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霂看了他一眼,才有些神思归位,说:“她是我母妃出嫁时从吐谷溪带的侍女,家里世代行医——她的医术这些年又长进了许多。”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手,说:“那……”
萧轻霂勉强一笑,说:“就是因为当初没能发现我母妃身上中的毒,她才一直没离开,从阎王爷手里把我抢了回来——她们都想回吐谷溪,谁会喜欢郢皋这个地方。”
萧轻霂又露出那种迷茫的神色,他说:“我在想,就算所有事情都能顺利办好,那这之后呢?我该去哪?我也没什么地方想去。”
路千棠笑,晃了晃他的手,说:“那殿下陪我回凉兖,再往北就是吐谷溪,夏天的塞纳草原很美,野草能疯长到半人高,天又高又远,会有成片的牛羊和骏马,但是北方太冷了,你要是觉得冷,冬天我们就去苏淮,去扬荆,哪里不能去?”
路千棠俯首亲他的脸,说:“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萧轻霂微愣,终于又笑了,说:“当局者迷。”
路千棠抱着他,不客气地坐上了他的腿,说:“点拨完了,殿下给点报酬。”
萧轻霂捏着他的下巴就要亲上来,嘴唇还没挨到,路千棠就被一声“殿下”吓得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雁竹急匆匆地跑过来,连尴尬都没顾上,语气急促道:“殿下,梁王到郢皋城外了。”
第74章 争锋
梁衮的黑色铁甲浩浩荡荡列在郢皋城门外,风过便是一阵黄沙漫天,更衬得冷刃森森,黑甲沉沉。
萧怀鸣身下的黑马鬃毛柔顺,威风凛凛地迎风而立,时不时原地踢踏两步,马蹄下踏出阵阵黄灰。
萧怀鸣示意身侧的小兵前去叫门,守城门的将领站在高楼上冲他行礼,说道:“梁王殿下稍等,卑职要请了陛下旨意才好打开城门。”
萧怀鸣折了折手里的马鞭,说道:“本王有圣印亲批的文引,也不能立刻进京吗?”
守城将领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郢皋近些日子戒严,凡是外来轻骑均要由圣上亲自下旨,方可打开城门,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萧怀鸣压下马鞭,顺了一把黑马的鬃毛,刀鞘和铁甲撞出哐地一声脆响,不再开口了,领着几千轻骑等在了城门外。
宫城里的那位陛下可没那么好心情,萧利从一肚子火气,不知道在大殿里踱了多少圈,姚章立在一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劝说道:“梁王既然拿了陛下亲批的文引,无论去哪里都是合情合理的,陛下若是不放梁王进京,怕是会叫旁人诟病。”
萧利从瞥他一眼,冷笑道:“连朕都不知道这文引是哪来的,看来阁老倒是清楚得很。”
姚章的胡须颤了颤,理直气壮地笑说:“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哪能比陛下知道的多。”
萧利从看这个老东西就觉得心气不顺,面上跟他装个和善,心内已经给他安排了百十种死法。
萧轻霂得了消息就立刻换了朝服来到了世安殿上,冷眼看了许久,才缓缓上前说道:“陛下,臣认为阁老说得有理,梁王既然拿了陛下批下的文引,便是可以入京的。”
萧轻霂抬眼看向高位上的皇帝,眼神凌厉,一字一顿道:“梁王守境有功,此次千里迢迢回朝,陛下理当以礼相迎。”
萧利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暴怒的神色缓缓淡了下去,略微思忖了片刻,衣袖一挥,说:“那就遣京西南营指挥使程焦,率领一千轻骑到城门迎接梁王回京!”
城门轰然洞开,长长的昝夜街被清理了个干净,一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程焦率领的轻骑分列道旁迎接梁王入京。
萧怀鸣神色傲然,跟身旁的副将高声说话:“许久没有回京,父皇驾崩都不让我回来看看,瞧着我这皇兄的皇位倒是坐得心安理得。”
副将神色紧张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殿下,郢皋不比梁衮,还是小心为上,行事说话不要太过扎眼。”
萧怀鸣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要不是本王被人摆了一道,早就回来了,说起这个,本王可是记得被谁摆了一道——路千棠呢?他在郢皋吗?”
