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正听着呢,咻地眼睛一瞪:“殿下!”
萧轻霂应声侧过头来看他,只看了一眼,又移回了目光:“怎么样?”
萧利从的衣襟上都是血,眼看着嘴唇都发白了,还咬牙切齿地开口道:“逆贼,你们兄妹谁都逃不出去,朕要把你们五马分尸……呃!”
他话音未落,那女人猛地抽出了尖锥,重重地捅在了他的肩膀上,逼出一声痛呼来。
萧利从额头上都冒了冷汗,还强撑着对峙的精神。
萧轻霂上前了一步,说道:“本王已经让人带你哥哥来了,你是不是该放开陛下了。”
那女人冷笑道:“我们安全出了郢皋,我就放开他。”
萧轻霂皱着眉头,说:“你看不见他一直在流血吗?你若再不让他包扎伤口,怕是撑不到你们活着出城。”
那女人低头看了看,神色有些犹豫。
瑾王殿下从容道:“本王做你的人质,也能护佑你们安全出城。”
“殿下!”
雁竹拉了他一把,和那边路千棠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那女人好像才注意道往这边走了几步的路千棠,顿时又发起疯来,叫嚷道:“你为什么带着刀!走开!不准过来!”
路千棠额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嘴还没张开,就听见萧轻霂轻飘飘的声音:“路将军退后。”
路千棠急得几乎要拔刀,却接收到瑾王殿下的眼神,只好咬着牙往后退了退。
萧轻霂继续向前走,安抚似的说道:“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殿内一片死寂,雁竹也被迫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前走过去。
路千棠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的动静,那位陛下流血流得神志都不大清醒了,全靠强撑着才没晕过去,这会儿还头晕眼花地怒骂道:“杀了她!堂堂亲王……有失身份……”
萧轻霂并不听他的,自顾自向前走,走得很慢。
路千棠死死盯着他的侧脸,动作很轻地从一旁待命的侍卫那里接过了一把弓,手指搭在弦上,上了箭,一点点地拉开了弓。
萧轻霂已经走近刺客身边,突然微微侧脸,隔空递了个眼神过来,只是这动作极其短暂又迅速,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路千棠屏息凝神,几人相距很近,萧轻霂与刺客之间也不过一拳的距离。
路千棠看那个女人从萧利从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立刻松弦放箭,铁箭破风而去。
那女人反应也极快,立刻要把身侧的瑾王殿下拉过来挡箭,只是瑾王殿下早有准备似的,侧身一闪,那柄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去,直直插进刺客的胸口。
早已失血过多的皇帝没了重心,晃了晃栽倒在地。
萧轻霂本身还有伤,刚刚动作太大扯到伤口,这会儿也脸色苍白地倚墙不动了。
底下的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位陛下,又忙着叫太医,雁竹赶紧上前把瑾王殿下搀起来,扶到了一旁坐下。
路千棠眼神冰冷,和那位苍白的殿下遥遥对视一眼,摆手让人上前去把刺客带走,又转身吩咐了几句,跟魏渐远交谈了好一会儿,在世安殿周围摆阵的京卫军慢慢撤走了,殿内也终于安静下来。
这会儿瑾王殿下已经让人扶回了偏殿,正在重新给伤口上药,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路千棠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等到太医离开,把人都驱散了,才上前去,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手,语气很淡,有些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情绪:“你没跟我商量。”
萧轻霂半睁了眼睛看他,笑说:“戏台子都撤了,你还要来问罪吗?”
路千棠抿了抿唇,眼睛里都是不高兴的神采,说:“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瑾王殿下还是一副说笑的神态,轻声说:“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路千棠脸色很认真,说:“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消息,我又不是不能帮你——我马上要回城门,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你最好说清楚。”
萧轻霂也不笑了,说:“岚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如果消息可靠,他会在郢皋城外遇上饶思幸——饶思幸难缠,况且我们做的并非天衣无缝,只能抢一抢时间。”
路千棠眉毛一挑,露出并不满意的神色。
萧轻霂轻笑了一声:“你想要我说什么?干嘛摆出这个表情。”
路千棠握紧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他的手背,说:“我想知道,你原来是怎么打算的?”
