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母亲的偏爱却让他有苦说不出,平日里只能咬牙切齿地忍着怒气,今日好不容易在席间能够揪到卫璟的小辫子,可这替他开口的世子妃却着实不像个善茬儿。
身为纨绔子弟,杨安达将骄奢淫逸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脑子里除去吃喝玩乐之外,并无其他能让这位少爷在意的事情,故而他根本不明白忠勇侯府在世家子弟眼中的概念,只一心以为同为圣上亲封的侯府,自是谁也不比谁低贱。
“五弟妹,你说这话可就是折煞三哥了,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息吧,这府中又不是三哥我说了算……”
杨安达并未将卫璟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听见卫楚的声音,他也仍是吊儿郎当地笑着回望过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卫楚似是警告的视线。
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犹如刺破北境寂冷冬夜里的寒凉利刃,只一瞬,便恢复成方才同卫璟撒娇时的柔弱模样,弗如幻象。
可确实目睹了一切的真实经历仍是惊得杨安达当场说不出话来,他喉中一哽,后面的话直接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也霎时间记起了这位世子妃的爹所谓何人。
秉承着惹了祸便寻求父亲帮助的理念,杨安达无助地回头看向杨赫。
后者先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却不动声色地摸了下杯沿,示意杨安达迂回一些,暂且向卫璟二人道歉。
杨安达心知听父亲的话总不会有错,更何况他现在被眼前这位五弟妹吓得腿直打哆嗦,再耍威风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浮阳长公主站起身,朝即将离席的两个孩子走了过去,轻轻碰了下卫楚的额头,无奈地替杨安达打圆场:“阿璟,让戏命送你和阿慈回去吧,今日早些歇息。”
卫璟自是乖顺地点头,从始至终都将杨安达当成令人作呕的秽物,连一字半句都未同他讲。
答应了浮阳长公主之后,卫璟直接转过身,在戏命的引路下,假意艰难地扶着卫楚离了聚荷厅。
镇南侯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难平。
.
卫楚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后,立刻就昏得不省人事,被不放心的卫璟命阿黛细心地喂他喝了药,之后又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沉沉睡去,阿黛才去卫璟的房中复了命。
“杨安达今日说了多少不敬的话,”卫璟脱下夜行衣,抖落身上的寒意,清亮的眼底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我便断了他多少财路,够他心如刀绞小半年的了。”
戏命扯下脸上面具,好奇道:“不过半个时辰,你蹿到哪去了?”
卫璟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顺手甩在桌案上,“提前行使本世子身为未来侯府继承人的权力。”
戏命挑挑眉。
头一回听见有人将偷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卫璟看得出他心中在编排自己什么,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名为世子,他实为世子,该从我手下走的账目,都在这儿了。”
戏命见卫璟的表情有些阴沉,想是杨安达的钱款来源有大问题。
“杨安达伙同卫骁的小舅子,吴德。为高官私养娈童,命案重重。”
卫璟寒声道:“我真想将他们的肉一片一片地剐下去,以慰那些枉死的孤魂。”
“定要是那种削铁如泥的砍刀。”
他话音刚落,卧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卫楚裹着厚重大氅,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世子您方才是在说要……砍刀?”卫楚的嗓子还哑着,听上去竟有几分雌雄莫辩的意味。
卫璟一怔。
不光是因为此刻的所听所见,更是因为他现在才明白戏命之前说的,世子妃轻功甚好这句话是何概念。
虽说是被卫楚突然进来的举动吓得怔住,但对卫璟来说,这一怔也只不过是抬眼间的工夫。
他眼底泛着的冷意尽数散去,朝卫楚出声的方向望去的时候,早已变成了素日里的温和情态,恰到好处的解释脱口而出:
“阿慈,我是说糖糕。”
“……那种很多枣泥的糖糕。”
卫楚讶异地“啊”了一声,心道自己定然是由于病况而听错了话,去坐榻上取了自己睡惯了的枕头后,便匆匆回了卧房。
*
如非必要,没有戏命陪在身边的卫璟鲜少被浮阳长公主允许离开卧房,但毕竟总有她照看不到的时候。
卫璟独自一人待在卧房内的藤条摇椅里,心不在焉地躺在上面前后晃荡着。
临近过年的天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冷,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将树上还挂着的些许松动积雪推向地面,“啪嗒”一声,惊得树梢上的鸟雀霎时间四散飞远。
卫璟实在受不了这种憋闷,径自从藤椅上站起身,抓了件对他来说颇显多余的大氅披在身上作为病弱的伪装,然后打开卧房门走了出去。
一旦决定装成一个眼盲之人,便要时刻警惕,不能被人抓到了破绽。
“世子,您怎么出来啦?外面多冷呀。”
阿黛正蹲在地上堆着雪人,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她匆匆胡撸了一下身上的雪,紧忙站起身朝卫璟走来。
要说这镇南侯府中哪个院子的下人最好做,还得是这世子所在的清沐阁当属第一。
府中的一应供给都是可着世子爷先来的,而伺候他的下人们也被长公主殿下以“吃好喝好才能伺候好世子”为由,一切用度都比其他院里的规格高了不少。
偏生世子爷并不多事,好伺候得很,因此阿黛和院中其他下人们对卫璟的态度自是感激涕零,清闲的小日子也过得格外滋润。
卫璟清了清嗓子,面色不太自然:“世子妃呢?”