副将答道:“听说被遣去苏淮除匪了,不在郢皋。”
萧怀鸣又哼了一声,不掩嘲讽道:“路千棠这人是很有意思,只是眼光实在太差,拥护我们的新陛下都把自己拥护到山旮旯里去了,他可真是赤胆忠心,他若是跟本王一条心,眼下怎么也给他个大将军做做了。”
副将心里惴惴不安,声音仍然很低,劝道:“殿下,谨言慎行,有什么话不急于在这一会儿说。”
萧怀鸣朗声笑,又说:“行,不说了,不过等本王安稳下来,第一个就要把路千棠拽过来,叫他好好给本王解释解释,再看怎么处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副将应和了一声,说:“殿下说得是,旁的都不用急,该算的账都可以慢慢算。”
萧怀鸣进宫后都没见到萧利从的面,就被安排好了住处,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萧怀鸣也没什么好发作的,再加上京西营的人全程陪同,萧怀鸣也不好去见什么人,便没有再兴风作浪。
宫里当天就下了旨,说是体谅梁王舟车劳顿,让他带人先行休整两天,两日后在宫里为他摆了洗尘宴,到时再进宫拜见。
这时秦欢翎带的人也到了郢皋城外,萧怀鸣进京的时间比他们预估的要早了些,眼下梁王已经进了京,为了以防万一,路千棠不好再待在郢皋,还没能好好亲热一会儿,就跟萧轻霂商量着,准备在当天关城门前离开王府。
萧轻霂有点放心不下,说:“上次你回京勤王,可算是把萧怀鸣得罪透了,再遇上他,你有什么想法?”
路千棠笑了笑,说:“我既然做都做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这次可千万不能输,梁王确实待我不错,这回要是栽他手里,我得被他剁吧剁吧喂狗了。”
萧轻霂也笑了,说:“你这么想最好,千万别心软把自己栽进去。”
路千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我对他心软什么,我最脏心烂肺了。”
萧轻霂笑了一声,说:“你可真会说话。”
路千棠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说:“我就对你心软,不对你脏心烂肺,别的不用担心,我掂得清,要是输了,我们都得玩完,我可没那么蠢。”
萧轻霂眼波微转,笑说:“嘴越来越甜了,哪里学的?”
路千棠跟他笑笑,蹭过来说:“这还用学?都是大实话。”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收了玩笑的神色,说:“小心为上。”
*
晚宴转眼就到了,萧怀鸣换了身衣裳,没穿甲胄,终于有了些贵公子的模样,这几天待得还算顺心,一方面碍于宫里的眼线,一方面确实没想起来,完全忘了要跟姚章通通气,自己过得悠哉游哉的。
萧怀鸣一早就进了宫,去见了他的母妃,昔日的姚贵妃如今住了太妃宫,风韵不减当年,仍是贵妃时傲气凌人的派头,看见儿子时才算是有了几分柔情。
萧轻霂来探望顺太妃,正陪她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喝茶,正好瞧见萧怀鸣随着姚太妃也往这边来了。
萧轻霂往外看了一眼,实在不想跟他们起什么冲突,便开口道:“娘娘,风大了,不如先回去吧。”
顺太妃抬眼看看他,笑了,说:“没事,难得今天暖和,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你成天关照我的身子,也该关照关照自己的。”
萧轻霂也笑,说:“我已经大好了,还能陪着陛下喝点酒。”
顺太妃一听就微微皱了眉,说:“歧润,太医说可以喝吗?”
萧轻霂帮她倒了茶,说:“太医说可以少饮,不碍事的,娘娘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顺太妃的眼神柔和,萧轻霂却总有一种被她看透了的感觉,只好垂了眼不去对上她的眼神。
顺太妃却好像没有去猜什么,只是说:“当初你与陛下的关系再好,那也是你和兄弟间的事情,如今事事都是君臣有别,歧润,你也要有心里数才行。”
萧轻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罕见地露出几分身为晚辈的局促和委屈来,低声说:“我知道,只是吐谷溪的事情……我一直帮不上忙,心里有些着急了。”
顺太妃近些日子好些对很多事情都释然了许多,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淡淡一笑,说:“心急有什么用呢,如今不过都是熬日子,何必太着急。”
萧轻霂正想说话,萧怀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叫道:“顺娘娘,四哥,好巧。”
萧轻霂扶着顺太妃站了起身,跟姚太妃见了礼,萧轻霂笑说:“蕴则好久不见,果真沙场上闯出来的儿郎和在深宫里养大的大不一样。”
萧怀鸣冲他一笑,毫不避讳道:“四哥像是一点也没变,换身衣裳说是公主也没人不信。”
姚太妃睨了他一眼,细声道:“怎么和瑾王殿下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萧轻霂倒是不在乎,只是笑说:“许久没见了,玩笑话罢了,娘娘不必介怀。”
姚太妃款款笑着,关切道:“许久没见你进宫了,歧润近些日子身体好些了吗?用的药都好不好?”
