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身上又开始发抖,声音也颤抖起来:“那太监叫了一句‘是谁’,奴婢实在害怕得厉害,就躲进了竹林里,那太监不知用什么东西把竹子敲得梆梆响,一直厉声呵斥着,我吓得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宫女哽咽了一声,接着说:“后来链秋姑姑走过来,说她不能再耽误了,那太监看不见我,便又冲林子里呵斥,说我若是敢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就要把我手脚剁了用竹签串起来……我……”
宫女说着又啜泣起来,连连叩头,说道:“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没敢再去求见殿下,一整夜都惶惶不已,后来去了掖庭宫,便再没有机会见到殿下了。”
瑾王殿下似乎怔愣住了,半晌才缓缓弯身把那宫女扶了起来,说:“不必害怕,你只要把你看见的说出来就好。”
宫女跪了太久,踉跄了两步,不敢叫他扶着,忙垂首站住了,说道:“奴婢这几年来,没有一日不是在后悔忏愧,今日能将心底埋藏多年的一块大石卸下,死也不怕了。”
萧轻霂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必愧疚,那时……你如今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当年也还是个小丫头……害怕么,都是正常的。”
宫女听了他这话又哭着跪下了,说道:“苍天有眼,让殿下今日好好地站在这里了,不然……不然奴婢早以死谢罪了。”
萧轻霂似乎有些神情恍惚,萧利从忙招呼身边的宫人,说:“去扶瑾王坐下。”
萧轻霂谢了恩,看向一旁的老太监,问道:“你呢?有什么话要说?”
那太监上了年纪,说话动作都很是迟缓,缓缓见了礼,才说:“老奴也曾在娘娘宫里伺候,那时殿下还小,怕是不记得,老奴要说的事情,是幽兰轩被封宫之后发生的,宫人的确都被遣散了,但因为老奴腿脚不便,便留了下来,留在后面.干些杂活——”
“那时殿下病重,姚娘娘执掌六宫,自然也管着幽兰轩,日日都有太医来看诊,但是殿下的病一点都不见好,后来连膳食都克扣,殿下身边那个小丫头成天哭,幽兰轩就只剩两个粗使的下人,想着法子想出去请人帮忙,只是主子都没饭吃,我们底下的哪还能有好日子过,实在是……”
“行了,”瑾王殿下的脸色越发难看,说,“捡要紧的说,无关紧要的就别说了。”
老太监上了年纪,说话总东一句西一句,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是……还是那个时候,我瞧见殿下身边的小丫头去追来看诊的太医,一直追到了宫门口,又是哭又是求,拽着人都跪下了——老奴那时候就有些耳背,没听太清楚,不过也能猜到,只是太医就摇头,八成是不肯帮忙,因为那丫头哭得太惨了。”
“守门的说上面让人去拔了那片竹林,就把老奴也推出去了,老奴腿脚不利索,就绕到了竹林后头想歇歇脚,谁知又瞧见那太医了,正看见他从姚娘娘宫殿那边过来,娘娘身边有个宫女还在送,送了几步往太医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
萧利从估计都听困了,打断道:“你一会儿耳背听不清,一会儿腿脚不灵便,那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急了,忙说:“陛下,那宫女的名字我虽然不记得,但长相老奴是记得的,右边侧脸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那时他们走近了,老奴便矮身藏在歇脚的那块石头后面,正听见那宫女说‘娘娘问那位还能活几时’,又说了些什么‘静妃在时,那位或许能蒙些陛下恩宠,静妃都不在了,幽兰轩就不会在陛下眼里了’。”
老太监说着停了一会儿,又说:“老奴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起先并没有瞧见那宫女是什么人,只是想着殿下身边的丫头哭得可怜,像是殿下的病情仍然没有起色,便也想去求一求那位太医,便上了心,才听了好一会儿。”
萧利从看了一眼萧轻霂,说:“歧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轻霂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不大记得了,每天身上都疼得厉害,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利从低叹一声,说:“朕也着人去问了卿知,只是那丫头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一听说这件事就直摔东西——不过这两人说幽兰轩被封宫后遣散宫人,苛待皇子倒像是真的了。”
姚太妃在一旁直发抖,脸色发白,还冷哼道:“陛下真是有意思,几个奴才的话就要当真,说出去只怕是不能服众吧。”
萧利从笑了笑,说:“娘娘说的是,为了证实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朕还特意让人去找了当年照料瑾王的太医,可惜,人在几年前就因路上碰见山匪——死了。”
姚太妃面上露出一点隐晦的笑意,故作不屑道:“人都死了,那谁能知道是真是假,陛下断案可要细致,拿出真凭实据出来,可别叫人三言两语蒙了心智。”
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太妃突然开了口,说:“陛下,瑾王殿下出宫调养期间,已有大夫诊断出,那不是什么突发的急病,而是一种奇毒。”
顺太妃的眼神缓缓移到姚太妃脸色,一字一句道:“这毒还不是中原的毒,姚姐姐,你说这奇不奇怪?我们大齐,怎么会有纳蛮的毒呢?”
