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庆王的关系最好,庆王因病去世的时候,皇上还哀伤了好久。看着与他哥模样相似的慕远枢,自然是感触良多,疼爱有加。
于是,朝中隐约传出风声,说皇上似乎有意让慕远枢做本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
想到这,崔呈衍的脸色更凝重了。
他猜不出庆王世子的意图,但却能看透温良的想法。
良良明明比谁都紧张他的备考进度,却总要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崔呈衍记得,良良跟他打趣地说过温夫子对他俩小时候的看法。
良良说,在温夫子眼里,亲儿子是块不成器的朽木,崔小公子才是那有潜力的璞玉。璞玉自然是状元之才,那朽木就只能努努力让自己不再发烂。
这般“亲疏有别”的发言让崔呈衍发笑,可也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其实良良,才是对考状元有执念的人,他只是不说罢了。
崔呈衍想。他的傻媳妇,该不会是想从慕远枢这打听消息吧?
☆
温良从庆王府回来,崔安就急急忙忙地告诉他,崔呈衍留了张纸条就出去了,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真不叫人省心。”温良看着崔呈衍留下的纸条,没好气地说。“别着急,崔小公子聪明着,不会丢。”
可崔安明显联想到了崔呈衍流落匪窝的往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京城里龙蛇混杂,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我真不放心!”
他家少爷穿得光鲜靓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在那些坏人眼中,可不就是实打实的肥羊吗?
如果崔呈衍知道他在崔安心里是这么个形象,估计要敲爆崔安的头。
“放心吧。”温良拍了拍崔安的肩膀。“悬着的心塞回肚子里,你家少爷不坑人就算好的了,别人想坑他?八成不可能。”
崔呈衍精明得很,贼见了他都要怕。
崔安将信将疑,他还是不放心,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焦急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玉见他都走热了,便搬来张凳子来:“坐着等吧,说不定少爷一会就回来了。”
小玉是崔家第一个知道崔呈衍装傻的人,自然知道自家少爷有多大能耐。
“你、你们!都不关心少爷!”崔安指着小玉,急红了脸。
少奶奶不以为意就算了,怎么连小玉也叛变了?
可怜的少爷啊,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少奶奶身上,可偏偏少奶奶却总不当回事!
温良瞧见了崔安那怨念的小眼神,失笑道:“怎么不关心呢?小玉,去把姜茶煮上。少爷最近有些咳嗽,别出去逛一圈有又伤寒了。”
小玉和温良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显得崔安一个人落寞无比。
他还在门口翘首期盼,寻思着是不是该出门去寻人了。
而崔呈衍却在此时出现在了巷口。
崔安像阵风似的迎上去:“少爷!”
崔呈衍懵了:“这……这是作甚?”
他本来还在想着庆王府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可冷不丁被崔安这么一打岔,倒也时失声笑出来:“怎么了?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
崔安哽咽道:“我担心少爷!”
崔呈衍知道他这是枫园后遗症,毕竟差点弄丢了少爷。崔安单纯又胆小,没小玉心理素质强,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情绪紧张了点也正常。
“好了,没事的。”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往院子里走去。“快去研墨,我打算看会书。”
脚步刚要往书房去,崔呈衍又回头问他:“少奶奶回来没有?”
崔安点头:“少奶奶和小玉姐姐在厨房。”
崔呈衍止住了去厨房追问究竟的想法,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崔安奇怪道:“少爷不去看看?”
少爷问起少奶奶,不就是想见他的意思么?
崔呈衍摇头:“不必了。”
他倒要看看温良会什么时候告诉他,还是说一直将他瞒在鼓里?
