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的包装有些眼熟,温良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将它翻了过来,看到盒底刻着的字——
“珍宝阁?”他惊讶道。“离这挺远的吧?”
珍宝阁在庆王府附近,崔呈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是绝不可能到那儿去的。
所以,收到礼物的温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崔呈衍:“难道……昨天一个人跑出去溜达,就是去了那儿?”
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他昨天和小玉去了庆王府,崔呈衍转手就在庆王府对面的珍宝阁买了东西。再加上昨天回来之后,崔呈衍那怪异的表情和态度……温良绝对有理由相信,崔呈衍肯定是在珍宝阁那看到什么了。
“下雪了……我……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面对媳妇的怀疑,崔呈衍想都没想,就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是,他转念一想,才发现问题的不对劲。
背着他去庆王府的人是良良,自己为什么反而跟做贼心虚一样?
想到这,崔呈衍的底气足了许多。
“我听那些举子说,珍宝阁的东西好,便抽了个时间去看了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良良,你怎么知道珍宝阁的?莫非……你也去过那附近?”
崔呈衍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昨天付完钱出门的时候……看见庆王府出来两个人,挺像你和小玉的……”
他一没跟踪,二没吃味,只是单纯地关心良良偷偷地在干什么,这没错吧?
面对崔呈衍的直白,温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觉得像……怎么不叫一声看看?万一是的呢?”
“那……认错了多尴尬。”崔呈衍也没想到温良会如此大方地承认,他好奇地问:“还……真是啊?”
温良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便点头:“是我和小玉。”
他便将这几天为什么早出晚归的原因说了遍。
崔呈衍听后,表情很怪异:“世子爷……学做小馄饨?”
虽然就那次在芳菲楼与慕远枢有过一面之缘,可……庆王世子,身份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对小馄饨这样的民间吃食感兴趣呢?
“我当初……也很吃惊。”温良无奈道。“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柳大人学做小馄饨的可能性还高些。”
庆王府财大气粗,学费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温良很没出息地就屈服在了金钱的诱惑下,丰厚的报酬让他体会到了暴富的快感——连给温欣买的新年礼物,都是珍宝阁最贵最好看最时髦的那款玉簪。
“那晚在芳菲楼,世子爷没怎么说过话,我还以为他很不好相处……”温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呈衍的表情。“但是经过几天的教学之后,我发现世子爷其实是个很爽朗的人……学东西又快又认真,一点架子都没有,芳菲楼那次……应该是跟柳大人有关吧?”
能让慕远枢纡尊降贵去学做小馄饨的人……应该很不一般。
“虽然知道良良你从来都不吝啬夸人,”崔呈衍的表情颇为哀怨。“可也不能老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吧?”
得了,该翻的醋坛子迟早要翻,一点都藏不住。
温良觉得好笑:“实话实说呀!而且柳大人与庆王世子关系密切,我知道你不喜欢柳无言,怕你多想才没说。我去庆王府真的就是当厨子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温良知道崔呈衍不想自己也跟着卷入朝中的纷争,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好让他放心。
“庆王世子很有可能会成为本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想巴结他的人有很多。”崔呈衍说。“柳无言应该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近期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
“对于其他考生而言,跟主考官打好关系或许可以成为一条捷径……但是对我来说……”
崔呈衍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得不到的不如毁掉。苏相想尽办法都拉拢不到我,下一步就极有可能是让我提前出局。”
“转过年,离考试的日子,就更近了。”他说。“这几日,举人圈子里都在说,北狄频繁滋扰边境百姓,似乎有宣战的趋势。”
这些还未应考的举子们都无比关心国家大事,毕竟现在每一件发生的大事,都极有可能成为策论的考题。
“朝中大臣分成了主战和主和的两派,以庆王世子为首的武将老臣主战,但以苏相为首的大部分文臣都主和。”
“两派争论不休,圣上为此很伤脑筋。再加上立储的事情一直没有结果,苏相提议,不如将科举考试的时间提前,早日为朝廷选拔出新的人才。”
会试又叫春试,顾名思义,就是在春天的考试。若是提前的话,那岂不是正月里就要……
“那时间会不会太短了?”温良指的是看书的时间。“毕竟每届会试的时间基本都是固定的,贸然提前的话……会打乱很多考生的节奏吧?”
