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蹙眉,似乎在回想他刚才说的话。
小玉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趁热打铁:“哎那啥,夫妻……哦不夫夫,夫夫哪有隔夜仇。老人家都这么说。少爷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时没忍住粗鲁了点,在所难免……嗯……公子您略施小惩就好,何必往心里去呢?”
小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瞄温良脖子上的吻痕。
公子脸皮薄,少爷要是做了什么让人家难堪的事情,被埋怨也活该。
“你在看什么?”温良后知后觉地发现小玉总在瞄他的脖子,便擦净手摸了摸。“这有……”
本来不懂,但结合刚才小玉说的话,以及她前前后后的表现,温良就懂了。
温良扬了扬眉,玩笑道:“好啊你,小玉,都敢笑话我了。”
小玉吐了吐舌头:“小玉不敢!”
她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罢了,顺水推舟的东西,能叫蓄意为之吗?
温良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速上升,他忍不住问小玉:“我真有……在生气么?”
小玉严肃道:“有的,从回来的时候到现在,公子的脸上都写着‘我不高兴’。”
“只是不高兴?”
小玉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难道还有别的吗?”
温良想了想:“就……其他的?比如,恨,讨厌,什么的?”
小玉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遭到了质疑,她讷讷地问:“那啥……公子您讨厌谁哇?莫非……是少爷?”
温良轻咳一声:“别胡说。”
小玉心里一咯噔,完了,让她给猜对了!
公子为什么会讨厌少爷呢?还……恨?这程度有点深了吧。
不过……刚才一个去书房,一个去厨房,头都不带回一下,真有种分道扬镳的意味。
小玉饶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她只能如实说:“其实吧……少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脸上写的那是‘我不高兴,快来哄我’,而公子您脸上的只有‘我不高兴’……”
小玉一不留神说了极为玄乎的话,温良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她的意思。
“哎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小玉绞尽脑汁为自己的想法找合适的表达。“就……少爷那种,就是心里有口气,谁让他气消了,他就能高兴起来。但公子您这……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跟自己置气。”
“跟自己置气?”
“对,就是……除非您自己想明白,不然谁都别想把您拉回来。”
小玉说完之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温良:“公子……我这样说……您能懂吧?”
温良却是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皱眉。
小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我瞎说的!公子您别往心里去!哎,最近公子对我太好了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公子您不高兴就骂我吧我给您出气……”
小玉总有法子让严肃的场面变得生动活泼。
温良微皱的眉头倏然松开,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因你生气,怎么就要骂你来出气了?”
小玉这才松了口气,她瞥见灶台上的姜茶水有沸腾的趋势,忙说道:“哎!差点把它给忘了!公子先来喝一杯吧,我马上加糖。”
温良看着那姜茶,点头道:“一会我给少爷送去。”
小玉惊讶地看着他。
“明天还是做顿好吃的吧。”他的目光落在一桌子半成品上,语气轻松。“天冷,菜品没那么容易坏。你说的对,一番心血,可不能浪费。”
“对吧?”
☆
崔呈衍并没有挑灯夜读的打算,只是因为心烦意乱,不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才在书房里放飞自我。
“少爷,您该休息了。”崔安不敢打扰他,只敢在门外说话。
“你去睡吧,”崔呈衍说。“我想再看会书。”
少爷不睡,崔安哪里敢休息。
他在门外踱步,正想说什么劝劝少爷的时候,却见崔呈衍忽然开门,对他说:“去睡觉,这是命令,不许拒绝。”
“可是……”
崔安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
“怎么,连少爷的话也不听了吗?”崔呈衍故意吓唬他。“再这样,往后我去状元客栈就都不带你了。”
失业的警铃在心中狂响——
完了,少爷一定是厌倦他了。
就在崔安一步三回头的时候,一只手冷不丁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去睡吧,”温良端着姜茶,温润笑道。“我陪着少爷。”
崔安这才放心去睡了。
但崔呈衍却一点都不给温良面子,冷哼道:“谁要你陪。”
可是,他嘴上这么说,但在转身进屋的时候,却没有顺手关上门。
温良便乖巧地跟在他后面,等他在桌前坐下之后,才将姜茶放下。
“姜茶暖身,快趁热喝。”他眉眼弯弯,似乎今晚的间隙不曾有过。
崔呈衍看着他这张老好人的笑脸,气不打一处来,非要与他唱反调。
“我不喝。”崔小公子把姜茶往前一推,险些洒出来。
温良在他面前坐下,偏头看着他:“为什么呢?”