“刚才在外面听街坊说,最近不太平,夜里要把门锁严实了。”崔呈衍说。“你去集市上牵条狗回来看门吧,记住了,长相要好看点,丑的、胆小的,我都不要。”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从他出门到回家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有陌生人在跟着他。
柳无言在芳菲楼的提醒浮现在脑海中。
“子行,你是岑夫子的学生,苏相很看好你。”他说。“你大哥虽然与你有间隙,但碍于苏相的要求,他或许会有别的行动。”
“一切小心。”
柳无言的这句一切小心算是嘱咐对了,可他还是不太了解崔呈律,他不会知道,就算是苏相的指令,崔呈律也敢阳奉阴违。
崔呈律对他的嫉妒,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然也不会在藏书阁起火的时候,漠然路过,见死不救。
苏相有意拉拢各地举子,他许诺的东西一定不会差。崔呈律不会想让崔呈衍抢走属于他的风光,上次那般登门拜访,哪里像有求于人的模样。
崔呈律分明是想激怒他,好在苏相面前做一出戏——
好大哥被没良心的弟弟扫地出门,传到苏相那,一定就变成了自己不识抬举。
“少爷,我差点忘了。”崔安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你出门之后,状元客栈的陆举人来过。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
陆举人叫陆明,是豫州城来的举子。
豫州城没有青州城富庶,陆明进京赶考的费用还是乡亲们凑起来的。他住不起状元客栈,但却经常在那的举人圈子里混着。崔呈衍见他囊中羞涩,便寻了个理由买了他摆摊卖的字画,也算做了件善事。
结果没想到,陆明对此感激涕零,非要跟他做朋友。不仅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崔呈衍,还经常带他去参加京城中各种大儒举办的交流会。
多亏了陆明,崔呈衍才能迅速在举人圈中上了道。
这几日天气冷,崔呈衍没有去状元客栈。陆明突然上门找他,难道有什么事?
崔呈衍拆开信封,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今晚戌时,芳菲楼一见。
奇怪,陆明怎么会约他去芳菲楼?
“崔安,我出去一下。”
崔呈衍说着就要往外走。
崔安摸不着头脑:“啊?还要出去?”
天色不早了,这再出去的话回来不就天黑了?
“把信烧了,我去去就回。”崔呈衍点头,将陆举人的信交给崔安。“晚膳我不回来吃了,不用跟着我。”
“少……爷。”
崔安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眼神里充满着困惑。
温良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他走了?”
没指名道姓也知道是在说谁。
崔安应道:“少爷有事出门,说是不必准备他的晚膳了。”
温良冷笑一声,表情一下子就冷峻起来。
他在厨房的时候就听到崔呈衍回来了,结果影子都没见着人就又出去了?
“还敢先斩后奏了。”
古古怪怪,必有蹊跷。
以他对崔呈衍的了解,出门逛了一圈不急着找他分享所见所闻就已经令人匪夷所思。现在竟然还让崔安通知他自己不回来吃晚膳了……这分明是在躲着他!
温良瞥见崔安手里的信:“这是什么?”
崔安这才想起,少爷吩咐自己要烧掉的。
“这……”崔安为难道。“少爷……少爷说……”
温良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少奶奶!”崔安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大声叫了出来。
温良不悦道:“说了多少次,叫公子。”
崔安觉得眼前的温良似乎跟平常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更凶,更吓人了。
“是陆举人写给公子的信。”他小声说。“陆举人是少爷在状元客栈认识的朋友,兴许是他有事找少爷吧。”
温良看着信纸上的寥寥数语,眼神都快冒火了。
“陆举人?”他语气怪异地重复了一遍。“现在的举人们,都喜欢去风花雪月的地方谈事情吗?”
崔安不解,他小心翼翼都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得惊讶道:“芳……芳菲楼?!”
那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吗?!陆举人怎么会约少爷去这种地方?!
温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经远超以往,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油然而生。
“给你。”温良将信还给崔安。“”信烧了,你和小玉在家等着,我去看看你家少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次他们打听过,芳菲楼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苏相。柳无言选在那,光明正大地邀请崔呈衍,无非是告诉苏相,崔呈衍的主意就别打了,他是我这边的人。
这个陆举人什么来头,温良不清楚。他情愿陆举人只是闲来无聊找崔呈衍去喝花酒,而不是跟苏相扯上关系。
“崔安,少爷和公子呢?”小玉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院子里只有崔安一个人,不免有些奇怪。
“都走了。”崔安沮丧道。
小玉明显有些惊讶:“都……都走了?那这一桌子菜……”
崔安拿着陆举人的信去厨房烧掉,才发现今天的晚膳竟然是如此丰盛。
“唉,那就咱俩吃吧。”小玉说。“公子为了做这些,可费了好大的劲。少爷和公子怎么就出去了呢……”
难怪少奶奶刚才如此生气,崔安想。
☆
夜幕降临,芳菲楼前,热闹非凡。
“公子!您又来啦!”
