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那日,尤易寒往永安殿送了许多东西,还有那些王公大臣的献礼,可以说,现在永安殿恐怕比尤易寒的寝宫还要富丽堂皇。
而像是巴掌镜一类从番邦传来的稀罕物,永安殿自然也有。
此镜子便于携带,只有巴掌那么大,且不同于铜镜,昏黄的最多只能看个大概,它能把人照的清清楚楚。
没过会儿,小李子就把镜子递给了童茧。
童茧接过镜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由于镜子把人照的太过清晰,童茧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那么深那么长的伤疤,几乎毁了大半张脸。
这样一张脸,哪里还有当初作为褚寻,作为前朝最有望成为太子的惊才绝艳的六皇子褚寻?
“果真是,可怕又恶心...”
童茧喃喃着,看着镜子里丑陋的脸。
下一刻,他突然把镜子狠狠砸在地上,镜子碎的四分五裂,但此举没让童茧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戾气。
“啊啊啊啊!”
童茧将桌上的茶盏还有其他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小李子吓了一跳,不知道童茧为什么突然跟发了疯似的,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跪下来不住磕头,“唔唔”的喊着。
童茧想着方才尤易微的那句话,心中的火气就怎么也压制不住。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以为可以不惧他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
可是那只是他以为。
还没进宫时,为了让他好好养伤,他几乎没有出去过,冯山鸣三人是他的属下,自然不会说那种话,也刻意忽略着他脸上的伤疤。
而进宫后,虽然那个陈公公当面嘲笑过他长得丑陋,但也只是随口说了句丑陋而已,后来几日更是没有相遇过,而他成为皇后后,永安殿里的奴才为了小命着想就亦不会表露出来,至于尤易寒...
把他当成替身,自然更不会嫌弃。
他以为的他人眼光和闲言碎语,其实已经被冯山鸣三人和尤易寒屏蔽了大半。
直到今日见到尤易微。
那毫不掩饰,发自内心的害怕与厌恶,才让他明白,他一点也无法承受,才让他的伤疤真正的被血淋淋揭开,揭开他内心里不知何时种下且消无声息越来越壮大的名为自卑的种子。
童茧发了疯似的砸东西,把房间里能砸的全都给砸了。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尤易微装作无辜却满是恶意的话,整个人陷在愤怒的情绪中,有多自卑就有多愤怒。
直到,他整个人被抱住。
“童童,童童你怎么了?”
“放开我!”童茧拼了命的挣扎,可刚才砸东西,已经把他的力气都耗光了,被尤易寒抱住,他的挣扎跟没挣扎没什么两样。
尤易寒皱眉:“你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了?”
“哈!”童茧听到这话瞬间就回了神,满脸讽刺:“谁惹我了你不知道吗?”
“你还在生易微别的气?”尤易寒瞬间反应了过来,紧接着,他沉声道:“朕方才已经说了,易微他没有恶意,更何况朕刚才已经让易微给你道了歉并且发誓不再说这种话,你还想怎么样?”
说完,亦放开了童茧,
尤易寒以为他这么说,童茧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而童茧却在听到这话后,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无比。
童茧冷冷的盯着尤易寒,半晌,突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想怎么样,哈哈哈哈...”
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出了泪,笑的肚子疼,弯腰捂住肚子。
尤易寒看着童茧,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童童...”
“不要叫我童童!”
童茧的吼声打断了尤易寒的话。
尤易寒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下来。
下一刻,童茧突然直起身走近尤易寒,看着对方,笑了下,笑容苦涩:“尤易寒,你喜欢我吗?”
“自是喜欢。”
“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张丑陋的脸吗?”
可是,连他自己都变得无比讨厌自己,厌恶这张丑陋到令人恶心的脸...
他不想努力了。
努力了有什么用。
他的人生,全毁了...
所以——
“尤易寒,杀了我好不好?”
第七十四章 我知道你是褚寻
“杀了我!”
童茧说着,从袖笼中掏出一把匕首。
尤易寒瞳孔一缩,抢过童茧手中的匕首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童茧把匕首握的紧紧的,尤易寒没有抢过,童茧紧紧的握着匕首,刀锋贴在他的脖颈,往里进了一分,刹那间,脖颈出现了一条血痕。
尤易寒终于慌了,他厉声道:“放下匕首!”
随即语气一转,声音带着恳求:“童...阿寻,放下匕首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一起解决?”
童茧扯了扯嘴角,匕首又往里进了一分。
血不要命似的往外冒,尤易寒见了,正欲强抢匕首,童茧厉声道:“你要是敢抢,我现在就了解了自己!”
尤易寒顿时歇了心思,眼睛盯着童茧脖颈流血的地方,眼眶亦渐渐泛了红。
童茧见尤易寒没有动作了,脸色略微松缓,紧接着凄凉一笑:“你说可以一起解决,那我问你,我的脸成了这幅模样,这般丑陋,如何解决?”
“我知道一个神医,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我可以发布皇榜,找到此人来给你治脸。”
“你说的神医可是姓孟?”
尤易寒一愣,“你怎么知道?”
“皇上难道忘了我曾经什么身份了吗?”童茧扯了扯嘴角,“可孟神医两年前就死了。”
尤易寒又是一愣:“怎么会...”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童茧的脸恢复如初的话,也只有孟神医可以,而孟神医死了,那么童茧的最后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尤易寒沉默下来。
童茧看着,嘴角的讽刺渐渐扩大,他冷声道:“你告诉我,如何解决?”不等尤易寒回答,他又自顾自的答道:“没有解决的办法,我的脸,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呢?没有了...”
