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耳根红得厉害,喘着气说话,语气绵软:“那天、喝了太多酒,真不记得了。”
他的眼睛向来澄澈明亮,此时蒙了一层迷蒙的水汽,看着可怜可爱,此景落在旁人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瑾王殿下又亲了亲他的眼睛,心想,真是让人没办法。
这位殿下终于揭开了美艳惑人的面具,凤眼潋滟地跟他笑,哄他:“没关系,今天没喝酒,要好好记着。”
………………
折腾完天都大亮了,路千棠困得睁不开眼睛,像是忘了刚刚是怎么逃都逃不开的,还蹭过去往人怀里钻了钻。
萧轻霂发现这小崽子只要顺着毛摸一摸就乖得要命,像是心甘情愿把脖颈递过来让人扣上项圈。
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这样的认知把瑾王殿下惑得五迷三道,短暂地忘记了眼前乖顺的崽子咬起人来是什么德性。
路千棠像是感知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抬头半眯着眼看他,说:“我这么好看吗?”
萧轻霂这个吻落在他发顶,说:“乖起来格外招人疼,忍不住多看几眼。”
路千棠就低低地笑,还不忘拖着尾音嘱咐他:“殿下记得替我告假,带头坏规矩,我以后就没法带兵了。”
萧轻霂啧了一声:“你今日就把心思锁在这屋里,我还会害你不成?”
路千棠声音倦懒,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殿下以前不就把我当刀使,那时候怎么不心疼我?”
萧轻霂笑:“要是说这个,你也不占理吧?”
路千棠安静了些会儿,笑说:“好吧,当扯平了。”
萧轻霂也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你不想跟我说说,这一年的事情吗?”
路千棠一直没有搭话,萧轻霂都要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开了口,语气很随意:“没什么好说的,殿下猜都猜到了,打不打仗都不太好过,整日把命挂在刀尖上——”
他轻轻侧了身,说:“如果不是纳蛮人打过来,我想拼命都不知道跟谁拼,我也算是走了运,不然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可能真得一直都回不来。”
萧轻霂去捏他的手,说:“我说过,你想要的,我未必不能给你,你要是愿意……”
“殿下,”路千棠睁了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如今我手里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那是我手下两千轻骑拿血用命换来的,我早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他们把命交到我手上,闯不闯得出来,我都得走下去,我不能当逃兵。”
萧轻霂轻笑,顺了顺他的头发,缓缓说:“你听我说完,我知道郢皋拘不了你,你也不稀罕待在这里,但是你想做的,我都帮你——千棠,你信我吗?”
路千棠的眼睛短暂放空了片刻,张了张嘴,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终于说:“殿下此时想要我,我自然可以待在殿下身边,那是因为我还是一把刃尖朝外的刀,若是刀锋转了向,殿下还敢留我在枕边吗?”
萧轻霂轻叹了口气,可能是吃饱喝足后脾气格外好,颇有耐心地继续搭话:“那我问问小将军,本王现在留你在枕边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你三句话给我添两回堵吗?”
路千棠愣了愣,突然注意力转了向,半天才隐隐有些委屈地开口:“我有这么添堵吗?”
萧轻霂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说:“看来在院子里那些话,你四殿下都白说了——你自己也说,听话的、好玩儿的、哪里没有,我来找你生气上火,是有多跟自己过不去,平时瞧你挺灵光,为什么这种事情就是不开窍呢?”
路千棠自暴自弃地阖了眼,说:“我困了,不说了。”
萧轻霂伸手捏他的眼皮:“不说清楚我是要睡不着了,睁开。”
路千棠往他怀里一扎,不理人了。
萧轻霂又去拎他的后颈,说:“少来,我本来都要怀疑你是故意诓我的话了,但是瞧你好像是真不太灵光,机灵劲都去哪了。”
路千棠在他怀里哼了一声,说:“我就是不灵光,听不懂殿下的话,殿下还偏要端着捧着,那就不要说了,我听不懂。”
萧轻霂被他逗笑了,说:“你倒是比以前像个小孩,动不动闹脾气——我哪里端着捧着?空口白牙乱咬人是怎么回事?”