老鸨这个“又”字用得很传神,崔呈衍吃惊道:“你还记得我?”
老鸨捂着嘴笑道:“这位公子生得这样俊俏,老婆子想忘记都难!”
只见她借着手帕的遮挡,凑过来低声说道:“柳大人的贵客,我没记错吧?”
“欢迎欢迎!公子里边请!”
笑容满面的老鸨子将他推进了芳菲楼,那一瞬的严肃仿佛都不曾有过。
趁着与老鸨擦身而过的时候,崔呈衍捉住了她的手:“你是柳无言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老鸨能听到。
那老鸨故作娇嗔地笑笑:“哎呀,公子言重了。我这小地方又怎敢跟铁面无私的柳大人扯上关系呢?开门做生意,往来都是客。做谁的生意不是做——来,明妆!送公子上去!”
明妆姑娘是如今芳菲楼中最炙手可热的花魁,老鸨竟然舍得让她来做引路的婢女,真叫人跌破眼镜。
大厅里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们无不羡慕地看着崔呈衍,心里也在想,这到底是哪门哪户的公子,排场竟然如此之大。
崔呈衍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到了陆明定的包间。
明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在进房间之前,故意装出身体不适的模样,顺势就倒在了崔呈衍的怀里。
“老鸨做两面生意,”她贴在崔呈衍的耳边轻声道。“我才是柳大人的人。”
怪不得。
他和温良最开始以为芳菲楼背后的人是柳无言,可是仔细打听之后才知道应该是苏相才对。
只是上次看老鸨和柳无言很是熟悉,又觉得很奇怪……
“多谢姑娘。”
崔呈衍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与明妆的距离。
明妆轻笑一声,故意俯身靠近他:“公子……不喜欢明妆?”
凡是在这喝花酒的公子哥,没有不拜倒在明妆石榴裙下的。
温香软玉在怀,面不改色且主动推开的,眼前这位公子,算是第一个。
崔呈衍看了她一眼,笑道:“明妆姑娘真会开玩笑。”
明妆既然是柳无言的人,那么陆明约见他的事情,柳无言自然是知道的。他来芳菲楼之前去过状元客栈,那里的举子说,陆明已经从最低级的房间搬到了天字号房,不知是从哪儿捡了便宜发了财。
“明妆姑娘的美意,我无福消受。”崔呈衍拱了拱手。“家有恶妻,醋劲大得很。”
“是上次的那位公子吧?”明妆斜倚在门栏边,咯咯笑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俊俏公子哥,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男人?”
一个个……这样的说辞,还真有点耐人寻味。
崔呈衍倒不介意被她点破:“心之所向,恰好而已。”
明妆打量着崔呈衍,眼神里充满着笑意。
“明妆不打扰公子了,陆公子还在里边等着您呢。”明妆说。“希望下次还能在芳菲楼见到您。”
不知为何,崔呈衍总觉得明妆话里有话,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样。
陆明等他多时,见他进来,大喜过望:“子行!”
房间里只有一个弹琴的歌姬,陆明一个人喝着小酒,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喝花酒的模样。
崔呈衍也不跟他绕弯子,落座后便问:“昭之今日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芳菲楼绝非陆明能随意消费的地方,这当中定有古怪。
崔呈衍四处看了看:“听说……你最近捡到金子了?”
不仅搬了住处,还能喝得起京城最贵的花酒。这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连个馒头都要掰开吃的陆昭之吗?
“捡钱太俗气。”陆明为他倒上酒。“来,喝一杯先。”
崔呈衍与他碰杯。
兴许是挨得近了些,陆明瞧见了他的颈侧,不由得笑起来:“原来子行兄你,也是世俗中人。”
这一句话既没头尾又很暧昧,崔呈衍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