他喃喃着,然后闭上眼,心一狠,拿着匕首的手一用力。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童茧睁开眼,瞳孔猛缩。
尤易寒不知道什么握住了匕首的刀刃,而他刚才一用力,并没有割在脖子上,而是让尤易寒握住匕首的手血伤口更重,尤易寒的手血不住的往下落。
见童茧愣住,尤易寒一用力,把匕首抢了过来。
他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匕首,另一只手摸了摸童茧脸上丑陋的伤疤,眼眸温柔,“我的确没有办法解决,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
童茧没反应过来:“什么意...”
下一刻,尤易寒将握着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脸,童茧意识到了什么:“不...”要字还没有说出口,尤易寒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划了下去。
血如泉涌。
童茧顿时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毁容,意味着放弃皇位啊!
童茧没想到,尤易寒竟然真的就这么毫不犹豫的划了下去。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摸尤易寒脸上流着血的伤口。
半张脸都流着血,血顺着下巴,滴到了衣裳上,看起来很是吓人,尤易寒的目光却很温柔,表情甚至没有一点疼痛,看到童茧这幅模样,还低声轻笑着道:“这下我与你一样了,我也毁了容,有我陪你一起,所以,不要再说死不死之类的话了,如果你死了,你要我怎么办?”
童茧愣住,随即垂下眸。
心底泛起不知名的情绪。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尤易寒不是只把他当作替身吗?可是为什么,尤易寒能为了他为了仅仅一个替身,做到这种地步?
这一刻,童茧内心腾起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不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在阻止他想起来一样。
而他,但凡去想那些,脑袋便会隐隐作痛。
所以他,到底是忽略了什么呢...
童茧正想着,整个人便被尤易寒抱进了怀中,他身子僵了下,却没有推开。
随后,尤易寒的话传进了他的耳朵:“我知道你是褚寻,我也知道你进宫来的目的就是杀了我。”童茧原本一团乱的心听到尤易寒的话顿时心一凛,瞬间警惕起来。
所以呢?
知道他是褚寻。
那为什么还说这些话,还要做这些事?
童茧后悔了,他不该在尤易寒面前暴露的这么快的,要是晚一点就好了,晚一点,至少不是现在...
下一刻,匕首被重新塞进了他的手里。
“如果你想杀了我,现在就可以,传位的圣旨我已经写好了,只要你杀了我,你就能为褚家的所有人,为你的母妃报仇,杀了我,你就是皇上了,我已经吩咐了齐衡,一旦你成了皇上,就要像辅佐我一样辅佐你,忠于你。”
尤易寒握住童茧拿着匕首的手,匕首尖停在自己的心口处。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你想清楚。”
童茧完全愣住了。
不,应该说是完全懵了。
尤易寒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要杀了他,他就是皇上,就能没有任何阻碍的成为皇上?就算他脸上有伤疤?
似乎知道他想的什么。
尤易寒又出声道:“放心,就算你脸上有伤疤,毁了容,你也会是皇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质疑你,现在,你想好了吗?”
“我...”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童茧如何能想好?
他抬眼,尤易寒正温柔的注视着他,眼眸中的深情一览无遗。
只要杀了尤易寒,只要杀了尤易寒。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尤易寒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如果他现在不杀了尤易寒,尤易寒有所防备,那么他以后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明明匕首尖就抵在对方的心口处,只要他往里送进去一分,他就能得偿所愿,可是他握着匕首的手却僵硬的不成样子。
良久,“哐当”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
尤易寒唇角勾起,再次将童茧揽进怀中。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童茧扔下匕首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那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就放弃了!可是让他再捡起来,他也没有了那个力气,刚才仅仅是放弃,几乎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由得责怪自己为什么放弃,为什么心软了。
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的脑海里甚至产生了这样也不错的念头。
这样,什么也不想,也不考虑,好好做他的皇后...
就在这时,又是“咚”的一声,尤易寒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也是同一时间,小太监进来本打算禀报,看到倒在地上的皇上满脸是血,吓得顿时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皇上!皇上不好了!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随着这一声尖叫,无数侍卫涌了进来。
看到倒在地上的尤易寒,顿时兵荒马乱起来。
短短时间内,宫中灯火通明,人仰马翻,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带了过来,而这中间,最先赶到的是尤易微,尤易微看到尤易寒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模样,顿时吓坏了,扑过去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会儿,他视线一转,看到童茧呆呆的站在那儿,脖颈处有一道血痕,眼珠子转了转。
随即,看向一旁刚才来禀报却吓得尖叫的小太监:“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太监是知道尤易微的。
作为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在皇上承认的那刻起,宫中就已经传遍了,小太监还是在御书房当值的,知道的比别人更早,也早早的就看到过尤易微。
因此,他毕恭毕敬的跪了过去。
“您有什么要问奴才的?”
尤易微看着小太监:“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小太监不敢隐瞒,把刚才看到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尤易微听了,皱眉道:“你是说,你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兄长倒下,而皇嫂就站在那儿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是...”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
尤易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在说,兄长之所以会这样都是皇嫂造成的?皇嫂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你要知道,说谎可是会被满门抄斩的!”
童茧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尤易微。
小太监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尤易微却这么说了出来,尤易微想做什么?
那小太监听到前面的话本来想说他没有那个意思,可听到满门抄斩四个字,吓得顿时不住磕头:“奴才不敢有一句假话!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话音落,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童茧抬头一看,便看到了齐衡沉着脸大步走来。
尤易微看到齐衡,连忙道:“齐将军,你刚刚听到了?这小太监说是皇嫂伤了兄长,皇嫂好端端的,为何要这么做?”
齐衡沉沉的视线看向童茧。
作为尤易寒的左膀右臂,基本所有事情他都知道,如果皇上脸上的伤是童茧伤了的话,那么目的就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