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未传召,此刻请求面圣必然不妥,赢启弘稍稍细思后,索性当不知情,正打算要起身到皇后宫中时,侍卫忽然来通报,说是梅嫔娘娘放的纸鸢落到了东宫院落,梅嫔宫里的侍婢派人来取。
今日分明无风,如何放纸鸢?苏梅芝又在玩什么把戏?
赢启弘一阵心烦,可毕竟来的人只是宫中的侍婢,不好刁难,便道:“准了,但只能进一人,还有,派人盯着些。”
侍卫应:“遵命。”
这一折腾,赢启弘便懒得动了,赖在长椅上,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翻看,看了几页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总觉心绪不宁,莫名烦躁,脑子里不停地猜测着皇帝召见南承云后,是否会更改世子爵位。
来回踱步了好几圈,实在是坐立不能定,赢启弘忍不住又唤来了侍卫,让人再去打听大殿的情况。
可侍卫没去多久,很快便折返回来了,赢启弘窝着气本要骂,侍卫却回禀南大人正在东宫门前求见。
“快让他进来。”
没想到面圣这么快便结束,赢启弘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见南承云规矩进殿,行罢礼后,忽然说道:“刚才在你东宫门前,见到了苏梅芝。”
赢启弘料不到南承云会先谈起苏梅芝,嘴角微挑,不屑轻哼,“如今她已是梅嫔娘娘,在宫中炙手正热,是后宫的大红人呢。”
南承云却是若有所思,“她常来你的宫中?”
“大表皇兄,你这说的什么话。”赢启弘在南承云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苏梅芝的嫌弃,“我向来厌烦她,你又不是不知,且她已升为娘娘,是父皇的妃嫔,我避嫌都来不及,岂会容许她到我宫中来。”
“的确是要避嫌。”南承云皱了皱眉,“方才我见她在你宫门前张扬徘徊,身后还跟着宫人数十名,刻意嬉闹玩笑,不知是作为何。”
赢启弘眉尖一动,听得南承云这般言后,心中顿时疑云大起,“她如今是父皇的枕边人,借着放纸鸢之名毫不忌惮跑到我的宫里来,莫不成要污我名声?”
南承云略一思付,“玷污太子名声,等同于玷污皇室前朝的名声,有辱皇上声誉。既然她都可以不管不顾,便随她去,这事让皇后娘娘做主便成,你切莫插手,免得做多错多落人口舌。”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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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启弘虽然点头,但还是被苏梅芝的举动恶心到,语带厉色,“这个女人手段龌蹉,虚荣至甚,真不知父皇看中她什么,格外宠爱,幸她并无龙胎,不然这气势,只怕要升到天上去了。当初原想着把她塞进宫里,挫一挫她的贪念与锐气,殊不知她却是越发的受宠,真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说起皇帝,南承云心中有一团疑云不知是否当讲,慢慢转动眼珠,试探着说道,“皇上最近,龙体可有异样?”
“父皇的身子?”赢启弘奇怪南承云忽然提起这个,想了想,摇头说道,“父皇每日例诊,不曾听太医院传出过异讯,怎突然问起这个?”
南承云的神情有些游散,不知道在想什么,本以为是多心的事,反而觉得有些兴许不是自己的错觉,沉下脸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发现,皇帝已不如往时健壮了吗?”
赢启弘还以为他担忧何事,不曾想原来是这点,轻笑,“大表皇兄,你也不想想你离开京城多少年了,父皇又怎么可能永如盛年时?”
南承云的神情却依旧凝重,“我当知垂垂暮年,人的身形与面貌难保青春年轻,但我所指皇帝的健壮,并非衰老,而是病弱。皇帝身体不如往日,身穿的龙袍已略显宽大松垮,若我无记错,宫中每年都会为皇上缝制新的龙袍,今年才过半载,皇上的龙袍已不合身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赢启弘怔了一下,他的确没有察觉到这一层。
南承云接着说:“你可有发现,皇上的脸颊至颈项处,多了一些不显眼的细斑,且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我原以为是我多心,可连我也能发现斑点,太医院的人日日例诊,为何察觉不出?”
