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原因,越跟着这三位爷往楼内走,就越觉得圆桌上的娘子们,甚至连赌桌的洗牌人,都似乎在紧盯着自己瞧,一道道视线尖锐而露骨,让元小延极为不安,整个人都局促起来了。
“元姑娘可会玩马吊?”荀远道问道。
元小延顺着荀远道的目光看了过去,既而摇头,“不会。”
每经过一处赌桌,三位爷就会问元小延晓得玩什么,可元小延以前除了去过几次赌窑子,把他那好赌的姨婆喊回家以外,对赌钱这玩意几乎是一窍不通。
“掷骰子呢?”荀远道又问。
元小延又摇头。
“那元姑娘会玩什么?”
元小延歪头想了想,他记得以前姨婆最爱玩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牌七?牌八?还是牌什么玩意?
“牌九!”元小延脑子忽闪过什么,直接脱口而出。
“元姑娘居然知道牌九?”荀远道诧异,“以前有玩过?”
“晓得玩,但不精。”元小延点头坦言。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玩牌九吧。”荀远道兴奋起哄,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带路。
其他人跟上,南风靖深深地看着元小延,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是谁教你玩牌九?”
元小延叹了叹气,哪有人教,其实他就是在旁边看过,晓得如何玩而已。
“其实我…不怎么会。”元小延耸拉着肩膀。
南风靖笑。
几乎走到大楼的最里头,几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南风靖站定,双目凝视着最后一张圆桌上那香肩半露的女子,忽而轻轻一笑。
元小延抬头一望,只见那圆桌前挂着的木牌子上,刻着‘木棉’二字。而那圆桌上的娘子,叼着一根短烟斗倚靠着墙壁,姿态慵懒绵软,她没有穿绣花鞋,长腿微微伸直,一双秀美的玉足全显,指头处大红大红的醉胭脂,宛如有摄人魂的神秘魔力。此时,她亦是直勾勾地回视着站定在自己赌桌前的南风靖,丽目迷离,瑶瑶含笑。
元小延忽然想,原来大世子好这口。
这是赌牌九的桌,是楼内的最后一桌了,几尊大佛似乎想要在这里赌上一把。
荀远道拿出自己的木牌子,“老规矩,一局定输赢。”
赢启弘笑,“你一个毫无赌运的人,也好意思说一局定输赢的话来。”
说罢,把自己手中的木牌子丢到‘庄’的牌面上。
南风靖转向元小延,“你押什么?”
押什么押?他哪有钱押?
元小延抱紧自己的木牌子,狂摇头,“这是金子换的!”
所以呢?
南风靖挑眉,目光带着疑惑。
“输了就没了!又…又不是石头!”
一语出,赌桌旁的赌客,看客们都纷纷盯着元小延看,仿佛在瞧哪里来的乡巴佬一样,人人哄笑成一团,就连圆桌上的木棉姑娘也微微一扬唇,更别提总爱逗他取乐的荀远道了。
南风靖眼见着元小延被周遭轻蔑鄙夷的视线盯得窘迫尴尬,忍不住扬起唇,“又不是用你的金子换来的,输或赢,有什么好担心的?”
元小延拧眉,就算不是他的金子,这要是赌输了,他也心如刀割啊!
可荀远道不管元小延的心是被刀割还是被剑割,大笑着走过来,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安了安了,你荀大哥啥也不多,就是钱银多,这一锭小小的金子算什么,来,你就跟着我押闲家吧。”
说着,直接抢过元小延手里的牌子,随手丢到赌桌的‘闲’面上。
“啊啊啊!”元小延看着荀远道毫无所谓地把木牌子扔了出去,惊呼了一声,跟着伸手就想要把牌子拿回来。
“这位客官,下定离手,不可悔了。”
说话的是洗牌人,身材高大的壮汉子脸无表情地阻止了元小延的动作,让元小延更加郁郁无奈,只能痛心不舍地望着闲字圈里孤零零的木牌子。
看来这大大的一锭金子,注定是要成泼出去的水了。
“下咯下咯!赌庄赌闲!下定离手!不可悔口!”
“天牌地牌,押庄押闲!赶紧了哟!”
