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靖身穿着朝服,不好带着元小延外出用膳,只好道,“我让人送些吃的来。”
很快,大大小小的糕点,菜肴送到屋里,元小延拿起筷子一个猛啃,吃得特欢,一旁的大世子却只是呆坐着,一筷子也没有动。
“爷,不吃吗?”元小延问道。
“你吃吧,我不饿。”南风靖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元小延跟前,“慢些吃,接下来也无事。”
元小延便继续吃了,但吃得不欢了,瞧大世子的神色,满脸写着‘心事重重’四个大字。
他能吃得欢就有鬼了。
“爷......”元小延思索着出声,方才饿得慌,一下子忘记了正事,回想起今早上三尊大佛着急的模样,想必是出事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南风靖本也在想该如何开口说明今天的事,现在元小延主动问起,便直言道:“是有事,皇上发现了你的身份。”
元小延晴天霹雳,果然被林瑾年说中了。
“那......”
“不必担心,他没有言责追究。”南风靖劝慰,“只是......”
元小延听得急,“只是什么?”
‘只是要解除婚约’这句话,南风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南风靖静静地看着元小延,心里辗转犹豫。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眼前这个小结巴满脑瓜子都是想解除婚约,说了出来,不正刚好中了他的意?
大世子才不会如了元小延的愿。
“没有只是,有些事,你不必知情,我会处理好的。快吃吧,吃完我们回府。”南风靖避过话头,又叮嘱,“还有,这个地方算是我们的据点,你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元小延赶紧点了点头。
一阵敲门声后,门外一把温柔女声徐徐响起,“三小姐,你起了吗?”
蜷缩在床上的苏素冬听到这声音后,浑身一抖,急忙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黑暗中,她薄唇轻颤,整个人禁不住哆嗦着,仿佛听到的是鬼魅的呼唤声。
“三小姐,枝漓要进来了。”
温柔女声再次响起,苏素冬心中的惧意更盛,双手紧紧地揪着被子,生怕露出一丝细缝。
走进来的女子一身侍女装扮,她手上端着一碗药,门刚开,那浓烈而难闻的药味霎时钻满房间,她把药碗放在圆桌上,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温热的药汤,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后,端起碗,慢慢地走到床边。
“三小姐,该喝药了。”
苏素冬脑子发麻,脸容灰青,尤其是闻到那发酸发臭的汤药味道时,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转过来,从她口腔喷张而出,她强忍住恶心,死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三小姐,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枝漓站在床边,声音依旧轻柔,“现在已经是午间时分,你再不起,大夫人会责骂小姐的。”
一提到自己的母亲,苏素冬鼻子不由一酸,泪花直冒,在眼眶里打转。
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是她自己的母亲!
“好了,该起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枝漓话音刚落,苏素冬身上的被子就被一掀而开。
“啊!”
苏素冬吓得大叫了一声,急忙往床的尽头缩去,失去了被子笼罩下的黑暗,苏素冬觉得自己像被扒下了一层皮肤,随时任人鱼肉。。
“别闹了,赶紧给我把药喝了!”
枝漓不耐烦的语气,脸无表情的冰冷,让苏素冬又恨又怒又怕,鼻腔充斥着的那股作呕味道更让她再也忍不住,失控地大声喊道:“我不喝!这是毒药!你们想毒死我!杀人犯!你们全都是杀人犯!”
枝漓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嘴角一挑,冷冷地说道,“若真是要毒死你,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枝漓说着,把药碗放到旁边的小圆几上,继而迅速地爬上床,一手抵住苏素冬的头,一手死死按住苏素冬不停挣扎的四肢,同时脚重力地往下一压,就这么擒制住了已在发疯边缘的苏素冬。
看着苏素冬吃痛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枝漓毫不怜惜,飞快地拿出绳索,紧紧地绑好苏素冬的双手双脚,“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喝药,起码免了受痛。”
“唔唔唔......”
眼见枝漓再次端起药碗,苏素冬双目发红,拼命地挣扎着,却敌不过枝漓的力气,只能徒劳地被枝漓捏住下巴,灌下那苦得发酸的药汤。
满嘴苦涩,苏素冬被灌得脸上身上全是药汁,浑身狼狈不堪。枝漓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又恢复了方才温柔的女声,“三小姐,这样才乖嘛。”
“你不得好死!咳咳咳.....”,苏素冬被灌得喉咙难受,止不住地干呕咳嗽,咳得泪花都出来了,心头更觉不甘,“狗奴才!”
