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德何能啊。
人在聚精会神的时候,经常容易忽略一些身边的事情。
就譬如端着茶壶进来添水的阿黛。
面前的门被骤然打开,卫璟吓了一跳,险些直挺挺地栽倒出去,下意识地抓住了门环儿才不至于趴在地上。
“世子?您怎的在这里蹲着?”
阿黛给予卫璟的形容词稍显鬼祟,让原本就觉得没面子的卫璟越发无地自容。
“我……我哪有蹲着,我不过是要打开房门透透气而已……”
听到主卧房这边的动静,卫楚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
发现是卫璟出来了,他忙蹲下身子摸摸元宵的脑袋,“听话,我先过去看看世子,一会儿陪你玩。”
元宵这会儿玩得还算尽兴,于是吐着舌头,蹦蹦跳跳地跟着卫楚一同到了门口。
“世子?卧房里很闷是么?”卫楚一把搀住了已经开始伪装柔弱的卫璟,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阿黛,去将世子的大氅取来。”
“我……不闷了,我回去躺着了。”
卫璟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因为卫楚的触碰而隐隐发烫,心跳也时不时地加速一阵儿,心生迷茫。
莫不是自己装病遭了报应,如今竟真的生了重病?
想来想去,倒是只有卫楚住在他卧房的那几天里面,身体的各个部位才能和寻常日子里一样地运作自如。
他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怎的就会想方设法地将人弄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呢?
卫楚并未生过重病,自然也无法理解卫璟为何一会儿工夫就一个想法,见他想要回房,便索性依着他,将人扶回床上躺好:“世子好生歇着,我再去做些小狗糕来,留作晚膳后吃。”
卫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仍旧对自己心跳屡屡发生怪异的事感到十分费解。
心里揪着这个问题辗转反侧到晚膳前,卫璟终于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决定现下便去找姑母,让她命他的世子妃搬回来,权当是帮他治病。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小世子自信非凡地踏上了去往恪静阁的路。
他在这镇南侯府中是何等说一不二的地位,只要轻轻同姑母说上一句,姑母定会让他夫妻二人重新团聚,免受分离之苦。
恪静阁。
“不行!”
燃着熏香的卧房里传来浮阳长公主的厉声呵斥,惊得院中树上的麻雀都纷纷四散飞走,“绝对不行!”
卫璟:“……”
浮阳长公主愠怒着敲了敲手边的桌子:“你还想不想要你那个肾了?”
稚秋在一旁掩着嘴笑。
“母亲,若是阿慈与我同住一屋,”卫璟趴在桌上,握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语气央求,“我便可以随时都能吃到小狗糕了。”
卫璟拿定了姑母不会在吃食上让自己委屈,便想用这件事当做借口,让卫楚搬回主卧房。
言罢,浮阳长公主果然从手中忙着绣活儿上抬起头来。
卫璟志在必得地朝姑母所在的方向望去,“多谢母亲”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浮阳长公主轻嗤一声:“想让阿慈搬回你的卧房里?”
怎么态度似乎不太对劲?卫璟心想。
浮阳长公主轻拧了一把卫璟的手臂,训斥道:“阿慈嫁过来是给你当仆人的不成?”
卫璟忙摇头:“自然不是。”
浮阳长公主冷笑:“我看你像小狗糕。”
卫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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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卫楚那日分析出自己的银子可能的去处后,他便给亡极写了字条,其中威逼恐吓的言辞足以让亡极连滚带爬地双手将十二两四钱银子原数奉还回狗窝之中。
卫楚拿回了钱,连带着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
想着卫璟还在卧房中睡着,他便可以去街上逛逛,给他寻些有趣儿的东西回来玩玩。
临近过年,街上穿着喜庆红袄子的人甚多,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光是瞧着就很让人觉得羡慕。
为了图个吉利喜庆,卫楚到成衣铺里给卫璟也买了件质地精良的新袍子,心满意足地裹在了小包袱里后,便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卫楚捏着些散碎银子,站在糕点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木架上的精美糕点,最终在一众小吃中锁定了一个最为可爱的,问店老板道:“师傅,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店家正低头忙着炸麻花,听见卫楚的询问声,忙里抽空地抬头瞥了眼装糕点的木架,旋即不耐烦地回答道:“猫饼。”
卫楚觉得新鲜,指了指那架子道:“给我称两斤。”
“还有,可否将制作猫饼的模具卖我一个,贵一点也没有关系。”卫楚鲜少如此阔气,想起手心始终紧攥着的银子竟毫不心疼。
店家刚要骂他想要抢生意,然而刚一抬眼便看到了卫楚的脸,他愣了一下后,紧忙憨笑着点头,“……可,自然可以。”
.
