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对卫璟说不能这样做,就瞧见卫璟那头竟又推翻了桌上圆溜溜的茶壶,神情严肃地指着地上碎片说道:“这屋中只有我娘子一人可以大肚子,你不行。”
卫楚:“……”
想着卫璟平日里并非如此,定是像小姨与姑母说的那样,他是压抑得久了,所以需要一定程度的情绪释放。
于是卫楚压下心头的浅淡不悦,温声夸赞着卫璟道:“相公好棒。”
若是卫璟能听到一些被认可的话,心情或许会更加敞亮,清醒的速度应当也能快上不少吧。
这些日子以来,面对怀孕的卫楚,卑微求生的卫小世子完全不敢当着自家娘子的面,轻易做出忤逆之事。
此番借着令人倍感昏沉的酒意,卫璟总算是敢于放飞自我,肆意在卧房内撒泼打滚起来。
他无论做什么,卫楚都耐心地夸奖个不停。
“哎呀,相公真厉害。”
“嘿哟,相公这个空翻实在漂亮。”
“天哪,相公这副样子比小元宵还要乖,当真是可爱极了。”
“震撼,相公竟然可以倒立如此久的时间,实在让我自愧不如。”
就这样,卫璟在卫楚一声声“相公好棒”中逐渐迷失了自我,硬是冲出卧房,将元宵和大中小元宵用来抛咬的树枝给踢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还拉住站在卧房门口的戏命,嚣张跋扈地问他道:“戏命,你可知道在家里说了算,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戏命为难地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卫楚,好心规劝卫璟道:“小主人,慎言啊。”
然而卫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比情绪不佳的卫楚还不好惹:“怎么就慎言了?我为何要慎言?”
戏命见再不进行阻拦,恐怕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他家小主人都要睡在卧房门外的廊下了。
出于对卫璟日后遭遇提早表示的同情,戏命上前对卫楚抱拳道:“世子妃,小主人今日喝得多了些,所以……”
卫璟暴怒而起,一巴掌拍在门前的主子上,对戏命高声喝道:“你不用替他求情!”
戏命:“……”我是在替你求情。
“所以行为举止上略有失态……”戏命坚持说完。
卫小世子越发不高兴起来:“变|态?你说谁变|态?”
戏命:“……”爱谁劝谁劝吧,他不管了。
“世子爷今日该不会是喝到假酒了吧?”
格芜忧心忡忡地看着发疯的世子爷,对趴在一边的添奕道,“要不要赌一把,两片金叶子,猜猜世子爷今夜酒醒后,会被世子妃打几巴掌。”
添奕的视线紧紧盯着院中抱着中元宵嘟嘟囔囔个不停的卫璟,迟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忽又瞧见卫璟一脚踢翻了小元宵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的餐食,还骂了句“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卫楚太过分了!都不许吃了,走,跟我去吃肉!”的反动言论,紧忙添了一根手指。
格芜意外地挑挑眉,“才三巴掌?”
添奕摇摇头,言简意赅:“我是说,三十。”
格芜:“……”
.
临近丑时,尚未清醒的卫璟依旧在对清沐阁院中价值不菲的古董进行着惨无人道的破坏。
卫楚终于受不了了,大步走出卧房,忍着怒火低声道:“卫璟。”
似是被卫楚的声音唤回了些许神智,并且还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全名,卫璟身形一顿,缓缓放下手中半人高的花瓶,回过头来。
“我警告你,差不多得了。”卫楚平静道。
在怒容尽显的卫楚高高扬起巴掌之时,卫璟的视线仍旧是一阵清明一阵模糊。
终于,在巴掌甩到他脸上的瞬间,卫璟恢复了全部的意识,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了。
只听“扑通”一声,卫璟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自家娘子的面前,可怜兮兮地膝行着抱住他的腿,讨饶道:
“娘子我错了。”
卫楚的动作一僵,缓缓放下准备抡在卫璟脸上的手,回头朝自己腰后偏下的地方看了一眼,继而努力压下了心中不断翻涌着的羞恼怒意:
“道歉归道歉,能将你的手拿开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今天这个剑我必须得贩
楚楚:每日一问,啥时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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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奥。”
卫璟倒也听话, 见自家娘子脸红了,落在他腰后偏下位置的两只贼手也就顺势收了回来。
末了,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轻轻捏了一把。
“……!!”