萧轻霂轻叹一声,说:“我本来打算自己动手杀了刺客,但是你代劳了,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
路千棠皱着眉头,俯下身来,低声说:“那人,是你安排的?”
萧轻霂抬眼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本来是的……”
路千棠顿时又是心头一跳,又问:“什么意思?”
萧轻霂说:“我是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只是角儿还没上场,就让人截胡了。”
路千棠手上也一紧,说:“你的戏本子都跳脱出去了,你怎么还敢照演!”
萧轻霂轻轻一笑:“一个刺客罢了,我又不是没有遇上过,我杀她并不难,你太紧张了。”
路千棠空着的手从他喉结摸下来,手指一点点移到胸口,在他伤口边上停下了,说:“还没动手就这样了,你还说我太紧张?”
萧轻霂去抓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说:“不碍事,你别跟我置气了。”
路千棠叹气道:“外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必要时我会调动楚王的兵,又怕落人口实,所以——”
他说着再次压低声音道:“那位陛下状况怕是不好,你早做准备,城门快要撑不住了。”
萧轻霂点头,说:“你自己小心,宫里有消息了告诉你。”
路千棠低头亲了亲他颜色浅淡的嘴唇,说:“留一支亲兵给你,我怕宫内大变时我赶不回来。”
瑾王殿下就笑:“放心。”
路千棠恨恨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说:“一点也不放心,你从来说话不算数。”
瑾王殿下就用哄小孩的语气,微仰着头去亲他,说道:“最后一次,你别生气。”
*
外城墙上的轰鸣声就没有停歇过,这几日城内的反击没有前几日猛烈,外面的人就当里面是没了招数,于是变本加厉,城墙被火炮轰得不停震颤,箭矢如雨般地飞将进来。
里面的不反击,在捡还能用的铁箭,防守的没了箭就真是束手束脚,这还是秦欢翎不知道脑门子怎么一闪光,让人把散落的箭矢捡起来,又撑了两天。
京西营的火炮也抬了过来,试了一下,效力确实没有底下那些人的猛,但是也勉强能用,但路千棠直让人摆在边上,暂时没打算用这个。
宫里那位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大太监也很敏锐地感觉到风向不对劲,战战兢兢地围着瑾王殿下乱转。
没有一刻钟的功夫,萧利从嘴唇都开始发紫,明显是中了毒,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挨个来给陛下看诊,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知道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都摘了官帽跪在殿外。
瑾王殿下本就一脸病色,这会儿更像是站都站不稳,得靠人搀扶着才能伺候在跟前。
陛下的寝宫里不乏人来来往往伺候,但是太医那意思就是救不成了,这会儿把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
大太监给陛下擦脸,明显能感觉到身后一道凉凉的视线。
好半天,那位病歪歪的殿下开了口:“陛下还能转醒吗?”
大太监手一哆嗦,转过身跪下了:“回殿下……太医说,若是能醒,怕也是回光返照了。”
瑾王轻轻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大殿下才九岁——陛下待会儿醒过来,会拟旨传位吧。”
他这么说着,却不像是疑问,而是威胁。
大太监汗都下来了,瞧着还在一旁的御史,又看了看这位殿下,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御史写什么记什么,已不是待会儿发生什么能决定的了。
大太监忙道:“那是自然,大殿下年纪太小,怕是担不住国之社稷。”
瑾王声音仍是淡淡的:“不知道陛下属意哪位王爷。”
大太监偷偷抬眼瞄他,吭哧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忙说:“陛下已经命人拟好了圣旨,传位于谁,早就定下了。”
萧轻霂很轻地笑了一声,看向床上的人,说:“皇兄向来思虑周全。”
大太监一脑门的汗,他知道门外早就列好了兵,怕是刚刚自己若说错一句,就要随着这位陛下一起上西天了。
萧轻霂转身看向御史,说道:“樊御史,都听到了吧——不知道陛下的圣旨现在何处?”
