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个人都围上前来,这人才说:“我表哥说,新来的这位将军可了不得,说是来了就是捏着兵的,直接闯进了世安殿,跟官家说话都十分不客气,官家调不动京卫军,也是无可奈何。”
有人质疑道:“京卫军不应该是听官家调遣吗?怎么他一来就听他的了?你怕不是瞎说的吧?”
讲话的这人一听急了,说道:“一看你就不懂!京卫军自然听皇令,但人家手里捏着皇令,你说京卫军能不听吗?况且宫里宫外都围着兵,谁瞧了不发怵?”
提问的那人撇了撇嘴,不再作声了。
小眼睛静静吃着糕点,听他添油加醋地说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和宵禁有什么关系?突然弄了宵禁,我们掌柜的都要少挣好些钱呢。”
正眉飞色舞的那人挠了挠头,说:“这个我表哥说他也不知道,突然就下了令,一点征兆都没有,宫里也人心惶惶的。”
边上的灰布衫又说话了:“不会真是出了什么事吧?先哄着我们说是小事,改天再有什么大事,好让我们也不惊奇了……”
小眼睛的缩了缩,小声说:“别瞎猜。”
剥橘子的终于把橘子吃完了,又压低声音说:“你别说,我表哥最近都忧心忡忡的,说宫里怕是要有大变故,他们办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人家一个不高兴,马上就下大狱了。”
小眼睛的惊讶道:“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吧?”
那人故作高深道:“那谁能知道,人家想抓你想杀你,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真是少见多怪。”
小眼睛的就低了头不再作声了。
几个人又叽叽喳喳了几句,那人越说越起劲,还说:“说不定现在谁坐着龙椅呢,说是官家最大,宫里现今也不知道是听谁的……”
假寐的掌柜听越说越离谱,砰砰用蒲扇敲了两下摇椅沿子,喝道:“你这嘴还真是不把风,什么都敢往外说,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那人冲自己东家扮了个鬼脸,第一个站了起身:“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赶紧都收拾干净。”
这人说完就一溜烟地窜没影了,剩下的人还在嚷嚷着埋汰他。
第二天晌午正好好开着门,掌柜的还站在里头清点账单,突然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找了上门。
掌柜的心里顿时一惊,这个时候,让当差的找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掌柜的定了定心神,先把正包糕点的客人送走,忙去招呼这两位,请人进了里间。
还在挑糕点的瞧见这光景,都赶紧出了门,没多会儿店里就空了下来。
掌柜的在里面陪坐,学徒伙计听了掌柜的吩咐,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偷听。
刚坐定,其中一人问道:“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个叫阿庆的学徒?”
掌柜的要叫伙计给两位看茶,被拒绝了,就赶紧答话道:“是有,官爷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他今早去了哪里?掌柜的知道吗?”
掌柜的说:“早上店里忙,阿庆来的时间不长,别的事情怕他做不来,就让他在后面给客人包好糕点送到客人府上,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出去送糕点了。”
旁边的人拿了张画像出来,说:“是画像上的这人吗?”
掌柜的赶紧凑近了看,点头道:“没错,眼睛小小的,总是低眉垂眼的。”
那人收了画像,又静默起来。
掌柜的心里直打鼓,看对方把画像都掏出来了,阿庆不会是哪里的逃犯吧,想着自己这算是窝藏吗,一时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那人又开口问道:“阿庆在这里做了多久?什么时候来的?是哪里人?”
掌柜的擦了擦汗,说:“我想想……他、他在我这儿做了两个多月的学徒,先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待过,只是阿庆不大爱说话,也没人去问他,我也不大清楚他是哪里人,反正、反正不是郢皋的。”
那人一副明白了的神态,站起身来,说:“既然如此就不多叨扰了,掌柜的也不用担心,是这个学徒犯了宵禁,我们只好来这里问一问,只是例行问话,人还在我们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回来,还请放心。”
掌柜的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哈腰道:“真是麻烦官爷了,待他回来,我一定好好管教——官爷慢走。”
待送走了这两位,掌柜的返回去就瞧见好几双好奇的眼睛,掌柜的让吓出一身汗,也没什么好气,哄他们道:“都去干活,在这儿当门神呢?”