语气温和的,就好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一样。
崔五岁时期的崔小公子很吃这一套,但——
今非昔比了。
“不喝就不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只是在做最真实的自己。
真正的崔小公子,从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不喜欢的东西,就算说破嘴皮子也没有用。
可温良却还在说:“冬夜寒气重,最忌着凉。”
他又将姜茶放回在崔呈衍面前,看着他:“喝了,对身体好。”
“不喝。”推走。
“喝吧。”挪回来。
“不喝!”推得更远。
“还是喝吧。”再放回来。
……
两人就好像陷入了拉锯战一样,偏在姜茶这杠上了。
眼看着热气都快没了,温良凝眸拧眉:“我再去盛一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温良起身的时候,崔呈衍先他一步站起来,冲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良:“?”
不解且疑惑的眼神。
崔呈衍铁青着脸,语气不悦:“你就非要跟这碗姜茶过不去吗?”
被按在凳子上的温良抬头看着他:“是我……跟这碗姜茶……过不去吗?”
他淡淡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质问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温良!”崔呈衍被逼急了,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肩膀被气昏头的崔小公子按得生疼,温良只瞥了一眼,便抬手覆了上去。
“我知道。”他轻声道,翻过崔呈衍的掌心,与他相扣。
原来,他的掌心,也有薄汗,温良想。
崔呈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在那个无人的小巷,北风呼啸的见证下。
崔呈衍最终是放开了温良。
“我不想再等了。”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巷尾的杂物上。
“是分是合……等生辰一过,你不吭声,我就替你做主。”
“良良,我说过,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
腊月二十八的四更天,注定不一般。
温良望着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崔呈衍,终于明白了他先前说的——
在外人面前处事不惊,运筹帷幄的崔小公子,哪里有过这等失控的时候?也就是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崔呈衍才会异常紧张,异常有耐心。
小玉和崔安都不敢劝他喝姜茶,是因为知道他讨厌姜片的味道,怕惹他生气。
就连小玉刚拨来伺候崔呈衍时,不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惶恐模样吗?
崔呈衍是崔府上下的宝,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没人敢呈上来。
“我知道。”温良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压抑在心底的感情终于破土而出,有了直面阳光的勇气。
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这段来之不易的珍视,一把便抱住了崔呈衍。
“我……我还能……有机会吗?”
他贴在崔呈衍的胸口,也听到了那如雷般的心跳声。
崔呈衍愣住了,悬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
“其实……我也心悦你。”温良闷闷的声音将他从自我的思绪中剥离,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突如其来的惊喜。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为了不让自己露怯,温良故意挺直了腰板,揪着崔呈衍的领子,凶巴巴地道:“耳朵被冻坏了是吧?那我就再说一遍!我——喜——唔!”
