊不知景旼也和韩修平串通过了, 睡醒了才让他把叶小舟招来,而后又闭上眼装睡。
等着那人小心翼翼地猫进他寝屋, 而后再轻手轻脚地换下他额头上盖着的已经被他蒸得温热的湿布。
景旼从来是不满足于装睡的,他眉头紧锁, 装出一副相当难受的模样,而后翻了个身, 将叶小舟吓的够呛,而后又像是不经意地拨掉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叶小舟只好大气不敢喘地替他把被子扯上掖好, 然而还没过多久,景旼便又故技重施,叶小舟只好继续替他盖被子。
如此循环往复, 景旼乐此不疲,翻来覆去,终于顺利让自己的病情加重了,这导致登基大典被迫又往后推了好些天。
但景旼的身子骨向来很好,几剂猛药下去,高热一退,伤口一结痂,他便又活蹦乱跳地下了床。
终于下了榻的感觉自然很好,但叶小舟自此便不来看他了,所以景旼对痊愈这件事,说不清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点。
二
叶小舟觉得自己那日定然是被景旼那浑身是血的模样给唬着了,事后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即便选择了把那人证物证都毁掉,那成平侯与萧将军也不可能就眼睁睁看着景泠被斩首了。
顶多是这篡位显得麻烦了一点,这皇位他得的名不正言不顺些罢了。
想到这一层上,叶小舟顿时就不想理会景旼了,但他毕竟伤得这样重,叶小舟每日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他,但自从景旼能下床后,他便把门一锁,再也没理会过景旼了。
新皇的登基大典他自然也是不肯赏脸的,封后大典自然而然地也就推迟了,有朝臣问起,新皇便推说是叶小舟那日受了惊,还需再歇上几月。
景旼自打登基后,每日不仅要上朝,还要批阅周章,一边继续养病,一边还要想方设法地哄叶小舟高兴,然后永不停歇地碰壁,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
最后还是荣升禁军统领兼任御前一等侍卫的韩修平给新皇出了个主意:“依卑职拙见,不如将叶家老爷请到洛京来,叫他们父子相见,皇后想必是会念着陛下的好的。”
景旼觉得这主意可行,于是立刻便允了。
谁知这叶弘方来了洛京之后,终日里与叶小舟可谓是形影不离,新皇是更见不着叶小舟的人了,即便是有幸逮着了,叶弘方也仍是缠着自家儿子闲话家常,恨不得把他卷起来带回江南去。
景旼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拿韩修平撒气:“瞧你想的什么馊主意,罚奉,革职!”
“陛下——卑职若被革了职,往后谁做您的出气筒呀?”韩修平满面委屈,叹气叹的一波三折。
新皇听了深以为然:“也罢,就罚奉吧。”
“谢陛下。”
由于一等御前侍卫时有被罚奉的风险,为了避免忠心耿耿的韩侍卫因为月俸被罚到负数,进而穷到饿死,景旼下令将他的月俸往上提了好几倍,但是每个月都能扣到和他原来该领的俸禄差不多的数。
不过韩修平偶尔控制不住嘴贱,月俸还是会有要倒贴的风险的。
某天,景旼遍寻叶小舟不到,最后却在御花园里撞见了一起散步赏花的叶弘方和叶小舟两人。
新皇这回终于怒了,上去就没好气道:“国丈大人,您在宫里也歇了小半月了,朕知道你与小舟父子情深,但这般久留,到底不合规矩。”
叶弘方即便是对他再有意见,也不敢当面冒犯皇帝,于是还算是客客气气道:“小舟如今有了身子,最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微臣爱子情切,还想再陪小舟一段日子,陛下每日日理万机,便不必在此琐事上费心了。”
景旼冷笑了一声,但瞥见叶小舟略带警告意味的视线,到底是没敢发作。
再陪上一段时日,那只怕他一年半载之内都没机会与叶小舟独处了。
“朕敬您为国丈,您就好生回江南去谈买卖,不想干了便回家养老,说句难听的,朕免了国丈的罪责,国丈也少来影响我们夫妻感情,”景旼说的相当直白,“国丈自己走了,总比朕请国丈走要来的体面,您说是吧?”