姚太妃脸色突然一变,半晌才说:“你问我,我哪里能知道。”
顺太妃轻轻勾了嘴角,站起身来,说:“陛下,听闻那毒必需几样稀罕的药材,药材的出处也大有讲究——只是我说了不算,我为陛下找来了一位懂行的,陛下一听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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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落定
“什么懂行的?”姚太妃噌地站了起身,不悦道,“顺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顺太妃温顺一笑,说:“这世上啊,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臣妾不过是瞧见了一些蛛丝马迹,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姚太妃脸色难看,柳眉都拧了起来,硬装出底气十足的模样,转身又坐了回去,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们这些人,今日就是串通好了来泼哀家的脏水!”
顺太妃仍然一脸平淡,说道:“是不是脏水,得验了才知道——陛下。”
萧利从的眼神移了过来,顺太妃才继续说:“我请来的这位,陛下应当是有所耳闻的,是毒是病,还是要大夫说了才算。”
她话音刚落,门外走来一个窈窕女子,发上戴着银簪铜铃,右耳垂坠着一只骨花,一身的异族装扮。
萧轻霂瞧见来人忍不住眯了眯眼。
异族女子走上前,两手交叉放于肩下,微微俯身向大齐的帝王见礼:“见过陛下,民女辛夷,从吐谷溪来,略懂医术,愿用微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姚太妃哼笑道:“我道是哪个‘懂行的’,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她会什么?”
辛夷闻言向姚太妃笑道,语气不卑不亢:“多谢娘娘夸赞,按大齐的汉话来说,民女今年已比那半老徐娘还多出个十岁,不曾想在娘娘眼里仍是个丫头,倒叫民女不好意思了。”
姚太妃正想发作,顺太妃立刻接了话头,向萧利从说道:“陛下,这位姑娘是吐谷溪神医阿多都的女儿。”
萧利从立刻变了神色,站起身来,说道:“竟然是神医阿多都的传人,虎父无犬女,圣手的后人定然也是圣手。”
辛夷并没有接皇帝的美言,说道:“不敢自称圣手,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萧利从走下来,说:“那不知辛夷姑娘对瑾王殿下的沉疴旧疾,有何高见?”
辛夷拱手道:“不瞒陛下说,瑾王殿下昔日求医问药时,民女曾有缘为殿下看诊,只是那时民女才疏学浅,也是一头雾水,后来机缘巧合再次见到了这种症状的病患,才得知那确为一味慢性毒药。”
萧利从神色肃穆,又问道:“怎样的慢性毒药?”
辛夷说:“需每日服下一定的毒药,历时三五月后便会咯血,被投毒初期或许会有乏力嗜睡等症状,随后便会骨骼疼痛,浑身发冷,久而久之便会气血衰竭而死,但毒发到致死的过程极长,短的也要两月有余——这毒实在阴险恶毒,连纳蛮人早就下了法令,将其划为禁药了。”
顺太妃插话道:“静妃的病症与姑娘说的大致不差,起初还以为是有了身孕,后来便开始咯血。不过听瑾王身边的婢女说,瑾王殿下倒是没有乏力嗜睡的症状,只是某天突然咯血骨痛,日日疼得难以入睡。”
辛夷看了一眼瑾王,又说:“我听闻过静妃娘娘的病症,比起殿下的的确又有所不同——殿下中的毒比静妃娘娘的药效更加生猛。”
辛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交给了一旁的太监,呈给了皇帝,说:“大夫本就是该为病人治病解疼的,我往纳蛮边境走了几趟,得到了一些启发——这里有两张药方,一张是静妃娘娘吃下的,一张是瑾王殿下中的招,请陛下看看。”
萧利从接过来看了半晌,疑惑道:“看着并没有什么差别——”
突然萧利从自己抖了抖药方,说道:“这张方子里多了一味薏碱草——这薏碱草是什么东西,朕竟然从未听说过。”
姚太妃的神色霎时变得极为惊恐,手指紧紧抓住了桌案的边缘,眼神也慌张起来。
顺太妃静静盯着她,半点神色波动没有。
辛夷笑道:“陛下好眼力,就是这味薏碱草,加快了毒的效力,也让毒发的症状更加凶猛。”
萧利从把药方交给太监,眉头紧皱道:“那不知道这味薏碱草又能说明什么?”