回应他的,是温热的唇和再也不放手的怀抱。
比在小巷中的亲吻更加狂野,微冷的舌灵巧地勾动着他的心弦,逐渐升温的唇瓣紧紧地压迫着他,在一阵肆意掠夺中,找寻着最真实的感觉。
唇齿间的纠缠,让温良觉得,自己仿佛快要失控了。他沉溺在这般狂风暴雨中,眼下能抓住的,只有崔呈衍这根唯一的稻草。
温良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鼻尖渗出细小的水珠。
崔呈衍紧紧地拥抱着他,让他才不至于滑下去。
“良良……我很欢喜……”崔呈衍抵着他的额头,唇角擒着笑。“真的很欢喜……”
温良望着他,眼眸中似乎氤氲着水汽。
“谁不是呢?”他揶揄道,自己的耳尖却泛了红。
崔呈衍的呼吸变得灼热,眼里熄灭的星辰又逐渐亮了起来。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句话……是真的……”
☆
第二日,不肯喝姜茶的崔小公子,果不其然地伤寒了。
跟他有过唇齿接触的温良也好不到哪里去,喉咙难受,还没到伤寒病发作的程度。
他一边喝着姜茶,一边责怪着崔呈衍不肯听他的话。
好不容易抱得媳妇归的崔呈衍自然只能乖乖认错,他可怜兮兮地坐在温良边上,拉着他的衣袖:“良良,我错了……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老老实实等喝药吧!”温良颇为嫌弃地掰开了他的手。“谁让某人不听话呢?”
姜茶是起到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效果。若是真的伤寒了,再喝姜茶,功效就要大打折扣了。
“啊啾!”崔呈衍揉了揉鼻子,郁闷道。“明明是良良你耽误了我喝姜茶。”
两人心意互通之后,崔呈衍更没了顾忌,说话愈发得放肆起来。
温良红着脸,皱眉:“瞎说。”
被按在怀里这样那样的人明明是他……怎么崔呈衍还委屈上了?
崔小公子情动起来真不是人。
温良感到后怕——要不是自己态度坚决,估计昨晚早就又城门失守了!
要是在书房就被扒光了衣服……那他以后还怎么面对那些圣贤书啊!
温良甚至觉得,自己那个爱书如命的短命鬼爹都会从坟地里爬起来把他臭骂一顿!
“你在找什么?”温良看着崔呈衍一边喷嚏连天,一边在身上摸来摸去,便好奇问道。
“我在找良良送给我的平安符。”崔呈衍说。“当时太生气了,不知给放哪里了。”
崔呈衍这句“太生气”刺激到了温良,让他不免有些心虚。
孩子都一颗真心捧到他眼前了,他都还在怀疑人家的企图,真是要不得。
“别找了,丢了就丢了。”温良清了清嗓子,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盒。“这里还有一份更好的礼物要送给你。”
崔呈衍打开一看,是一根红绳编织成的链子。
“这是……手链?”他拿起一看,表情有些微妙。“看长度……似乎又不像。”
虽然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举人,戴手链是有些奇怪,但!这是良良送的!媳妇送的!他必须无条件支持!必须戴!
温良轻咳一声,“是戴脚上的。”
“细红绳是文昌庙里求来的,有文昌帝君加持,一定能高中。”他解释道。“而我娘家乡那边也有种说法,说是这细红绳编织成的链子绑在脚上,可保出入平安。”
当然,那会温母在为温良编织细红绳的时候,还说过,姑娘家编织的细红绳有定情信物的意思,男方若是收下了,就表示他们情投意合,要开始交往了。
温母将细红绳扣在温良的脚踝处,打趣道:“也不知道等阿良长大了,会收到几条细红绳呢?”
……
这些必然是不可能告诉崔呈衍的,他若知道了,肯定要嘚瑟。
“好了。”温良将细红绳绑在崔呈衍的脚踝处,笑道。“这样就不会有人笑话你一个大男人还戴姑娘家的玩意了。”
他为崔呈衍编织的这根细红绳还串了碎玉,比他娘为他编制的那根精致多了。
“没事,媳妇送的,就算是挂脸上的,我都戴!”乐开花的崔呈衍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温良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贫。”
崔呈衍嘿嘿笑着,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到了装细红绳的锦盒,突然一拍脑袋,大喊:“糟糕!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第90章 哎你不准调戏我
“良良,这是我给你买的。”
崔呈衍也从袖口中摸出了一个锦盒,献宝似的放在了温良面前。
温良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你过生辰,还给我准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