赢启弘心头大惊,顿时觉得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一股莫名的冷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你们日日与皇帝相伴,且非医家,察觉不出细小的变化不出为奇。”南承云虽这般说着,眉头仍是紧攒,“皇上龙体不安,是朝廷之祸,太医院的人,最好让皇后娘娘暗中查一查。”
赢启弘点头,“我知道了。”
南承云说完心中疑虑,转了话头,言道:“方才在大殿,六皇子也在。”
“我知道。”赢启弘心有不甘却见怪不怪,“这人见缝插针已不是第一天的事了。”
“在我进殿前,他已经在了。”南承云说着,抬头看着赢启弘,“我向康公公打听了一下,说并非皇帝传召,是宫里的德妃身子不爽利,便让钊王进宫探望,后到大殿向皇帝请安。若说是巧合,我并非不信,只是这个巧合,也来得太恰到好处了些。”
赢启弘顿时明白了南承云话里的意思,“大表皇兄是说,父皇身边有六皇兄的人?”
南承云点头,“而且,我怀疑这个人,就是康公公。”
赢启弘闻言大吃一惊,康公公是翔帝御前大太监,朝夕与皇帝共处,恩信不衰,在众人眼里,这位康公公一心只孝忠君上,从不涉足朝廷是非,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与钊王勾结......
赢启弘心下当即凉了一截。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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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我的猜想,你先莫声张,以免引起皇上的疑心。”南承云自然明白赢启弘此刻的顾虑,劝他先稍作冷静,“不管钊王手中有多少张牌,你才是正统天选,切莫自乱阵脚失了身份。”
赢启弘心中虽踌躇,但还是点了点头。
“因在大殿时,钊王也在,皇上未得与我商谈世子爵位之事,但我察觉到,皇上对此事应该另有安排。”
看着赢启弘不解的神色,南承云解释道,“南家自先帝以来恩宠不断,朝权甚重,乃至如今在外人看来,丞相之位世袭而下,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南承云说着,表情变得凝重,“恩赐过重,必遭来嫉祸。靖儿的爵位虽仍系于他身,但他心不在政,皇帝只好另择人选。偏偏东宫,靖儿,甚至所有人都认为,若不选靖儿,能选的人只有我,能继任世子爵位的人,只有南家人,如此独断的想法强加于帝心,想必已引起皇上的不满。”
赢启弘顿时明白南承云话里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天子之意,我不敢妄判。”南承云眸色沉寂,“今日钊王之举,无疑是为了拉拢我,拉拢南家,先不论皇上对钊王此举持怎样的态度,若有一日皇上传召你,问起世子承爵之事,你最好故作不知,让圣上自行定夺,这才是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赢启弘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一个警铃,了然地再次点头。
很快,南承云回京的消息传遍了前朝后宫,有人喜自然有人不喜,毕竟南承云自幼天资聪颖,深得帝心,向来是朝中的红人,如今他回京复官,也不知会被安插到哪个部门哪个岗职。
但这些,南承云都不甚在意,从宫里出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大理寺的地牢。
在翔国境内,各级县府州区,除了天家皇狱,地牢的规制都是一样的,大理寺与刑部共用的地牢亦是如此,通道,铁栅栏,石面墙,且在进入地牢通道的出口处,一律有五名以上的值房侍卫。
南承云来到大理寺的第一道牢门,迎面而来的是挎着大刀守在牢门前的士兵。
左右值守士兵不识南承云,但见他身穿朝服,并未举刀,只挡在南承云跟前,“你是何人,可有通行的票签?”
南承云掏出从他爹那捎来的丞相玉牌,“本官有事急寻杨大人,快去通报。”
士兵们一见玉牌,急忙让路,并说杨大人就在签押房中。
南承云快步走进签押房,看到挚友杨煜飞后,欣喜一笑。
杨煜飞本一个人坐在大案前,翻阅着未来得及处理的账册案卷,听到外头的动静,疑惑抬头,冷不丁对上南承云的脸,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可下一秒,二人不约而同地笑得大声。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杨煜飞丢开手上的案卷,快步走到挚友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够还拍了拍南承云的肩头,“我还以为你沉迷外头的温柔乡,都舍不得回来了。”
南承云顺着他的话打趣道,“小弟哪敢?尽管在外头飘荡流离,也不敢忘了煜兄啊。”
“哪里学的油腔滑舌?”杨煜飞邀他坐下,然后吩咐人去倒茶。
“嫂子还好吗?”南承云接过茶水,问。
“都好,蕊儿也快五岁了,明明你离京时,她才刚出生不久。”杨煜飞满言感慨,却不多闲聚,“今日找我,是有事而来的吧?”