洗牌人正熟练地推着牌九,手不停边推洗着牌子边大声地吆喝着。
一局当起,洗牌人声声吆喝吸引了不少人,桌前本只得零零星星的几名赌客看官,也渐渐变得多人起来,周边的看客凑上前来,熙熙攘攘地起哄。
众人都想站到最前头,好能一睹牌局,相互推搡中,偶会挤到个子矮小的元小延。南风靖本就不悦荀远道把元小延从自己身边带走,一看到这般状况,趁着众人不注意,二话不说地把元小延环到自己身侧,连忙把人圈得紧紧的。
元小延被推搡着,人正迷迷糊糊的,压根没发现自己又被南风靖带到边上。正等着赌局开,忽然感受到一道奇怪的视线,一回神,好像是那圆桌上的女子,正紧盯着自己看。
猛地抬头直视过去,可那道视线已消失不见,而圆桌上唤作‘木棉’的女子,眼睛半闭着,眸光四散不知扫向何处,显然并不是在看着自己。
元小延狐惑,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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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吵杂声越发的大,洗牌人打骰后开始洗牌,发牌,可元小延的心思还停留在前一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视线上。
虽只有一瞬,但他可以肯定,方才的确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元小延惶恐,心中惴惴不安,恍神中,竟见圆桌上的木棉娘子,身姿微动,眼波一转,如看猎物一般,直勾勾地紧盯着自己看。
许是位置的关系,此桌顶上并无楼前明珠通明地照着,略略显得有些幽暗,但正因光线昏暗,反更显桌上女子肤如凝脂,那鬓发低垂斜插的碧玉珠钗,更随着她的动作,摇荡微响。
元小延被木棉注视着,一时忘了神,竟不知要避,也直直地回视过去。
而桌上的木棉娘子,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见元小延目不转睛地回视着自己,也难得扬起一抹慧黠的笑,颦笑之间倒显出平日不曾见过的几分灵气与娇俏。她悠然地放下烟斗,雪白的双足沿着桌边盈盈慢移着,姿态撩动得仿佛要勾人魂,摄人魄。
元小延顿时双颊晕红,定定地看着木棉娘子柔肢一倾,又慢慢地趴在桌案上,半露的骚胸似透着粉晕,细长鹅颈,娇媚无骨入艳三分,那迷离的双目,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元小延的脸半寸半分。
一平民小百姓,哪见过如此诱人的风情?元小延被美娇娘如此隔空挑逗,只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直冲脑子而上,人热得都快能冒出烟来。他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周围的喧哗吵杂,也听不见南风靖的叫唤,脸羞得如染过的赤布,连耳朵与脖子也变得红通通的。
南风靖哪见过元小延这般模样?正要出声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时,忽见他突然一个激灵,身子微微颤了颤,快速回头瞥了自己一眼后,双手猛地捂住了脸。
南风靖霎时紧张起来,关切地问了好几句,元小延皆是摇头不应,偏又不肯松手,一直捂住鼻子不放。
南风靖更加心急,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拽,一把掰开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间,两管鼻血正正好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洗牌人大声喊:“天九牌面!庄赢!”
半个时辰后,元小延的鼻子塞着两块厚厚长长的布条,傻愣愣地站在澜鹤坊前,看着他眼前的几尊大佛哈哈狂笑。
哎。
刚才洗牌人朝着他与南风靖大声宣告庄家赢时,赌桌边上的人几乎都看向他们,怎料见到的,竟是一小姑娘色迷迷流着鼻血的样子,众人微定神后,随即哄堂大笑。
这下好了,整个赌窑子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看木棉娘看得直流鼻血了。
真是糗大了。
荀远道笑得最大声,元小延没好气,可又发作不得,木着脸站在一旁,不少人在楼门进进出出,有好几个人居然认出了元小延来,朝着元小延喊什么‘流鼻血的小美人儿’,‘好色的小美人’......反正没句好听的,元小延又羞又恼,恨不得拿塞鼻子的布条塞住自己的耳朵,当作什么也听不见。
“元姑娘,你真的是,每回都能让我刮目相看。”荀远道笑着凑到元小延的跟前,捏了捏他的脸,“这一锭金子输得值当了。”
元小延一听到那金子,更加闷气了,板着脸,不理会荀远道的调侃。
南风靖走过来安慰,“我们虽然输了,但启弘赢了,一赌得千金,也没有亏。”
元小延一言不发,闻言后只是点了点头权当应话。
可元小延一点头,他鼻子上的两块布条就会随着风向,慢慢地飘啊飘,飘啊飘~~~三人看到这一幕,个个都没忍住,噗的一声又笑了,这下笑得更厉害,荀远道直接捂住了肚子弯着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就连往时在元小延面前不苟言笑的太子爷,这回也别过了脸,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了。
元小延没好气,本还觉得有些羞,但反正都已经丢脸,早变成笑柄了,现在哪还顾得上羞不羞,便任着这三位爷一直笑,自己无力地在心里哀叹苍天。
见到元小延无精打采的样子,南风靖赶紧收敛笑意,凑到他跟前,“真生气了?”
