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对周围人的情绪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观察, 被皮|质|面|具的一角刻意压下的喉结不可抑制地滚了滚,方轻声问道:“……您是?”
出于不知道承认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卫楚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得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进一步探查这男人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听到他的反问,男人上前一步,似是想要靠近卫楚仔细瞧瞧,却被卫楚下意识瞪过来的充满防备性的眼神给逼视得顿住了脚步。
见状,他只得又尽量用和缓的声线对卫楚说道:“阿楚,你不要害怕。”
又说了一遍,若是还不否认,也就意味着是在默认了。
卫楚敛去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先生是否认错了人?阿楚……是何人?”
浮阳长公主走过来,轻轻挽住卫楚的手,示意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放轻松些。
卫楚立刻意识到,长公主殿下此举,无疑是在告诉他,她已然知晓了全部的事实,甚至并未打算责怪于他。
“……”
卫楚茫然地朝达奚夫人的方向望了一眼,接受到她笑中带泪的点头示意后,徐徐卸去了手上的力道,颓然地垮下了肩膀。
男人并未直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是给了卫楚一个接受的过程:“阿楚,我是……达奚腾。”
达奚……达奚腾?
忠勇侯?
这是卫楚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忠勇侯,果然与世人形容的那般丰神伟仪,容貌俊朗,整个人都透着铁血杀伐的豪迈气势。
难道忠勇侯回来替达奚慈讨回公道了?
也对 ,卫璟的身子如今已经恢复如常,即便当初对卫璟不屑一顾,此时听说了他的事迹,再回心转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卫楚的心头一阵阵地发闷起来,以至于想要不顾礼仪,直接转身逃出这令他感到窒息的厅堂。
卫楚从来没有生出过自私的情绪,可唯独卫璟,他不想就这样拱手相让。
他不愿意。
然而还没等卫楚从自己拟造的想象中抽身出来,就听见了达奚腾的声音:“阿楚,我是你的爹爹。”
“……”卫楚的震惊不比刚得知此事时的浮阳长公主少半分,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只能扶住身后的桌角,才可以堪堪站稳在原地。
“那时候,我与你母亲刚得了你和慈儿这对龙凤胎,”达奚腾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欣慰的怀念,“府医瞧着脉象,原以为是两个女娃娃,没成想出生后,竟是一儿一女。”
卫楚虽仍旧不敢相信,但还是安静地听着达奚腾的话。
一儿一女……便是他和逃婚的达奚慈?
可他又是如何沦落到街边,成为人牙子手中赚钱的工具的?
“你母亲听说,是两个女儿,早早地就开始翻书给你们取名。”
达奚腾的视线落在卫楚的脸上,一遍一遍地在他漂亮优越的五官上寻找着先夫人的影子。
听到达奚腾提起先夫人,达奚夫人并未有不悦的情绪,反而还侧头捏着手帕偷偷忍住低泣声。
浮阳长公主就坐在她的身侧,眼泪也止不住地掉,只得背转过去暗自拭泪。
卫楚从未感受到过拥有亲人的滋味,可此时光是听着达奚腾的描述,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回到二十年前,自己仍在母亲腹中时的模样。
“她想给两个孩子取名为阿楚和阿辞,起初她觉得女孩子叫‘楚’,会有些生硬,正别扭间,又觉得‘辞’字有辞行之意,不好,便改成了仁慈的‘慈’,直到你和阿慈出生,你母亲才明白,自己取的这两个名字,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卫楚局促不安地握紧了自己的衣角,睫毛轻颤:“……侯爷……侯爷或许是认错人了,我……”
面对屋中几人的显贵姿态,卫楚实在无法说出自己曾经的低微身份,犹豫了半天,终究松开了紧咬着的嘴唇,嗫嚅道:“我……不过是一介死士,承蒙达奚夫人信任……才得以嫁入侯府……”
达奚腾的眼中噙满热泪。
他自是个刀枪不入的铁血硬汉,独独想起自己那刚会喊爹娘却不慎丢失的可怜孩儿时,才会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如今终于见到卫楚,他便再也绷不住了,每听见卫楚口中对他自己多一个字的贬低,达奚腾心中的剧痛便加深一分。
他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少的苦难,才会变成这般自卑的模样。
达奚腾上前几大步,猛地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紧紧抱在了怀中:“阿楚,不要这样说自己,爹来接你了,你有家了。”
卫楚的嘴唇轻颤,试探性地缩了缩下巴,企图将自己从达奚腾的怀中解救出来,却被他再度按紧,“乖孩子,别怕,爹在呢。”
浮阳长公主触景生情,再也忍不住一直压抑着的哭声,疾步走进了后堂去整理情绪。
卫楚骨架纤瘦,虽然身子强健,筋骨结实,但触手总让人觉得他的身子十分羸弱,大有一副推了就倒的架势。
达奚腾心疼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末了,又将人抱在怀中,垂眸落泪。
到了这个时候,卫楚总算是让自己不断发抖的手指勉强蜷缩了起来,喉咙里极小声地唤了句:“……爹?”