辛夷说:“一味毒药,哪里都可以配出来,旁的药材有几味都是只生长在纳蛮,不说如今,就是十年前,大齐与纳蛮就是水火不容,这毒必然要从纳蛮出来,但这味薏碱草却只有大齐才有,且生长在深谷中,极其难采摘,很少有药农愿意冒生命危险去拿这味药——”
辛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说来也奇了,这么稀有的东西,竟然在郢皋的药坊里便有卖——陛下,薏碱草珍稀不假,但要是拿它入药还是要慎之又慎的,因此敢开薏碱草这一味药的大夫几乎没有,既然郢皋就有药坊出售薏碱草,陛下可以叫伙计去拿账本,十年前的枸杞黄连定然没有账本会记,但薏碱草十年也许就卖一次,定会留有记录,陛下一查便知。”
萧利从闻言立刻叫了身侧的太监,说:“去让季陵替朕走一趟。”
吩咐完萧利从又问:“姑娘可还有别的高见?”
辛夷谦虚颔首,说道:“民女医术浅薄,不敢有何高见,只是这毒实在恶毒非常,是生生把人耗尽气力而死,我实在想不出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十多年前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我知道这是陛下的家务事,但医者仁心,民女曾亲眼见过毒发的惨状,实在无法闭目塞耳作壁上观,还请陛下重重惩处始作俑者。”
萧利从也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不一会儿太监踏着小步跑进了殿内,说道:“陛下,已经查过了,那药坊里确实留了记录,不过拿走薏碱草的人用了化名,并不能查出是谁。”
半晌没说话的顺太妃幽幽开口:“是谁又有什么重要,那药坊的主人不知道是谁?”
太监迟疑了片刻,说道:“是姚安姚大人名下的。”
姚太妃的脸色唰地一白,此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反反复复地去抓扣椅子,护甲蹭掉了都没发觉。
顺太妃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恨意,转头问道:“不知道姚娘娘还有什么话想说?太监宫女说是姐姐你,薏碱草从姐姐兄长手底下的药坊里出来,还真是太巧了。”
萧利从冷哼:“残害皇族血脉可是死罪,娘娘还有什么话想辩白吗?”
姚太妃脸色白得不见人色,半晌才说:“那个……什么薏碱草,哀家并不知晓,陛下要问不如去问我哥哥,我去哪里知道。”
萧利从冷眼看她,说:“先把琏秋拿下,问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姚太妃猛地站起身,怒道:“陛下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重刑之下,什么话问不出来!”
萧利从笑了一声,说:“娘娘给皇子投毒若存疑,但有意封锁宫殿,苛待皇子,干涉太医诊治这几条也够治娘娘的罪了——顺娘娘还坐在这里呢,太后对当年之事也是有所耳闻,娘娘也要指摘太后的不是吗?”
姚太妃浑身发抖,勉强用手撑住了桌案,声音嘶哑,说:“我要见父亲!”
萧利从的眼神骤然一冷,一摆手:“请姚太妃闭门反省,待事情查明了,再说别的吧。”、
姚太妃狠力一推,把上前来搀扶她的宫人推开了,有些凄厉地叫道:“你、我要见我的儿子!我要见梁王!”
萧利从眉心轻动,冷声道:“别急,都会见到的。”
姚太妃在宫人的拉扯下离了宫殿,只余留了些歇斯底里的叫喊。
待宫殿里的这场闹剧收了尾,天色都已经暗了又明,不过两个时辰便该上早朝了。
萧利从摆布了姚太妃,便立刻让人去查封了姚安手下的各处店铺,降旨停了他的职,并命都察院着手去查郢皋近些年进出边境的商队情况。
朝会上又将纳蛮奇毒与薏碱草的事情公之于众,直言怀疑朝内有人勾结纳蛮里应外合,又命御史台彻查,一时之间朝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萧轻霂只是静默旁观,却觉得身心俱疲,在宫中待了好几日,自己的生辰都错过了,这天本想早点出宫,却不知怎的,他下了朝竟然拐去了庆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