卫楚的身前身后各背着两个小包袱,心情愉悦地满载而归。
念及天色已晚,他若是大摇大摆地从侯府正门回去,难免会被府中的人说三道四,保不准碰到极爱阴阳怪气的杨安达也说不定。
卫楚正坐在院墙上纠结着这个问题,耳中却突然听见了不远处的屋檐上传来两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多年来形成的警惕心理让卫楚瞬间绷紧了神经,眯着眼睛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两个飞贼而已。
不过也算是好笑,竟将主意打到了镇南侯府来。
卫楚慢吞吞地从墙头上站起身来,给那两人露了视野。
那俩飞贼见是个身量高挑的大美人,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甚。
“今日莫非是我们兄弟两人的人生转折点?”
卫楚小心翼翼地揣好做猫饼的模具,继而漫不经心地从腰后摸出寒光迸现的薄刃,另一手将捏着的食指和拇指稍稍打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格局打开些,或许是你们的人生骨折点也说不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跟我争宠,你还是嫩了点
戏命:跟狗争宠,你还是头一个
世子:他真的好爱我
阿楚:他真的好馋啊
第15章
见卫楚眼中并无怯意,相反地,竟隐约还透着点儿跃跃欲试的意味,为首的那个相对来说高大些的飞贼猥琐地笑道:“小娘子,这已是过了宵禁的时间,你出现在这里,莫非也是走梁的?”
卫楚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活动筋骨了,此番见到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由觉得新奇,同时也生出了困扰。
是先打断左边那人的腿,还是先折了右边那人的胳膊呢。
卫楚视线缓缓下移。
他们两个其中一人手握的尖刀上还印着血迹,那未曾凝固的血液相比普通伤口流出来的血要更为殷红。
丧命在卫楚手下的亡魂不少,故而见到这种状况,卫楚也只需随意一瞥,便能轻易得出那血究竟是从脖颈处流出来的,还是不慎伤了胳膊大腿之类的地方才流了血的判断。
想来是盗了人家的财物不说,还杀人灭了口。
既如此,那便是彻底留不得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应当证实一下,以免真的杀了罪不至死的普通飞贼。
“如今走梁的也开始沾血了?”
卫楚低头整理了一下繁复的裙摆,引得那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根本顾不上回答问题。
良久,他们两个才争抢着对卫楚说道:“干咱们这行的,就得胆子大,没点儿成绩又如何让道上的兄弟们服气?”
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卫楚也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他正要动手,忽然听见了院墙下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男子声音。
“狗娘养的,敢赢老子的钱,瞧我明日不找人弄死他!”
卫楚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很是耳熟,便歪头凝神细听了一番,顺便抬手制止了对面两人正欲朝他走过来的动作。
那两个飞贼见这姑娘倒当真是不怕人,于是又惊又喜地对了下眼神,心想着定要将人搞到手里好好供养起来留作赏玩,自是不知他们二人即将连封遗书都留不下地殒命于此。
“少爷,咱们这个时辰才回来,不会被侯爷和夫人抓个正着吧?”
说话的另一个男子声音尖细,倒比骂人的那个让卫楚好辨识些,是聚荷厅那日,始终待在杨安达身边的小厮。
“别提了,每每想起这事我便气得头疼。”
杨安达的声音越来越近,想是已经走到了府墙下方,很快便要转过这个弯儿,走到侯府正门了。
“少爷怎的头疼了?可要小人去叫府医在合阳阁中提早候着?”
“不用!我头疼还不是因为那个死病秧子,废物!怎的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意思!”
杨安达顺手就给了身边人一耳刮子,勉强算是泄了愤。
“少爷息怒,息怒,”小厮讪讪地赔着笑,“莫要气坏了身子,叫长公主殿下担心了不是?”