卫楚猝不及防地惊喘一声, 作势又要打他, 却被卫璟灵活地避开了那只带着千钧之力的削薄手掌,得意地朝卫楚咧嘴一笑。
“你还敢躲,”卫楚假意哼了一声,旋即伸手捏住卫璟的脸颊, 笑骂道,“还有,你摸着良心回答我, 我哪次打你的时候用了力?你倒好, 在我爹面前告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状,太过分了。”
卫璟对自己喝醉后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这时候听到卫楚这样说,只当他在揶揄自己,并非认真。
卫楚自是看得出卫璟眼中的迷茫,他虽然没有喝过几次酒,但是也曾听说过,人喝多了之后, 便会丧失不少零星的记忆, 做过的事无法连成一条顺畅的线。
估计此时的卫璟就是这种情况。
“若是有一面可以让你重新瞧瞧自己当时那嚣张模样的镜子就好了, ”卫楚轻轻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膝盖, 把手搭在卫璟的掌心,任他扶着自己朝床榻走去, “你现在也不至于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的行径。”
想着若是回问卫楚一句“我做什么了”之类的听上去似是隐含着赌气情绪的话, 卫璟更加担心自己会就此被卫楚冠上企图造反之名,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蹲下身子,替卫楚脱掉鞋袜,然后仔细地将人塞到了被窝里头去。
“你也洗漱一下,上来歇着吧。”卫楚慢吞吞地拂了一把枕上的如瀑黑发,将它们移至不会被压到的地方,复又拄着手肘从被子里撑起身子,伸手去拉卫璟的胳膊。
卫小世子倒是个有良心的,他完全没有忽略卫楚眼底难掩的疲惫之意。
见自家娘子的发尾还沾着水汽,卫璟心知卫楚已经洗漱完毕,便放心地温声说道:“楚楚,今夜真是辛苦你了,要这样照顾我,来,你躺好,我给你捏捏腿,你也好快些睡着。”
卫楚温顺地弯了弯嘴角,躺回到枕上,熟练地伸出了一条只穿着亵裤的白皙长腿。
这段日子以来,他被卫璟照顾得无微不至,也正因为如此,他由于孕症所产生的暴躁情绪,才得以肆无忌惮地对卫璟发泄出来。
两人之间的信任越发深重,以至于让卫楚但凡有负面的想法,都会尽数讲给卫璟听。
正当卫楚沉浸在自己总结的回忆中时,卫璟已然乖巧地跪坐在了床尾,虔诚地握着自家娘子纤细却有些浮肿的小腿,专心致志地揉捏了起来。
“楚楚,这里捏着可有酸痛感?”卫璟一寸一寸地试着力道,担心会捏疼了卫楚。
卫楚慵懒地半阖着眸子,轻声道:“相较于昨日,酸痛感要多了一些。”
听完卫楚的话,卫璟立马调整着指尖的劲力,愈发小心地按揉着。
寅时过半,窗外的天色都隐隐放亮了不少。
卫璟活动着捏遍了卫楚四肢的手指,倒头躺在卫楚的身侧,眨巴着眼睛:“呼……”
他仰卧在那里,全然一副睡意全无、神智清明的样子。
见状,身心舒畅的卫楚难得生出了些坏心眼子,凑到他耳边笑吟吟地说道:“酒醒了便不困了是么?”
卫璟紧忙抓住机会扭头亲了他一口,继而严丝合缝地贴着卫楚的嘴唇,懒洋洋地说道:“是啊,也不知今晚喝的是什么酒,怎的酒醒后也如此精神百倍,竟连丝毫疲困的感觉都没有。”
听到他果真不困,卫楚更加来了精神。
他披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微微低下头,等着伸手过来的卫璟照着平日里的习惯,帮他将压在被子下面的长发给轻轻拉出来,然后笑问道:“你可知道你醉酒之时都做了些什么?”
卫楚的语气有几分故作神秘的意思,言罢,他还转过了身子不欲与卫璟继续说。
人的本性都是好奇的,卫楚越是这样,卫璟就越是想知道他欲言又止的事情是什么。
“好楚楚,你便告诉相公吧。”卫璟环住他纤瘦的腰身,仰头央求道。
卫楚用微凉的指尖点点他的额头,憋笑道:“你还记得你叫我爹什么吗?”
“自然是岳父。”卫璟的眼中流露出“你还真当我傻啊”的情绪。
卫楚对他的反应并不表态,仍是好心提醒道:“后面还有一个字。”
“一个字?”卫璟摩挲着卫楚贴身穿着的纯白衣角,不解道,“就算有,也应当是两个字吧?难道不是岳父大人吗?”