崔呈衍摇摇头:“如果北狄人真的宣战,恐怕那时候就连会试都无法如期举行了。苏相这一步虽然有风险,但也还算合理。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着急笼络各地有潜质的举子了,蚊子腿也是肉,提前一步为自己储备力量,排除异己。”
温良听他分析当前局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子行,我还有个问题。”温良说。“有潜质的举子这么多,苏相为什么在你身上花的功夫格外多?”
这一点,是他老早就想问的了。柳无言当时只说是跟崔大哥有关,可现在苏相连崔呈衍新认识的举人朋友都说动了,那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促使他不得不要拿下崔呈衍呢?
“良良真聪明。”崔呈衍夸起媳妇来毫不吝啬。
温良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点染上了一抹红。
“这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崔呈衍看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良良可知道……崔家究竟有多少家底?”
这一问,倒把温良问住了。
青州城百姓都知道崔家很有钱,崔员外很很能干,青州城首富当之无愧。可这富庶的崔家到底多有钱,这这这……谁都没具体数过啊!虽然传言里有说崔家财产之多都能顶上半个国库,可温良觉得,这般说法有些夸张了……
他记得,崔呈衍在鲍天雷面前说过,他这条命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也就是说,最起码,崔家要比这还有钱……
“几十万两黄金?还是几百万两黄金?”温良一边猜一边抱怨。“这谁能猜得到啊?反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
八岁丧父之后就不得不应对生活毒打的温良对金钱概念很敏感,也难怪崔呈衍总笑他掉进钱眼。
崔呈衍觉得他这般赌气的模样很是有趣,便大手一捞,将人搂进怀里。
“良良莫气,我的不就是你的么?”他低笑道,比手势的同时又做了个口型。
温良一时忘了挣扎,怔住了:“这……也太多了吧?”
“各处家产加起来,大概就是这么多。”崔呈衍刮了刮温良的鼻梁。“瞧你这财迷样。”
温良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不准调戏我!”
天哪,八百万……黄、黄金?!换成白、白银就、就是……八千万两!
面对温良越瞪越大的眼睛,崔呈衍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还不算田宅庄园之类的哦。” !
温良仰头看着崔呈衍,认认真真地夸了句:“夫君,你真有钱。”
说完,他觉得还不够味,贴着崔呈衍的耳畔忐忑道:“那啥……我这么穷……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被“夫君”二字取悦的崔呈衍却哈哈大笑:“良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听不清就算了!”温良是绝不可能再说第二遍,他推了推崔呈衍。“哎,你说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干嘛还要出来奋斗啊?直接继承家业做你的风流才子不好么?崔小公子,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上进了?”
“上进点不好么?”崔呈衍对他笑。“不管大齐再怎么抬高商人的地位,却始终改变不了世俗的看法。学而优则仕,读书做官才是普通人的想法——才不管自己到底适不适合,条件到底支不支持。”
清贫举子看多了,崔呈衍反而淡然了。有些资质平庸的举人,家徒四壁,连口饭都混不上,却还在坚持应考,黑发都熬成了白发,都不知是为了甚。
“所以,苏相看上的其实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家的钱?”温良推测道。“苏相收下你大哥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咦,苏相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在关于钱的问题方面,温良的脑筋一向转得飞快。崔呈衍失笑道:“是我小瞧你了,良良脑瓜子聪明得很,看得通透。”
“苏相拥立二皇子,拉帮结派,处处都需要钱。”他说。“苏相虽然是权臣,但是在外立的人设是刚正不阿、清明廉洁的好官,俸禄不低,但也不会太高。”
温良唏嘘不已:“原来当大官的还有这种烦恼……难怪听街坊说,这京城里好些个有名的铺子都是那些达官贵人的产业——靠此增收呢!”