阿黛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回答道:“世子妃在膳堂呢,我扶世子过去。”
“……那,”卫璟故作矜持地点点头,“那好吧。”
被阿黛扶着,还没走到膳堂门口,卫璟便听到了卫楚颇为无奈的声音。
“你若是再扑到案子上来,当心我过会儿便不陪你玩丢树枝了。”
元宵也在?
卫璟挥了挥手,示意阿黛退下,他要自己进去。
阿黛了然地吐了吐舌头,转身一蹦一跳地回了内院。
卫璟刻意放轻脚步,让屋中人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即便卫楚生疑,他也可以用元宵一直在吠叫来作为卫楚没听到他脚步声的理由。
“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被卫璟轻轻推开。
清隽高挑的背影正垂首在灶台前忙碌着,听见动静,才飞快地回过头来。
见是卫璟进来,卫楚不禁有些紧张,“世子?您怎的起身了?外面寒气重,快回卧房歇着。”
“你在做什么稀罕玩意?给元宵馋成了这样?”卫璟笑问。
卫楚也不管卫璟是否能看得见,径自朝他晃了晃手中那团和元宵的长相几乎如出一辙的糕点,笑吟吟地答道:“小狗糕。”
“包了枣泥,”卫楚的鼻尖、脸颊上粘着面粉屑末,眼睛被水汽熏得微微泛红,“很多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处对象我顶包
阿楚:你想要削铁如泥的砍刀?
世子:我是说很多枣泥的糖糕。
第14章
霎时间,卫璟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然作响。
为什么要做小狗糕?
难不成只因为自己昨晚那句不走心的话,以为他想吃,便大费周章地做了枣泥糖糕?
不对不对,应当不至于,他们二人才成婚几日,之前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怎会愿意用实际行动来取悦对方。
可是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哎。
与他短短数日的相处而已,难不成真的生出了情意?
毕竟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啊。
卫璟垂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
定然是的。
因为那糖糕是小狗形状的呢。
那小狗糕精致得要命,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若非真心实意,又怎会如此用心地做得漂亮可爱。
另外,人家做都做出来了,他无论如何都该表达一下谢意吧,否则难免不会显得他这个做相公的没人情味儿。
可……感谢的话,该怎样表达才能看上去够自然一些啊?
“我……我能……”卫璟一时间无法从自家世子妃沉迷在自己身上的深切情意中脱身出来,说起话来便也有些结巴,“……摸一下吗?”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禁让站在一旁的卫楚有些诧异:“……摸,什么?”
卫璟的脸更红了。
怎么会这样问,还,还能摸什么?