“大家闺秀,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枝漓却没有半分生气,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活脱脱像个疯婆子的苏素冬,收起手帕与药碗,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了下来,回头,低声言,“差点忘记了,我之前答应过你,只要你每喝一次药,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枝漓转过身,直视着苏素冬发狠的双目,“今日我要告诉你的事,你猜猜是什么?”
“滚!你这个贱婢!赶紧给我滚!”
苏素冬声嘶力竭,之前她就是轻信了枝漓的话,被哄骗喝下蛊药,现在她一听到枝漓这般说,已怕得从心底里发出寒气。
“就一句话,你也不愿意听?”枝漓失笑,不理会一直大喊大叫的苏素冬,淡然说道,“方才你说,我是杀人犯,想要害死你,但其实,想要害死你的人,不是我。”
“昨天晚上,有賊人夜潜苏府,表面上看似是谋财,但那賊人居然能毫无阻碍地来到这个院子,还手持带毒的飞镖暗器,若非我发现得早,恐怕三小姐今天,连喝药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素冬听得一愣,有人想要杀她?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慢慢想吧。”
枝漓转过身,边走,还边说道,“不过区区朝廷二品官员的宅院,竟然能惹来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歹徒,还能准确地找到三小姐的院落,不动声色一路直入,这到底是外守疏忽不严,还是内护故意放人,谁说得清呢?”
苏素冬在茫然无措中马上明白过来,脑子轰的一下,就像被炸开了一样,顿时明白了枝漓最后一句话暗喻的意思,扯着嗓子大声质问,“是谁!要杀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你们都不得好死!啊啊啊!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但回答她的,只有枝漓轻轻的关门声。
南风靖与元小延回到丞相府时,天已全黑,府内烛光通燃,光亮如白昼,南风靖心头疑惑,但还是牵着元小延的手进了府。
下人打开宅门,二人还没踏进门,就被眼前通亮的一幕惊住了。
“终于舍得回来了?”
只见被府中众人簇拥着的赢朔朔,双手叉腰,圆目怒瞪,就像一只母老虎一样,堵在了府门后。
一看这架势,南风靖着实被吓了一跳,更别说见识短浅,入世未深的元小延了,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过是外出了几个时辰,不必用这种阵仗欢迎他回来吧。
这多让人难为情啊。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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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靖一向都知道自家娘亲雷厉风行,但不知道风行得这般厉害。
进府,被抓,当场责骂,最后被撵到祖先堂,整个过程火速飞快,以至于南风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人已经跪在南府的列祖列宗跟前,傻傻地看着一排排香烛烟火寥寥高升。
怎了,这是要他接受先祖们爱的熏陶?
南风靖被撵进来时,元小延不在身边,回想起方才自家娘责骂的话,应该是气他不管不顾,擅自带元小延离宫,毕竟今日是殷妃的生辰,如此举动,着实是不合宫规,容易落人口实。
但南风靖不知道的是,长公主大人已经知晓了元小延的男子身份。
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宫城之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迹可寻。
宴席结束后,赢朔朔忽然听到了传言,本只当作玩笑话一听而过,但察觉到那传谣言的人,竟然是皇帝宫中的,又想到宴席前,自家儿子带着元小延匆匆离宫,便顿时明白过来了。
长公主不喜被欺瞒,把南风靖关进祖先堂后,继而与元小延单独谈话。
没有转弯抹角,也没有咄咄逼人,长公主大人言辞诚恳,希望元小延说出实话。
“是,我的确...是男子。”
元小延低着头不敢抬,眼盯着脚尖,声音微颤,内心恐慌。
长公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满脑子都是‘荒缪’二字。
没有多说其它话,赢朔朔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让元小延回屋,又急忙吩咐下人把丞相大人唤来。
谣言是从皇帝宫中传出的,也就是说,皇帝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今日南风靖无故带走元小延,难道真的如他所言,是皇帝的意思?