路千棠敷衍地嗯了一声:“没有,我瞎说的,困了,不要叫我了。”
萧轻霂又叹气,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说,想听什么?殿下说给你听好不好?”
路千棠吃软不吃硬出了名,又抬了头看他,语气终于好了起来,说:“我没有要听什么。”
萧轻霂说:“那我不端着,你也不要藏着,敢不敢?”
路千棠往后挪了挪,好清楚地看见他,说:“我有什么不敢?”
瑾王殿下的那双凤眼狭长,平日里总叫人觉得含情带笑,此时敛了浮在面儿上的轻佻,一片沉凝之色收在眼底。
天边泛了白,微弱的熹光透过竹窗驱散了稠郁的黑夜,昨夜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湿润的花叶气息幽幽不去。
萧轻霂半撑起身看他,长发散乱了一肩,晨光落在他的身后,说:“你不愿做笼中物,我就陪你回你的草原,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自由。”
萧轻霂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可以信任我,不必日日思量路千棠对于旁人的价值,或是应当用这些价值去换取什么,就像你拿命去换功勋——你在我这里不一样,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我要你的信任,要你的真心,我可以给你的也是这些,余下的任何都是无关痛痒的,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路千棠愣神了许久,恍恍惚惚地去抓他的手,说:“我的信任,早就给你了,至于真心,我不知道怎么样算真心,但殿下若是给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萧轻霂难以自制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那就不要总说什么刀锋的正反,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会站到我的对立面,你想要的,我都帮你。”
路千棠神色黯淡下去,说:“我想要的?这么多年来,我是定北侯的儿子,是凉兖的儿郎,是狼骑的继任者。师父总会说,我身后背着整个定北侯府,整个凉兖,我不应当只为自己而活,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如果我只是路千棠自己,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路千棠仰着头看绫罗的帐顶,说:“去梁衮我不后悔,也不委屈,我想找一找、我爹执着了一辈子的东西,也去找找路千棠自己。”
路千棠歪头看他,自己笑:“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我爹一直想教给我,但是没来得及的东西,只是我还是找不到自己,也不知道抛开这些期待和责任我还剩下什么——所以殿下,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萧轻霂伸手把他拉回了怀里,说:“都没关系,未来的路得一通好走,慢慢来,慢慢找,我也教教你,除了那些压在你身上的期待,你还会得到多少意想不到的东西。”
路千棠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赞同。
萧轻霂又说:“就像——不喜欢吃的,你可以挑出去,没有人能逼着你往下咽,除非你找到非吃不可的理由,但吃与不吃,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路千棠声音有些萎靡,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师父说人都是一阵无根风,该离开时就会离开——我跟了师父十年,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家人,但是好像、他教导我、养育我,都不过是他与我爹之间的情谊,与我倒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么些年,我可以是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却独独不是我自己。我不愿意。”
萧轻霂轻抚他的背,说:“那你告诉我,那些施加给你的东西,你想丢掉吗?”
路千棠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萧轻霂笑了笑,说:“没关系,都会找到答案的——大齐有七大州郡,数十上百的江河山川,你想探寻的,总会藏在这其中的某处,等你想明白了,离开哪里,留在何处,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萧轻霂说:“你永远是自由的。”
路千棠伸手回抱他,笑说:“殿下的脾气变好了,竟然都不跟我急。”
萧轻霂敲了他一下,说:“不要贫,你还睡不睡?”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天都亮了。”
萧轻霂笑:“你不会是饿了吧?不然起来用了膳再睡?”