有胆大的上前问道:“东家,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有官府的找上门了?”
掌柜的瞪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以后都安分些——阿庆昨夜犯了宵禁,让拿去问话了,我警告你们,要是谁再不老实,让人拿去,我可不管也不认!”
其他人都唏嘘了几声,灰布衫却说话了:“不应当吧,昨夜我们都是一块睡下的,阿庆怎么能出去的?”
掌柜的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上哪里知道,上了夜外面都是巡防的兵,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
灰布衫瞧自己东家火气很大,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各人都散去了,那灰布衫还觉得很是疑惑,悄声跟边上的人说:“真的,我们都睡一起,有人听见阿庆出去吗?”
*
被“例行问话”的阿庆此时身处刑部大牢。
路千棠得了消息便赶来了,狱卒赶紧搬了椅子过来,路千棠坐下,瞧着被绑在刑架上的青年,打量了一遍,问秦欢翎:“就是他?”
秦欢翎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是,这是截下来的信,你瞧瞧。”
路千棠拆了信,唇角噙着笑意,看向那人,说道:“我就等你呢——本来还怕太仓促,时间来不及,但是目前看来,你们比我还急。”
那青年也不作声,只是垂着头。
路千棠问秦欢翎:“上刑了?”
秦欢翎摇头:“你没吩咐,我哪敢随便上刑。”
路千棠皱了皱眉,说:“难道是个哑巴?把他的嘴给我掰开。”
一旁的狱卒会意,沾了盐水的重鞭唰地一声厉响,那青年不防,被这么狠狠一下抽在胸膛前,立刻惨叫出了声。
路千棠抬手示意不用再打,笑说:“这不是有声音吗?”
那青年抬起头看他,说道:“将军……为什么抓我,我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条律。”
路千棠把底下呈上来的东西看了看,缓缓念道:“阿庆……就叫阿庆,二十六岁,嗯……扬荆人,半年前来到郢皋——我说的对不对?”
名叫阿庆的青年眼神灰暗,像是不想答话,身边的鞭子立刻甩动了一声,阿庆身上一抖,很不情愿地应道:“是。”
路千棠嗯了一声,抖了抖那封信,说:“你说不知道犯了哪条律,行,那你先解释一下这封信,说‘宫中或有大变,不日便可进京’诸如此类的言语,是什么意思?”
阿庆一脸的迷茫神态,说道:“我……我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是有人托我送信,这信不是我写的。”
路千棠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说:“我手底下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你现在跟我装蒜,你是不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命硬?”
阿庆灰败着脸色,嘴唇颤抖:“将军强人所难,就算屈打成招,那也不是我的信。”
路千棠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我最擅长屈打成招,管他真的假的,能吐出来东西就成,你要不要试试?”
阿庆咬紧了牙,声音发着颤:“将军……将军搞什么宵禁,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现在打死我一个,只会让百姓更加惶恐不安,圣上的威严也会毁于一旦,届时,你就是罪人!”
路千棠翘着腿,托着下巴听他说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突然笑了,说:“打死你一个又能怎么样?只要我想,别人不会知道的。”
阿庆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半天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将军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路千棠笑道:“你说那封信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阿庆眼神乱闪,哆嗦道:“是……一个男人,他……个子很高,说给我一两银子,帮他送信,我想着一两银子太多了,他直接给了钱,我就……没多想。”
路千棠看向秦欢翎:“他身上有那一两银子吗?”
秦欢翎还没答话,阿庆又急忙抢白道:“我买了东西……喝了酒,压在……压在酒楼里,还没来得及找,你们就……”
路千棠有些不忍直视,打断道:“别扯了,还圆得住吗?”
阿庆实在太害怕,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路千棠突然说:“我知道不是你的信,不用那么害怕。”
阿庆突然一顿,哆嗦道:“真的……真的不是我的信……”
路千棠点头,神情和善,走到他跟前,说:“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
阿庆很慌乱地点头,眼睛红彤彤的,说:“那个人我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路千棠笑了笑,说:“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路千棠说着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笑说:“我今天也没穿官服吧?”