“不止,我爹前几年开通了去北狄的商队,那是条边境线,风险大,但是收益也高。”崔呈衍说。“前几天收到了我爹写来的家书,他说想把北狄这条线交给二伯,让他吃点苦头才知道做生意的不容易。”
崔家两位长兄的平庸是青州城中人有目共睹的,崔员外还不肯放弃他那两位坏透了的兄长,也是让人费解。
“你的事……一点都没告诉你爹么?”温良说。“我总觉得二伯这事是伏笔,说不定会连累到你爹。”
崔呈衍叹了口气:“无凭无据,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也觉得会有问题,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爹说,只能让他小心点吧。”
温良刚想点头赞同崔呈衍,却发现他似乎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嘴唇苍白,血色尽失。
一股熟悉的恐慌感涌上心头,温良忍不住喊道:
“子行——”
在他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方才还与他说笑的崔呈衍却是双眼紧闭,猝不及防地倒在他的肩膀上。
☆
房间里,白须老者在为崔呈衍把脉。
他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样。
温良、小玉、崔安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摸完脉后,白须老者长叹三声,才说道:“怪了怪了,真奇怪啊!”
“他不是伤寒吗?”温良忍不住问道。“昨晚在街上吹风着凉了,今早就一直在打喷嚏。”
大夫摇摇头:“从表面症状来看,是伤寒没错。可他的脉象却不是伤寒该有的样子,老夫行医数十年,都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病……”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温良急了:“哎大夫!要不再试试?说不定刚才摸差了!”
被质疑诊断水平的大夫很是生气,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
“笑话!方圆百里谁都知道我胡大夫医术高明,怎么可能摸差了!”胡大夫指着温良,生气道。“你这个后生仔,怎么说话的!能治我还不救吗?但他这个脉象……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啊!”
温良赶紧陪笑道:“对不起胡大夫!我说错话了,我认罚!您都说您医术高明了……您要是诊治不出来的话,那我们家这少爷……”
温良关心则乱,说话直接了点。好在这胡大夫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几句好话也就哄过去了。
“这病我看不了,但是有人能看。”胡大夫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回春堂的巫大夫年纪虽轻,但经验丰富,许多我瞧不出名堂的疑难杂症,他都有办法,你们不妨去请一请他。”
“好嘞!谢谢胡大夫!”温良从善如流。“胡大夫您慢走!崔安送——”
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又转了个弯。
他转头看着崔安和小玉,蹙眉问道:“咱们青州城那回春堂,是连锁店么?”
☆
按照胡大夫的指引,崔安很快就将巫大夫请来了。
巫雪:“好……好久不见。”
好家伙,回春堂不仅是连锁店,连巫大夫都是同一人。
温良:“好……好久不见。”
那什么……当叶大人出现在他夜宵摊上吃馄饨的时候,他不就应该要想到了吗?
“子行病了?”巫雪理所当然地就猜到了结果,温良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巫雪知道他现在肯定一肚子疑问,便主动解释:“其实回春堂就是神医谷的产业。”
温良懂了:“原来回春堂是神医谷开的连锁店。”
怪不得青州城有,京城也有。
神医谷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响亮,但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回春堂与神医谷之间的关系。
“回春堂的大夫基本上都是神医谷的外室弟子,只学了该学的医术。”巫雪说。“像我这种出谷历练的弟子,在某地想停留了,一般都在该地的回春堂。”
温良又懂了:“巫大夫是入室弟子,自然不一般。”
巫雪沉默。
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巫雪为崔呈衍把脉,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块。
他把崔安叫来:“你家少爷的药还在吃么?”
崔安说:“十天前,药吃完了,我去药房抓药,他们告诉我有一味药材暂时缺货。”
“子行在吃什么药?”温良忍不住打岔。
其实,从胡大夫的说辞和态度中,也不难看出来。
“是……无相?”他试探性地问。“他上次在绿水寨……”
上次也是这样,崔呈衍突然就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整夜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