景旼再如何也是君,叶弘方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身为皇后的儿子着想,他看了看叶小舟,一副不舍又为难的模样。
景旼便继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小舟他如今是朕的皇后,往后也还会是,国丈若是真有心,不如替朕劝劝他,别再与朕置气了,这世上除非人力之所不能及之物,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竭尽成全。”
“那我想和我爹回平江。”叶小舟脱口道。
新皇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除此之外。”
片刻后他却又放软了语调,温声道:“不过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后,养好了身子,朕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带你南下省亲。”
叶小舟耸了耸肩,勉强接受了他这话。
不过说到底叶小舟也还是怕他,毕竟景旼有过说疯就疯的先例,于是最后还是好言好气地把他爹劝回家了。
国丈表示下月还要来洛京拜年,新帝无可奈何,只好允了。
为此景旼在叶小舟面前软磨硬泡,终于是说服了叶小舟陪他唠一盏茶的嗑。然而新帝一得意便不怎么会说人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知怎么却又将叶小舟惹恼了。
但即便是他不理人了,景旼也惯是会不要脸地贴上去的。
新皇原是想和叶小舟腻上一整日的,但奈何景泠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还需要处理,皇后又这么毫不留情地将他扫地出门,他便只好回去,一边喝着御膳房送来的药膳汤,一边批阅奏章。
朝野上下对此略有耳闻,私下里便众说纷纭,大抵都觉得这位帝后是位不近人情的悍妇,只有新皇这个妻管严,才会觉得帝后秀外慧中,温柔可人。
登基之后,自从景旼劳累了好些日子,叶小舟又常常不肯理人。
于是新帝某日在上朝的时候开小差琢磨出了一个好主意,干脆在第二日上朝时装晕,让太医对外宣说是自己旧伤未愈、操劳过度,又吩咐了身兼数职的韩修平,叫他务必让这个消息传到叶小舟耳朵里。
距新帝在朝堂上昏倒还不过半个时辰,叶小舟便紧赶慢赶地来了。
直到瞧清了龙榻上瞧不出半点病态的景旼,叶小舟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他瞪了景一眼,气的转身便要走。
原本虚弱地只能歇在榻上的景旼猛地坐起身,而后拉住了叶小舟的手腕,笑了笑道:“你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松开。”叶小舟挣扎了着甩了几下手腕,想要摆脱景旼的束缚,然而他身后那人却稍稍使了点巧劲,轻易便将叶小舟整个人囫囵抱进了怀里。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但此事牵涉了太多人,我若真说不干便不干了,那成平侯擅自闯入洛京的兵马、被我策反的萧将军——他们该如何收场?”
叶小舟板着一张脸,没理他。
“我那时候想,”景旼将下巴枕在他肩头,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你不肯来,我便一力扶持景泠那五岁的儿子上位,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便去江南寻你,在你面前拔剑自刎。”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拦下我,我便继续纠缠着你,反正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心软;你若冷眼旁观,那我死便死了。”
说是再给叶小舟一次机会,其实是再给他自己一次机会。
叶小舟双睫微颤,眼底暗流涌动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咬唇低声道:“你这个疯子。”
第68章 番外二
三
在景旼死前一日, 那时候的景旼还是宁王,他这日没再去祸害厨房,而是端坐在边亭之下, 悠悠哉哉地与自己对弈。
韩修平这两日忙里忙外, 可谓是焦头烂额, 回到王府后第一时间便是赶来这里与宁王复命。
“都安排好了?”景旼问。
“回殿下的话,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而后韩修平替宁王倒上了一盏热茶, 随后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询问:“殿下可是当真想好了, 要将那人证物证送到王妃手中?”
景旼微微颔首, 右手稳稳当当地落下一子:“自然, 你觉得本王这样做不妥吗?”