赢朔朔想不明白,也猜不透翔帝的态度。自家儿尽管顽劣,但绝不会失了分寸,若他与元小延二人心意可昭,自己作为亲娘,的确没有阻止的道理。可是,家臣娶男妻,是翔国皇室中史无前例的大事啊。
正是心乱如麻时,丞相大人赶回来了。
被爱妻急召,南震彦一刻也不敢耽误。惩罚南风靖,他一回府就知情了,尽管不知缘由,但夫人要罚,他喜见乐闻得很。
赢朔朔没有心思听自家相公满嘴甜油,飞快地把今日的事,与方才元小延坦白的话统统都说出来了。
然后问丞相大人该如何是好。
南震彦沉思片刻后,反问:“靖儿如何说?”
“我没有问他,我现在看到他就来气。”赢朔朔柳眉轻皱,愁色满脸。
“我与他谈一谈吧。”
南震彦说道:“皇上已知晓此事,却没有追责,说不定君臣之间已达成了协议,又或者是另有解决的办法。这事不仅关乎南府,还关系到皇室的颜面,想必皇上不会明面处理。”
赢朔朔觉得丈夫所言在理,便催着丞相大人赶紧去套一套自家儿的口风,尽快探出虚实。
而荀远道这一边,也遇到了棘手事。
原想着安排好木棉与凤眉潜伏到庞庄城南宅后,便去花楼转上几圈,可他人还没踏出自家富丽堂皇的赌坊,又被老十二堵住了。
去你的十二兄,他堂堂江湖少帮主,不过是想去个青楼快活快活,你总爱蹦出来坏事,到底是几个意思。
荀远道瞪着老十二,双手叉腰,仰头挺胸,“又怎么了我的好护卫?有事赶紧说,每回看见你的脸,我就头晕眼花,嘴巴生疮,上火得很。”
老十二顶着一张娃娃脸,压根没理会荀远道的胡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到他的跟前,然后抱拳,一溜烟地跑出了澜鹤坊。
“不近女色,迟早发霉。”荀远道大笑着冲老十二嚷了一嗓子后,边哼小曲,边打开了信函。
飞快地看完信函的内容后,荀远道笑不出来了,小曲也哼不出来了,紧盯着信函上的乌蝇小字,仿佛要把信函盯穿。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喃喃自语了一句后,荀远道转过身,朝身后不远处的棠归说道,“马上派人去国安寺的林家医馆,说是事关紧急,让太子爷和瑾丫头赶紧来这里一趟,不要被旁人发现了。”
“是!”
距离不远,赢林二人很快便到了,太子爷本正要回宫,刚好被棠归拦住,若是迟一步,恐怕就看不到荀少帮主要玩什么把戏了。
“发生何事了?”
林瑾年心知荀远道不喜自己到澜鹤楼来,这次破天荒地约在楼中,还召得这般急,必定是有要紧事。
“这是顾漓让人带回来的蛊药配方。”
荀远道把信函里附着的纸条递给林瑾年,“你看看,当初元小延在雷霆钧府上中的蛊药,是不是就这些?”
林瑾年接过,纸上所标注使用的药物颇多,一时半刻她也不能肯定元小延中的毒蛊,是否用这个方子配置,只好说道,“我看不出来,得要依照方子的药物与份量配一副,才能够确定。”
“那这个方子就交给你了,我让棠归抄写一份。”
林瑾年点点头,又问:“这个方子,是顾漓在东鲁找到的?”
荀远道:“是,但具体是怎么得来的,他在信上没有交代,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叫你们来,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荀远道说着,把手中的信函递给赢启弘,“这是顾漓在调查雷霆钧押运人口的线路时,无意中发现到的。依理来说,雷霆钧把拐卖的百姓们,从东鲁押送到翔国,固定的线路只有自西向东一个方向。”
“且东鲁到翔国郊外,中间隔了一条大江,要到翔国,这条江是必经之路,也就是说,雷霆钧必须渡轮一天一夜后,才能把拐卖的人运到翔国来。”
赢启弘此时已读完信,也明白过来荀远道话里的意思,“自西向东的单一轮渡路线,不知道为何,轮渡船竟也走自东向北的路线。”
“对,这就是蹊跷的地方。”
荀远道说:“轮渡船是雷霆钧的船,必定只听从雷霆钧的安排,这艘船若只押运从东鲁拐卖而来的人,那线路就只有东西互走这一条。可现在,渡轮的线路,竟多出了一条,而且运的还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