大太监心里又是狠狠一震,很是慌张地抬头看向瑾王殿下,想从他眼睛里找出答案。
萧轻霂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他施施然转身,说:“陛下向来缜密,应该只有公公知道陛下把重要东西放在哪里,还烦请公公取来。”
大太监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从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御书房去了。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就有一个持刀的侍卫跟着去了。
萧轻霂坐在萧利从不远处,眼神冰凉如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很轻地说:“皇兄,你可以安心去了。”
第133章 传位
大太监手抖脚抖地去找那份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圣旨,那侍卫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齐刷刷刺到他的背上,大太监只觉得自己脑袋现在系在裤腰带上,吓得衣服都汗透了。
他以为这东西不会太好找,结果就码在眼跟前,拿起来的时候手都还在抖个不停。
大太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想,这算是背主吗?
傍晚掀起了热风,云层把日头遮住了,前两日便是这样的天气,闷闷的,总觉得会有一场大雨,却一直没能落下来。
有人来来回回地进入萧利从的寝宫,史官、太医、嫔妃、皇子公主还有一些重臣。
萧利从的寝殿外跪满了人,大风一阵一阵的,把殿外众人的衣袍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枝头的花叶都让摇散了,天色越发阴沉,忽听得里头哀声悲泣,传来一声高亢悲婉的声音:“陛下驾崩了!”
殿外的哭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瑾王殿下就站在殿内,避开众人的哀声,冷眼看着。
殿内忙得不可开交,皇帝驾崩,先在宫中小敛*,又向四处传书,告知百官诸侯,请了宗庙,祷告祈福,公卿皆一一从礼。
待小敛毕,诸臣群聚听诏,底下又是齐刷刷跪了一片。
取了圣旨回来的大太监一直心神不定,汗都没消过,腿脚还有些哆嗦,又迎上一众臣子探究的视线,更是汗如雨下。
他身后侍卫的刀柄就抵在他的腰间,一侧头就瞧见了瑾王殿下漠然的眼神。
大太监颤着嗓子,站在殿外的高阶上,朗声道:“陛下传位诏书在此——”
“等等!”殿外跪着的新任阁老突然出声制止道,“陛下何时拟了传位诏书!怕不是某些人假传圣旨吧。”
这位阁老跟萧利从有些隔得比较远的血亲,是萧利从亲手提上来的,他的意思,往日里就是陛下的意思。
这会儿这位阁老突然发难,大太监也有些惊慌,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也得咬着牙宣旨,于是忙稳下声音,说道:“阁老慎言,这自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大殿下又年幼,陛下便早早拟了诏书,以防不测,谁知……”
大太监声音哽了哽,继续说道:“陛下正当壮年,谁知竟真有拿出这诏书的时候来。”
阁老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丝毫不避讳,就差指名道姓了,骂道:“陛下出事可只有瑾王爷一人陪伴圣驾,诏书是真是假陛下张不了口,可不就凭你们做主!”
大太监手足无措,阁老话音未落,便明显瞧着周遭的京卫军都向前了半步,剑拔弩张之意几乎逼到鼻尖。
大太监里外不是人,不敢多说,往殿内退了两步,这阁老像是看不清局势,继续说道:“殿下若是问心无愧,为何在寝殿内外布兵!为何在陛下的病榻前对臣等刀戎相向!莫不是殿下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图谋的是你父兄的江山!”
那阁老说完仍不住嘴,又说:“先帝的确疼爱殿下,但那不过是先帝对于静妃娘娘的爱屋及乌,殿下聪敏,心里应当清楚,殿下有无安稳社稷之才老臣不敢妄言,只是殿下常年求医问药,就算坐这龙椅,又能坐几年!”
大太监衣裳都汗湿了,圣旨拿在手里像是拿了烫手山芋,害怕得不行,甚至想若是败露,大不了一头碰死在陛下跟前,也算是主仆一场了。
被指名道姓骂了半晌的瑾王殿下终于露了面,一脸的波澜不惊,慢悠悠道:“林阁老言重了,陛下猝然离去,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城外尚有外敌未去,大家心内都很慌张,但阁老倒也不必因此就咒本王早死,这圣旨尚未宣读,阁老怎么知道陛下这诏书上写的就是本王呢?”
那位阁老又哼道:“是与不是还待论,这圣旨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萧轻霂轻轻招手,唤来一旁候着的樊御史,说道:“烦请御史大人瞧一瞧,这圣旨的真伪。”
樊御史忙应声上前来,俯首从大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恭恭敬敬地送还回去,拱手道:“臣以性命担保,诏书必是陛下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