“倒也不是说不妥, 只是到时候若王妃选了不来,回了江南,殿下怒火攻心……”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顿了顿, 又道:“但若倘若是王妃来了,虽说证明了他对殿下有情, 但时间一长,王妃若回过味了, 定会觉得殿下此番作为是又将他耍了一遭。”
棋桌上的黑棋吃了白子一子,景旼不紧不慢地反问:“那又如何?只要他肯来, 往后无论花多少时间哄他,本王都认了。”
韩修平在心里叹了口气, 心说其实总还有其他法子,但他家王爷偏就喜欢这么极端的, 俗话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景旼既然爱折腾,那便由着他去吧。
四
自从那日新皇装病将闭门不出的叶小舟骗来之后, 两人的关系倒莫名奇妙地缓和了一些,虽然叶小舟还是不怎么爱搭理他,但景旼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点不一样了。
为了在这点“不一样”之上更上一层,新皇特遣了韩侍卫去叶小舟那打听,询问怎样才能原谅景旼。
叶小舟淡淡然抛出一句话:“他自己从前对我做过什么,便赔我什么。”
于是韩修平在帝后的指示下,把后宫中多余的房屋院落都拆了,反正将景泠的后宫众妃遣散之后,后宫中便只住了叶小舟一个,这么多院落宫室,摆着也是浪费。
随后他又命宫人们运来肥沃土壤,将整个后宫改成了一片田地。
韩修平回去转述了叶小舟的话:“陛下,皇后说这一片土地都得由陛下亲自来耕种,不得假手于人,更不许找帮手。”
谁曾想新帝居然面不改色地答应了,而后每日一下朝,便撸起袖子在新开辟的田中耕作,叶小舟偶尔去视察,发现景旼这牲口还真是精力旺盛,每日提着锄头去,一边耕地一边还能批阅奏章。
只是苦了韩修平,每日在旁边给皇帝念奏章念的口干舌燥,景旼也半点没有要给他涨月俸的意思。
不出一月,后宫中的麦苗已经长得欣欣向荣了。
叶小舟毫不怀疑,等到今年七月,这后宫中必然是一副风吹麦浪的奇妙景象。
帝后气的不清,发现这法子根本罚不到景旼,新帝每日下地干活,每顿饭都能再添一碗,整个人看上去更强壮了,与他一下地就灰头土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于是叶小舟转换思路,又临时加了一条,地自然是不能不种的,并且皇帝每日饭桌上的膳食都得换,肉是半点也别想了。
那之后景旼的精力果然就没有先前那般旺盛了,但景旼嘴里像是尝不出好赖,叶小舟眼见着皇帝每日吃糠咽菜,也就是每日能耕的地少了点,却没从他面上瞧出什么痛苦的影子来。
叶小舟遂又命人在宫里地下修了个不见天日的地牢,并勒令皇帝除了上朝与批阅周章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得待在里头受罚。
随后叶小舟又亲自去吩咐了御膳房,不许再给皇帝做好吃的菜,但要那御厨做出难吃的菜色,倒也真是为难他了。
于是叶小舟只好自己动手,做出的菜之难以言喻的程度,简直比出自景旼之手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知景旼得知了这是叶小舟亲手为他做的,反而吃的更香了,一连好几天上朝,面上都是挂着笑的,倒是把朝臣们吓的够呛,还以为皇帝是看中了哪个倒霉蛋的脑袋。
叶小舟不禁反问自己,他这惩罚与羞辱,半点伤不了景旼不说,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整谁了。
折腾了这好几月,叶小舟的肚子渐渐显怀了,皇帝每日的殷勤却半点也不减,叶小舟也说不清自己是从哪日起就原谅了他,虽然他也没松过口,可是两人就是忽然和了好,忽然又住在一块了。
住在一块之后,景旼就很喜欢有事没事地在他日渐长圆的肚子上听一耳朵,而后皱了皱眉,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叶小舟忍不住问:“听见什么了?”
皇帝故作玄虚地一笑:“你猜。”
随后他便吩咐宫人们让御膳房送些糕点来。
“我怎么能猜到?我要是直接能够得着,我就自己听了,还用得着你说。”叶小舟有些生气了,站起身来,扶着肚子便要往外走。
景旼早就发现了,叶小舟的肚子长多大,这脾气就变多大,很多时候竟然能比自己还要不讲理。
不过皇帝只觉得这样的他也很可爱。
他立刻放下朱笔,上前将叶小舟拉住了,而后站到他面前,微微俯身将他近日里忽然有了些肉感的脸颊捧在了手里,随后轻轻地在他水红色的唇上碰了一下,。
最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是朕错了。”
叶小舟的心情又好了,他从前最喜欢景旼轻柔的触碰,无论是一个吻还是一个拥抱,他都很喜欢。
“那你说,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
景旼对着他笑了半晌,见那糕点送来了,便随手拈起一块,送到了叶小舟嘴边:“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