没有人比卫楚更想要将这个字大声地喊出来,可长年累月所积攒起来的自卑心理让他在这种关乎于情感的事上十分迟钝。
达奚腾没有错过卫楚声如蚊蚋的低语,忙大声应道:“哎!乖孩子,乖孩子!”
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很,像是要把卫楚揣进自己的铠甲中护佑一般。
卫楚被他勒得腹部微紧,一时有些呕意。
可是面对这措手不及的父爱,他只想暂时忍下这种难捱的酸胀感,没想到刚缓了口气,整个人就朝下坠去,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不已。
“怎么了孩子?”达奚腾一把揪住了卫楚的衣领,轻松地将宝贝儿子拎到了椅子上坐好,俯身探查他的脉象,同时朝后堂喊道,“殿下,请命人唤府医过来,阿楚身子似乎不舒服。”
浮阳长公主紧忙走了出来,顾不上去看卫楚,就朝门外唤道:“来人啊!快去寻司空大夫过来!”
没一会儿,司空大夫就被恪静阁中的下人们从自己的院子里用肩舆给抬了过来,匆匆放到会客厅中后,被忠勇侯的威严气势震慑到,纷纷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屋中。
“还请世子妃伸出手来。”司空大夫掏出脉枕,搁在桌上。
卫楚的意识发散,哪里还听得清司空大夫说的话,就连手腕,都是达奚夫人轻轻给他卷起衣袖才得以露出来的。
司空大夫年纪大了,加之又一心只知钻研医书,因此对卫璟刻意隐瞒之事并不知情。
此时面对长公主殿下一脸紧张的模样,自然以为卫璟早已将世子妃有孕的这件大喜事对长公主殿下转述完毕,故而在把脉的时候也就顺口叮嘱了卫楚一句:“世子妃,酸的东西固然合胃口,但还是要少吃些。”
听见司空大夫对卫楚说的话,浮阳长公主还当是卫楚生了什么病,不禁担忧地问道:“司空大夫,为何要让世子妃少吃……酸的?”
莫不是真的生了什么重病,阿璟没告诉她?
浮阳长公主攥紧了手帕。
前几日她去清沐阁中,与卫璟二人一同用膳,饭桌上确实有些让她都无法下口的酸食,但想着这是人家小夫妻平日里喜爱吃的食物,饶是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应对他们院中的饭菜指手画脚,故而也没有太过在意。
此时见司空大夫主动提起,浮阳长公主就想顺便问个清楚。
司空大夫皱皱眉,心中对长公主殿下不关心怀孕儿媳身体的这件事微有不满,但他一个府医又不好对长公主殿下发表什么意见,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怀孕之人喜食酸物,这本是正常的事,但若是过量食用,也恐会对腹中胎儿产生影响。”
浮阳长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犹自垂首昏沉着的卫楚,惊愕道:“阿……阿,阿楚……阿楚怀……”
达奚夫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邪门儿了,阿慈是女子,能怀孕也就罢了,可嫁进侯府的,分明是身为男子的阿楚,怎的也会……也会有孕?
莫非镇南侯府世子当真是天赋异禀不成?