卫楚扯回自己的衣角,笑盈盈地说道:“你叫他岳父哥。”
???
卫璟怛然失色:“我?岳父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楚楚,你不要趁相公喝多了就欺骗相公啊。”
然而卫楚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神色慌张的卫璟,算是再次默认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卫璟傻了。
想起忠勇侯那张威严冷厉的脸,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称呼人家为“岳父哥”时,岳父脸上的表情该是有多精彩。
人家没当场拿刀将自己劈成柴禾,都是他高抬贵手,法外开恩。
“我爹的脸色当场就青了,若不是姑母还在桌上,估计直接就要拍你了,”卫楚揉揉傻相公的后颈,安慰他道,“不过好在你嘴甜会哄人,对着他们两位,一会儿岳父哥,一会儿岳父嫂的,在席间上蹿下跳地告我的状,像只山间的野猴子,逗得我小姨笑个不停。”
出丑自当也是第一名。
“……我还做了什么?”
卫璟有点好奇,却在问完卫楚之后,又不太敢听。
卫楚敲敲榻边的木板,床底下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大中小元宵便在娘亲的带领下,晃悠着雪白的尾巴,整整齐齐地小跑了出来,最终一同趴在了卫璟正前方的地面上,仰头哈哧着舌头看他。
虽然狗没有表情,但卫璟竟从它们的脸上瞧出了十分不开心的情绪。
卫璟很是疑惑,看了看元宵们,又转过头看了看卫楚:“它们怎么了?”
“你看小元宵的身形是否有些消瘦?”卫楚俯身从地上捞起小元宵抱在怀里。
卫璟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小元宵圆鼓鼓的肚子,犹豫着问卫楚道:“我能说没有吗?”
非但没有,瞧着竟像是几炷香没有吃东西了的贪婪样子。
“糊涂,”卫楚声线微扬,瞪了卫璟一眼后,满脸心疼地看着趴在他怀中委屈不已的小元宵,“要不是你发起疯来,一脚踢翻了小元宵的饭盆,它还能再胖上二两。”
“小元宵永远都是饿的,”卫璟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我当时也许是为了让它歇一会儿,所以才……诶?!我那个花瓶怎么碎了?”
卫璟终于发现一件令他倍感心痛的祸事。
他忙不迭地跳下床榻,朝着卧房门口地上那一堆被收拢在一起的碎瓷片走了过去,最后颓然地垮下了肩膀,悲愤道:“这——是——谁——干——的?!”
“是你自己空翻的时候踢成这样的,”卫楚对自己亲眼瞧见的画面,丝毫不吝啬于对卫璟分享,“你说我瞧不起你,然后非要证明给我看,对我说你空翻起来,身法不知是何等的利落,就连戏命大人都比不上,结果三个跟头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卫璟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竟不知自己喝醉了酒之后,会是这样的狼狈不堪。
本以为卫楚多多少少会骂自己几句,卫璟已经做好了迎接卫楚滔天怒火的准备。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颈后突然落上了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微凉清瘦,却意外地让他的心情变得平和下来。
“阿璟,我知晓今日你喝这么多酒的原因,除去见我爹之外,是因为你有心事,可否跟我讲讲,”卫楚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的肚腹,继续说道,“我想帮你分担。”
就算他没有办法帮忙,也能让卫璟用诉说的方式,适当地释放一下沉闷的心绪。
“怎的不穿鞋子就下床来了?”卫璟站起身环住卫楚的腰际,将他抱回到床榻上,温声道,“我的心事便是你的身子,我本不欲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只听到一半的卫楚来不及等他说完,闻言,他眼神一凛,肩膀僵直:“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好,那我走。”
言罢,他就要俯身穿上鞋袜。
卫璟慌忙拉住他的手,解释道:“不是,楚楚,我并非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是我太过于担心你的身体,若你能够平安康泰,我又怎么可能不愿……”
“都是借口,我的孩儿,我自己会负责,就不劳世子爷费心了。”
卫楚开始收拢散乱在背后的长发,准备用发带束起,随即立刻离开这个令他极为愤怒的冷漠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卫楚并不是由于卫璟刚刚那半句没有说完的话才生气,而是卫璟无论有什么事,都会因为担心自己定然为他感到忧虑,而一个字也不肯对自己说。
他们两个已是相濡以沫的爱人,卫璟此举,实在是没有让卫楚拥有两人共同面对艰难困苦的坦然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