“母亲这个时候定然在为他的事情忙活,何曾在意过我是否晚归,是否康健!”杨安达哼笑一声,“得亏太子殿下去年寻了个机会替我对他下手,可遗憾的是,竟然没弄死他,不过好在断了他的一条腿……”
卫楚的拳头倏地攥紧,指节发出耸人的弹响声。
杨安达颇为得意的话锋陡然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紧接着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我那时本以为他这辈子彻底是废了,可谁成想这个病秧子,这个病秧子他娘的竟然站起来了,真是气煞我也。”
卫楚闭了闭眼睛,总算按下了心底急遽迸现的杀意,缓缓抬头,朝对面那两个盗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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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侯府厚重威严的大门前,即将换岗的府兵们正等着下一批的兄弟前来接班,突然听见屋檐上方传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烈摩擦声,随后,两个被牢牢捆在一起的男子便从漆黑烫金的门楣上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杨安达正一脚迈上了侯府门前的夯实台阶,两人摔下来的方向刚好不偏不倚地朝在他的正上方——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杨安达来不及反应便被砸了个结结实实,险些一口大气没喘过来,直接就去了。
“啊——我的腿!我的腿!你们都眼瞎吗?还不来扶本少爷!家福!家福!”杨安达声嘶力竭地吼道。
府兵们一股脑儿地朝地上摔得半死不活的贼匪奔去,却听见了趴在地下的杨安达的叫骂声,纷纷惊异道:“三少爷?!”
小厮家福早在那俩人砸下来的瞬间便蹿到了一边,此时见到府兵们过来,心中也就没那么怕了,这才大惊小怪地朝杨安达跑过去,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少爷!少爷啊!你们快将这两个东西搬开啊!少爷若是伤了,你们就等着侯爷和夫人弄死你们吧!”
府兵们原本就对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三少爷十分鄙夷,此番见他身边的区区一个小厮就胆敢恐吓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都没去管那躺在地上的杨安达。
“你们做什么呢?!为何还不……啊——我的腿,为何还不将本少爷扶起来?!”杨安达厉声哭道。
“三少爷有所不知,被重物砸在身体上后,不可立刻起身,要寻大夫来查看一番骨头是否有损,才能再做决定,”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管事的府兵微微颔首,朝被台阶硌得脸色发青的杨安达抱了抱拳,算作是抱歉,“为了不让三少爷再次受到伤害,只得委屈您在这儿躺到大夫来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饶是极爱张口就骂的杨安达也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他现在腿疼得厉害,确实不想让自己再受一次伤。
得以转移注意力的府兵迅速从其中一个贼匪的身上搜出了一对儿玉白龙纹杯。
虽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得到的御赐宝贝,但单凭直觉来判断,便知这稀罕玩意儿是决计不会属于这两个猥琐贼匪的。
对于胆敢偷盗御赐之物的贼人自是无需手软,府兵可不管他俩的胳膊腿儿折了没有,上去就是一个表忠心的飞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到我们镇南侯府来了?!”
***
卫楚回到卧房的时候,卫璟已经装模作样地睡下了,他只等院里的人都睡熟了,再偷偷摸摸地离开清沐阁,趁着月黑风高潜入那私养娈童给朝中高官的吴德府中去。
通过杨安达账本上的记录得知,吴德将会在年后从涪州城弄来一批未经人事的孩子,藏在府中好生教习后,便打算让他们去伺候京中痴迷此道的王公贵族,以此来达成巨额的收益。
因此卫璟便想着要在年前去吴德府中将证据收集齐全,然后再在大年三十、除夕当晚,送给吴德及宫城中那位太子殿下一份厚礼。
一份足以让他在最重视的父皇面前狠狠栽一跟头的厚礼。
毕竟区区一个吴德,还不足以有能力支撑住如此庞大的人脉关系,他背后的那位太子殿下,才是这龌龊勾当中最大的获利者。
在太子卫骁的精心计划下,吴德得到数之不尽的滚滚钱财,而他得到要挟控制大臣的重要把柄。
卫楚动作轻缓地打开门,见卧房中的人似乎已经睡下了,便转身想要离开。
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外头寒气逼人,连带着卫楚的身上都被冷意侵袭得透彻,房门开合间,凉冷的空气也趁机一起钻了进来。
卫楚背着小包袱走了两步,忽而担心头上珠翠的碰撞声会吵醒卫璟,便抬手攥着步摇,小心翼翼地朝床榻边上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