这个屋子里除了假狗,就剩地上那只真狗可以摸了。
趁卫楚回头看火势,卫璟视线缓缓下移,和元宵那双隐隐含着些敌意的黑眼睛对上后,便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
他这几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但凡自己与卫楚多说了几句话时,元宵的态度就会十分激昂亢奋,仿佛他在不讲道理地争夺着它理应得到的宠爱。
每当此时,卫璟都会报复性地多胡撸两把小狗崽儿的圆肚皮,以此来达成惹怒元宵的目的。
卫璟轻笑着说道:“自然是小狗糕。”
虽与卫楚靠得如此近,但卫璟却并未担心内力暴露的问题。
自从大婚那日发生了卫楚跳到他床上的意外后,卫璟便找戏命要了那种得以隐藏功力的药丸,只消一颗,就足以假意地将平稳的脉门打乱,无惧任何人的探查。
见卫璟竟然对小狗糕真的感兴趣,卫楚的心情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心道自己没有白忙活,迅速应了一声,转身从案子上捧起一只模样最为可爱的,递到卫璟手中。
“世子,锅上正蒸着,这是刚捏好的。”
为了将眼盲之事贯彻到底,卫璟并未顺应肌肉记忆,低头去看手中的小狗糕,而是循着卫楚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掌心。
没想到还没碰到小狗糕,便先触到了卫楚手上的薄薄绷带,眉心顿然一蹙。
这几日来,卫楚的伤口已然好了不少,但在浮阳长公主有些关怀过度的状态下,大有一副让卫楚缠着绷带过这个大年的架势。
卫楚始终紧张地注意着卫璟脸上的表情,担心他对小狗糕不满意,看他眉头微皱后,卫楚立刻有些无措地抓了抓系在身前的围裙,小声解释道:
“……做得不是很好,世子还是不要摸了。”
虽然心知卫楚说的是别摸小狗糕,可在卫璟耳中,却听出了另一番晦涩的意思。
“世子?您不舒服?”
卫楚只不过低头掀了个锅盖,再抬头朝人看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卫璟的脸竟红得似是要滴血一般。
他忙从卫璟手中拿过小狗糕搁在案子上,单手挎在卫璟的臂弯里,温声哄道:“世子,我这就送您回去歇息。”
摇着尾巴看热闹的元宵见卫楚伸手去搂卫璟,立马开始上蹿下跳地争宠起来,口中“嘤嘤嘤”个不停。
“元宵听话,我先送世子回去,然后再陪你玩丢树枝。”
“嘤嘤……”
元宵仍是不依不饶地用两只前爪扒住卫楚的裙子,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主人让给旁边那个脸红的傻子。
卫璟原想着坚持说自己无事,可被卫楚搂着的感觉竟意外的让人心情大好。
小世子罕见地起了贪念,任凭卫楚将他走走停停地扶回了卧房中。
“世子可有好些?”卫楚给他喂了点温水,见卫璟的脸色好转了不少,甚至有力气朝他笑着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我去膳堂将锅上蒸着的小狗糕拿来给世子尝尝可好?”
卫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点点头,像是中了蛊。
卫楚低头轻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卧房。
桌上热气腾腾的小狗糕被卫璟在一盏茶的工夫里就吃了三个,看得卫楚十分满足,眼中的笑意竟未曾消止过。
卫璟被他看得稍稍有些不自在,于是停下咀嚼的动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对卫楚说道:“你也吃些。”
卫楚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仰头看着卫璟,墨色的瞳孔闪着微光:“很好吃吗?”
卫璟咽下口中的糕点,点点头,耳根发红,“和想象中一样好吃。”
听他这样说,卫楚终于笑了起来,颊边的绯红和卫璟如出一辙:“那就好,好吃就好。”
明日应当去街上再寻些新鲜样式儿的吃食,学会了之后,吊着花样儿地给他做,心情也会好些。
卫璟的心情若是明朗,想来忧思郁结的病情也会跟着好转许多。
卫楚默默在心里做了个有关于制作各种糖糕的计划。
.
吃饱喝足后,卫璟惬意地躺在了床榻上,眯着眼睛思考人生。
按照这几日来的习惯,卫楚今日该在另一间卧房里睡,因此如非意外,他们两个今日便不会再相见了。
想到这里,卫璟不禁有些莫名的烦躁。
“汪!汪汪……嘤嘤嘤……”
院子里传来元宵开心的吠叫声,想是卫楚正陪着它玩丢树枝。
卫璟侧耳细听着狗叫之外的声响,却没有听见卫楚十分明显的笑声。
不解之余,卫小世子便扑腾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卧房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
“元宵,小声些。”卫楚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将元宵引得越发远了些,一人一狗的动静越来越小,“过来这边玩。”
卫璟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体贴了,以至于让人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