南承云笑,“什么都瞒不过煜兄。”
“看穿你小子还不容易?”杨煜飞轻佻地扬了扬眉,“怎么,难道是在外头闯祸了?”
“闯祸倒不至于。”南承云斟酌着说辞,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手上有一桩案子,耗费多日心血,如今仍是无证无据难以破解,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来求助煜兄。”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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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羽一案,南承云调查多日仍无进展,而且明明证据具备,却好像卡在了一个无尽的漩涡里,一直挣扎也找不到出口。
南承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求助昔日的好友杨煜飞。
这位大理石卿,曾经是名震京师的刑部侍郎,当年科举状元入仕,聪明绝顶,被出生之地称作‘神童’,多年来,经他手查探的案件,绝无冤假,且为人刚正不阿,不结党不营私,萧正羽的案子,南承云觉得交给杨煜飞是最合适的。
受命于好友委托,杨煜飞也不推脱,正好他这段时间闲下了空,手上暂且无事,便答应了。
萧正羽一案有了着落,南承云站在京城街头,仰望尽头之处的宫墙,心头郁郁,宫墙下,那是林家医馆的主馆,南承云知道,林太医平日里若不在太医院,必然就在那里。
脑海里徘徊着荀远道的质问,南承云身心俱惫,最后还是调转马头,往南府走去。
同一时间,顾漓来到了苏府门前。
那日夜潜入苏宅后,他对枝漓的话始终耿耿在心,先不说他们二人的名字是如此的相似,单是枝漓当时的话语与神态,很明显就是曾经见过自己,认识自己的。
对过去没有一丝记忆的顾漓,心中越发在意自己的过往与身世。
他觉得,枝漓一定知道答案。
苏宅的戒备森严,现在单自己一人,秘密潜入已是不可能,顾漓守在苏府前,等待着机会。
出入苏宅的人并不多,好不容易蹲守到一个送菜的农贩,顾漓使了银两,一番乔装后,跟在菜贩后混进苏宅的厨院。
凭着图纸的记忆飞快潜入,直接来到了苏素冬的房间。
四处观察,却没有发现有枝漓的身影。
顾漓开始着急,绕到房间门前,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一个悄然跃身,直接开门潜进了苏素冬的房间。
房间弥漫着奇怪的味道,顾漓不由皱起了眉,视线快速一扫,却发现房间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直奔至床边,床上空荡荡,之前静躺床上的苏素冬也不见了。
顾漓微惊,很快冷静下来,这个房间已经空置,再逗留也不能有所收获,意识到这点时,顾漓决定马上离开。
可刚打开一丝房门缝,竟见枝漓静静地站立于房门前。
四目相对,房外的枝漓看到顾漓也并不惊讶,只是无声地推开房门,对顾漓静静对站着。
“顾漓哥哥,你终于来了。”
枝漓的声音透着肯定,似乎坚信着自己的到来。顾漓一把将她拉进房间里,飞快地关上门。
刚才枝漓的话,很显然就是在等着自己重回苏宅,顾漓心中疑惑万千,率先问出声,“你到底是谁?”
枝漓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反问,“顾漓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枝漓。”
枝漓,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
不仅这个名字,若非那日夜潜苏宅,他都不知道有枝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不记得,我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顾漓心里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会伤害自己,一番权衡后决定坦言以对,“我似乎受过伤,不记得了以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哪国人,救我的那个人在我身上找到一个名牌,所以我一直用名牌上的名字,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顾漓。”
枝漓神色复杂,眼睛定定地看着顾漓,很快冷静下来,多年的分别似乎无形证实了顾漓话里的真实,“你的确叫顾漓,我是枝漓,这是我们的主子爷给我们起的名字。”
“主子爷?是谁?”顾漓脑子一阵抽痛,眉头紧蹙,“你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枝漓解释,“我们是亲兄妹。”
亲兄妹?
顾漓有些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妹妹,但仍安静地听着枝漓说道,“我们是孤儿,小时候被主子爷收养,他教我们拳脚武功,让我们为他卖命。当年你独自一人外出完成任务,却迟迟不归,主子爷寻你,亦毫无踪迹,我们皆以为你遭遇了不测,没想到原来你是丧失了记忆......”
枝漓说着,拿出系在脖子上的玉牌,“这就是主子爷给我们兄妹俩的玉牌,你刚才说的名牌应该就是这个,我的玉牌上面刻了我的名字,你的上面是刻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