屋中几人缓过神来,皆偷偷朝刚寻回爱子却突闻爱子怀孕的达奚腾看去。
虽说两个孩子已经成了婚,但面对这位忠勇侯,浮阳长公主还是有种心虚的感觉,总觉得自家的猪没礼貌地拱了人家养得好好的小白菜。
果然,这回轮到满脸热泪的忠勇侯震惊了。
只见他愤怒地朝着厅中的楠木桌上拍出一掌,裂痕顺着楠木的纹路寸寸断裂:
“什么?!怀孕?!谁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楚楚:那就让我爹抱抱你
【宝子们晚安,拱白菜的柿子要见老丈人了,muamuamua~】
第55章
听到耳边这句暴怒而起的吼声, 司空大夫吓得一哆嗦,手边的脉枕都被他在慌乱之余给拂到了地上。
“殿下……”他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着浮阳长公主,余光瞟向达奚腾, 似是在问她这人是谁。
浮阳长公主显然也吓了一跳, 不过家中习武之人不少,桌椅断腿之事也是常有的,因此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给司空大夫介绍道:“这位是忠勇侯, 世子妃……是他的……”
她并未说完后面的话,司空大夫就已经了然地点了点头,回转过身, 朝达奚腾施了一礼, “早闻侯爷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达奚腾抱拳道:“失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司空大夫俯身捡起地上的脉枕,掸去灰尘,重新放在卫楚的腕下,继续诊脉。
浮阳长公主对卫楚怀孕一事始终保持着欣喜万分的情绪,她顾不上仪态端庄, 直接捏着手帕半蹲在卫楚的椅子前面, 伸手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卫楚的肚腹, 眼中笑意深深。
虽然方才那样问, 但冷静下来后,达奚腾自然立刻明白过来, 究竟是谁让他的宝贝儿子身怀有孕。
不过盛怒之下, 他还是很难原谅那个不干人事的混小子。
竟敢在阿楚孤苦无依的时候对他下手。
“殿下, 我家阿楚作为世子妃,平日里就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侍女小厮,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若是在平日里,达奚腾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随和侯爷,可如今寻回了自己的孩子,很难让他能够按照寻常的情绪泰然处之。
此时替卫楚说起话来,难免带上了几分锱铢必较的老父亲心态。
没等浮阳长公主说些什么,达奚夫人便对他说道:“阿楚以男子身份出入在这侯府中,本就有着诸多不便,长公主殿下即便派给他侍女,估计也被他想办法给推脱掉了,再说,有什么人能护得住阿楚啊?若是遇到危险,按照阿楚的性子,跟在他身边的人,反倒会成为他的累赘,劳他动手护佑。”
想起卫楚确实是有武艺傍身,并非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虚弱无力,于是欣慰地点点头,朝浮阳长公主略一抱拳,“确实,是我关心则乱了,还望殿下见谅。”
浮阳长公主自是明白这件事是自己的疏忽,即使是卫楚将自己派去的人给找理由打发了回来,自己也应当前去劝他留下几个作为伺候的人。
达奚夫人此言,无疑是帮她解了围。
司空大夫把手从卫楚的腕间移开,看着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的世子妃,语重心长地叮嘱着:“世子妃的身子强健,此番只是稍稍有些动了胎气,并无大碍,但世子妃仍旧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哥儿有孕,还是要比女子怀孕要凶险些。”
闻言,达奚腾越发担忧不已,伸手摸了摸卫楚的脑袋,温声道:“孩子别怕,爹在呢。”
在北瑜境内,虽有哥儿的存在,但毕竟是少数。
更何况,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哥儿本就是一种异类,生着男子的样貌,却能够像女子一样生儿育女,实在是怪异得很。
因此在京中一众达官显贵的圈子里,未曾听说过哥儿的,自是大有人在,甚至即便家中有女眷生出了哥儿,也会被他们因为觉得丢脸,而偷偷对外瞒下这个消息。
但达奚腾完全不介意自家孩子是哥儿,同时也对卫楚腹中尚未成形的小娃娃充满了慈爱的感情。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想要见见这个能让他的孩子甘心情愿为其孕育子嗣的小混蛋。
“在此之前,我得先会会我那‘天赋异禀’的新婿。”
*
卫璟在外面办完了棘手的事后,便被心中对卫楚的惦念驱使着,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侯府,有路不走,偏要在房顶上走捷径,一路奔回了清沐阁。
没想到刚一推开卧房门,卫璟就看到了险些让他的眼珠子当场掉出来的香艳画面。
只见自家娘子背对着自己撅在地上,宽大的衣衫都遮不住他纤细的腰身,因着天气炎热,身上的衣裳不多,故而便是连亵衣亵裤的边痕都看得相当清楚,不由让卫璟一时生出了些脸红心跳的感觉。
……这,这谁顶得住。
卫楚匍匐着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时候,突然瞧见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离床榻不足五步远的卫璟,不禁吓了一跳,一头撞上了雕花床栏,磕得“哐”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