阿庆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涔涔的冷汗。
路千棠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说:“我很擅长审人,但是这里的手段也还不错,你跟他们聊聊吧。”
阿庆的嘴唇张了又张,半晌才嘶哑道:“不是……真的不是……”
路千棠一摆手,转身走了,秦欢翎赶紧跟了上去,身后的声响尽数掩在了牢门里。
第130章 冷箭
不过两个时辰底下就呈了供词上来,秦欢翎拿过来给路千棠看,还惊奇道:“这么快,我以为还得一天耗呢。”
路千棠见怪不怪,伸手接了供词,颇没有坐相地斜靠着,说:“那人瞧着就不像硬骨头,光鞭子都吓成那样,你指望他能撑多久。”
秦欢翎挠了挠头,说:“我还想着,在天子脚下都敢干通敌的事,应该多少会嘴巴严点。”
路千棠笑了笑,突然换了话题,问他说:“你知道通羌人是怎么养探子的吗?”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接着又说:“通羌离郢皋到底还是太远了,他们这一路奔波,本来就落了下风,再者还有水土不服的,能用的又削减不少,况且通羌和纳蛮又不同,纳蛮人惯会欺邻,行军也野蛮猛进,靠着强取豪夺打了半个天下。”
“通羌人在海上就能什么都不怕,一旦进了中原,他们就只能来巧的,面上还想着赚我们大齐的银子,心里却又有别的想法,只是他们不敢让脸上功夫过不去。”
秦欢翎点点头,说:“听说你们先前在敛徐也抓了他们的探子,听起来都不是专门养出来的,倒像是花钱买的。”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就是这样,所以这样的探子抓了的用处也不大,那些人也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他们算盘打得好,几两银子一条人命,可不是划算。”
秦欢翎哎了一声,抬起头又问:“那人的供词都交代了什么?也没什么用处吗?”
路千棠一笑,说:“这个不一样,他这样的,这么关注宫里的情景,肯定是里头有内应,这不,牵出来了。”
秦欢翎伸手接过来,看了两眼,说:“现在就抓了吗?还是再等等?”
路千棠发出一声思索的叹息,说:“本来不想搞太大动静,但是眼下瞧着太紧迫,还是抓了吧,好好审,拔起萝卜还能带出泥呢。”
秦欢翎应了,说:“那我现在就去办,把你想要的萝卜都拔出来。”
路千棠笑着摆了摆手,说:“去吧。”
路千棠这会儿还在营地里,突然有人来传信,急匆匆的,说瑾王殿下有急事,让他立刻回宫。
由于萧轻霂的伤还没好全,加上外头乱糟糟的,宫里算是安全,便一直住在偏殿里,还没搬回府里去。
路千棠这几天都不得闲,乍这么一听心里也是一惊,想着那位可没这么传过急信,赶紧回宫去了,也没敢耽误。
这会儿到了晌午,太阳正烈,路千棠风风火火跑回来,身上都裹着热风。
路千棠刚到门前,就瞧见瑾王殿下半披着衣裳,神色很是焦急,露出几乎没有过的慌乱姿态。
路千棠心里也急,两步抢上前去,问道:“殿下,什么急事?”
萧轻霂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他的手,低声说:“大事——饶思幸要回京了。”
路千棠眉头一挑,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会回来?驻边主将无诏不能擅自回京吧。”
萧轻霂定了定心神,跟他解释道:“不会有错的,刚刚我让人去确认过,饶思幸本来要从苏淮折返扬荆,却不知为何半路回了头,径直往郢皋来了,还调动了扬荆的一支轻骑,也已经出发了。”
路千棠神色凝重起来,扶他到桌案边坐下,疑惑道:“驿站的往来不都是在你手里吗?饶思幸怎么收到的消息?”
萧轻霂侧头看了看他,说:“我刚刚也在想,如果是你前两天刚放开的那一个,但按理说就算走的那个驿站,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把信传到,况且按信上说的,饶思幸前两日就应该是收到消息了。”
路千棠正困惑,突然神色一凛,看着他说:“前阵子饶帅一直待在苏淮?”
萧轻霂点头,说:“在楚王那里。”
路千棠轻拍他的手背,说:“楚王殿下流连的地界多,保不准有些人怀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