路千棠不想动,说:“我腰疼,不想吃。”
萧轻霂看他,说:“你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腰疼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翻了身,背对着他叹气:“又开始凶了,不饿,我困。”
萧轻霂伸手放下了床帐的帷幔,把明亮的晨色挡在外头,说:“我看你撒娇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一句也说不得你了。”
萧轻霂又凑过去跟他咬耳朵,说:“恃宠而骄。”
路千棠被他贴着耳朵说话,觉得很痒,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还不忘耍贫嘴,一本正经地说:“真腰疼,打仗都没有这么累。”
萧轻霂很是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是伸手环了他的腰,轻轻给他按了按,说:“别贫了。”
路千棠抱了他一下,低声说:“都怪殿下,殿下真像妖精。”
萧轻霂手上突然一重,路千棠嗷地一声就往后躲。
萧轻霂低头咬了他一口:“再贫,你就别睡了,让你看看什么是真妖精。”
路千棠嘴角藏着笑,迅速地亲了他的脸颊,老老实实地阖了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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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不是在考试就是在备考的路上,有点忙,而且最近几章好像都没什么手感,回头都会修,感谢包容~原谅他们又腻歪了一章
第42章 冰坛
这段时间路千棠很少在千里醉住,偶尔住两次也瞧着面上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盏盏总觉得自己家大人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于是自己往日的做派也收敛了许多,眼下瞧这院里的人晌午都过了也没动静,也不敢去打扰,就叫人时刻备着饭菜,等那边起来了就能吃上。
好不容易那边叫备膳,盏盏赶紧带着人去布菜,还很有眼力见儿地把瑾王殿下带来的那坛酒也捎了过去。
盏盏这边指挥人摆好了饭菜,一打眼竟然瞧见瑾王殿下在给人梳头,当然是梳了没几下就被推走了——瑾王殿下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见得梳过,哪会给别人梳头。
盏盏在旁边伺候着,看见路千棠似乎心情不错,心里也高兴起来,欢欢实实地见了礼。
路千棠落了座,冲她一点头,说:“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瑾王殿下这厢又插了话,说:“你家大人今天告假了,让他歇一天,没事不要来打扰。”
盏盏还没应下,路千棠又说:“若是营里有事,还是要第一时间来报。”
他这话音还没落,盏盏就感觉到瑾王殿下浑身上下好像哐地降了温,这边赶紧应下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路千棠给他夹了菜,说:“营里来报的肯定都是重要的事,殿下不要小心眼。”
萧轻霂哼了一声,说:“你爱去哪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也不跟他拌,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殿下放宽心,我哪也不去。”
萧轻霂没搭茬,倒是盯着他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心里纳闷,明明瞧着很简单,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总东缠西缠的,怎么都梳不好。
路千棠抬头看他一眼,笑说:“殿下不要耿耿于怀,梳头而已,我会给殿下梳就行了。”
萧轻霂又哼,说:“不要瞎猜,殿下伺候你,你还不识抬举,该耿耿于怀的是你吧。”
路千棠笑了一声,心想,行吧,不惹他也能让这位殿下心气儿不顺。
路千棠讨好地给他夹菜,岔开了话题,说:“殿下,端午节好像就是这几天了,有粽子吃吗?”
萧轻霂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说:“粽子有什么稀奇的,你想吃叫底下人去做就好了,对了,我府里有个会做凉兖菜的厨子,回头我把他也给你送来,吃上还能短了你吗。”
路千棠神神秘秘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好,那谢谢殿下了。”
萧轻霂又看了他几眼,说:“小东西是憋什么坏呢?笑什么。”
路千棠一脸坦然,说:“没什么,就是高兴,我不能笑吗?”
萧轻霂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你最好是,赶紧吃饭,待会儿又要凉了。”
他们正吃着,外面又有人扣了门,外头的两个小厮得了里面应声便推开了门,俩人手里抬着个冰坛,打头的说:“小人想着大人房里没个冰镇,午后又暑热正盛,所以想着给大人送来凉凉屋子。”
路千棠突然放了筷子,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不善,疾言厉色道:“我不需要,拿出去,没叫你们来送,自作什么聪明。”
小厮吓了一跳,平日见他都挺好说话,不知道一个冰坛怎么叫他变了脸,忙告了罪就要往外抬。
萧轻霂看他一眼,轻飘飘地开了口,说:“这会儿确实热了,拿进来放屋里吧——这有什么好动气的。”
小厮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很是局促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遭,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轻霂一挑眉,不耐道:“放下了赶紧走,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那两个小厮瞧路千棠没反应,忙找地方把东西放下了,急急慌慌地告了退。
等人都退下了,萧轻霂换了神色,忍俊不禁:“怎么还急上了,你四殿下是不好捂热,一点冰还能冻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