萧轻霂客客气气答道:“谢娘娘关心,都好。”
姚太妃看看儿子,又看了看他,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叹道:“说来真是的,静妃还在的时候,赛马蹴鞠都能玩出花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倒让你的身子弱成这个样子。”
萧轻霂听她提起自己母妃,当时心下不快,但也不好发作,正打算随便说两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没成想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太妃开了口,说:“那倒也不是萨娅的问题,歧润小时候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多亏了贵妃娘娘照料得好,才不至于让他全须全尾的从阎王殿走回来。”
她说完又一笑,半遮了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歧润,我刚刚是不是用错了什么词?”
萧轻霂还没接话,她自己提着裙摆走下了石阶,说:“承蒙娘娘惦记,只是嫔妾实在没读过什么书,若是说错了话,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萧轻霂连忙跟了两步上来扶她,知道此时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便也没再插嘴。
果然姚太妃脸色都变了,她强忍着怒气,又假笑道:“那自然是不会,蕴则都回来了,我开心都来不及,哪会跟妹妹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姚贵妃说着亲昵地拍了拍萧怀鸣的手背,说:“真是岁月不饶人,总觉得蕴则离京时还是个孩子,再回来一看,竟然都成了大人——哎呀,说起来八殿下也许久没回郢皋了吧,怎么不叫他回来看看,许久没见,本宫倒也有些想念他了,岚松可是个聪明孩子,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还时常夸他呢。”
姚太妃越说越起劲,顺太妃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空无一物,半晌才说:“我的孩子,在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又何必介怀见或见不到。”
她说着看了一眼萧轻霂,神色又变回了她常有的柔和模样,温声说:“歧润,起风了,我们回吧,我叫人给你炖了莲藕竹笙虾丸汤,我记得你还挺喜欢吃。”
萧轻霂的眼睛弯了弯,微微弯腰俯首道:“娘娘记得不错,我是很喜欢,许久没有吃过了,以前也叫人在王府做过几次,但都没有娘娘宫里的小厨房熬的味道好。”
顺太妃笑了笑,说:“那看来我是准备的正好——梁王殿下要一起来尝尝吗?我那里的小厨房就会熬这种家常的汤水。”
萧怀鸣还有点没明白这两位娘娘是怎么回事,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懵了,只是发现自己母妃好像情绪没那么好,便笑着拒绝了:“谢娘娘的好意,刚刚从我母妃那里吃饱了出来的,就不去叨扰了。”
顺太妃微微点头,又与姚太妃见了礼,便缓步离开了。
第75章 中招
天色渐沉,暮色收了最后一线夕阳的余晖,拢成了浓郁的黑。今夜星子稀疏,一轮明亮皓月悬于中天,月色仿若清盈可掬。
宫殿内的宴席早早便摆上了,舞女长袖飘摇,舞姿曼妙灵动,琴瑟笙箫相和,乐声温婉撩人,烛光微晃,衬得美酒之中若有火光,轻易便能勾人神思。
萧利从穿了松快的常服,坐在主位上跟众人举杯,萧怀鸣被几个美人哄得正高兴,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说举杯就举杯,美人在怀,再加上几杯酒下肚,没一会儿梁王殿下就有些飘飘然了。
萧怀鸣这会儿玩儿得正高兴,突然有个内侍来搀扶他,低声说:“殿下,太妃娘娘有事请您过去,就在外面的花园里。”
萧怀鸣只是有些微醺,并没有喝醉,挥散了伺候的美人,问:“娘娘遣了谁来?”
内侍答道:“是娘娘身边的丫头莺慈,殿下看了就知道。”说着内侍拿了一块手帕出来,上绣着姚太妃闺名中的一个“敏”字。
萧怀鸣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站起身要往外去,内侍扶着他,跟守门的太监说:“梁王殿下喝多了,出去透透气。”
萧怀鸣吹了冷风清醒了几分,不再让内侍搀扶,不耐烦道:“莺慈在哪呢?”
内侍往前指了指,说:“殿下您看,就在那假山边上,您瞧见了吗?”
萧怀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瞧见一个姑娘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娘娘叫你来传什么话?”
姑娘转过身款款行了礼,说:“殿下,娘娘说请殿下尽早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