元小延低低地哼了一声。
南风靖:“可你气也没用啊,又不是我让你流鼻血的。”
元小延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气人。
“好了,不闹你了。”
南风靖轻踢了荀远道一脚,示意他们别笑了,又对元小延说道:“方才你吃得不多,现在又快到饭点了,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感受一下真正的秀色可餐,算是补偿你。”
元小延一听,认真地想了想这人话里头的意思,听着,不就是要带他去看女人嘛。
一柱香后,元小延端正地坐在一雅阁间里,看着自己身侧的莺莺燕燕,心里暗暗念,‘果然’。
因身边坐着苗条诱人的娇丽姑娘,元小延显得分外拘谨,想吃个菜夹块肉也不好意思伸手了,只能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想想自己在半日之间进了赌场又来了妓馆,这赌嫖二样都沾遍了,还不花自己一毛钱,来京城一趟,还真是不亏。
没多久,外头有人敲响了雅阁间的门,赢启弘抬手一扬,俏美姑娘都纷纷站起身,走出房间。
元小延目送这些姑娘们离开,还趁机伸长手夹住一块鸡腿子。
终于夹到了,他盯了这鸡腿子好久,现在终于能吃上了。
正欢欢喜喜地啃着鸡腿儿,房门再次敲响,一个身穿蓝衣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顾漓,你这臭小子,可算是回来了。”荀远道一见眼前人,兴奋地走到那名唤作顾漓的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着他坐下。
几人寒暄,元小延偷偷地打量了那顾姓男子一眼,可一对上那如冰山般的冷漠神色,刹时低下头。
顾漓似乎也感受到元小延的目光,但并无深究太多,只看了看元小延后,便对赢启弘说道:“太子殿下,你让我查的东西,查到了。那两名西域女子,确实是被雷霆钧诱拐到京都来的,更离奇的是,那两名女子的家人,都被灭口了。”
“!”
“灭口?”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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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口?不可能!”南风靖脸容肃厉,显然不信,“两户人家,人口过三,一般地级县,超过三人这样的大案要案,都必须由高一级县市官员记录申报到朝廷,再由刑部派专案官员到地方亲自审理,层层报关,如此严控下,雷霆钧如何能在一举灭口后,做到毫无痕迹,无人告发?”
“做得到。”顾漓解释,“两年前,西域卖城换黄金,翔国以九千两黄金换取西域的两座城池。而这两名女子的故乡,就是位于这两座城池里,一个叫西原川的小村落。”
“西原川这个地方,人口不多,是个以游牧为生的小村庄,翔国收归麾下后,便改名为东鲁。”顾漓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负责管辖这个东鲁村的县令,就是一年前,由苏衡坚亲自调派的廖晓帆。”
“吏部。”嬴启弘皱了皱眉头。
“这个廖晓帆,是雷霆钧的门生。”顾漓最后说道。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荀远道轻摇羽扇,“廖晓帆一个区区的地方县令,胆敢瞒报朝廷与刑部,为雷霆钧掩埋这桩命案,哼,真是好一部军官勾结的大戏。”
“兵部有雷霆钧的人,我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吏部也插了一脚。”嬴启弘脸色微沉,轻叩了叩台面,沉吟片刻后,道:“苏衡坚这只鬼狐狸,明面上哪个都不靠,没想到居然暗中在帮雷霆钧办事,这下想真真正正扳倒雷霆钧,怕是棘手多了。”
“雷霆钧是六皇子的人,想必这位吏部尚书,暗地里也是站队六皇子的。”南风靖说道:“若真如此,苏衡坚便不能留了。”
嬴启弘一声冷哼,“不留还不容易?雷霆钧被关押狱中后,六哥为了明哲保身,已装病在府多日无上朝,他若想插手雷霆钧的案子,只能是派手下去探查。如果苏衡坚这只老狐狸真的暗地里为六哥办事,估计很有可能会在近段时间内有所动作。”
说着,赢启弘抬眸看向南风靖,吩咐道:“加派人手盯紧苏衡坚,一旦发现疑点,马上来报。至于那个县令廖晓帆,先不要动他,雷霆钧的案子一日不结,廖晓帆怕是一日都不能安心,人被无形逼急之下,难免会做出露出马脚的蠢事,派人到东鲁去,只要廖晓帆自乱阵脚,到时在他的身上搜集证据,就容易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