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容州城就跟一座空城差不多,哪还有医术高超的大夫?
李叔再次长叹,也出去了。
夜已渐深,温良仍守在崔呈衍的床前。
崔呈衍的衣裳是温良换的,头上的纱布,也是他帮忙包的。崔呈衍尚在昏迷,熬好的药汁根本喝不下,温良便一口一口地渡给他,希望他能快点醒来。
来送药的晓月一直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困惑。
“你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温良将空碗递给晓月,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不如……猜一猜?”
晓月不仅单纯,还是个哑巴,饶是想空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才值得温良不顾自己也要拼死前来将他寻回。
她想,爹爹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可为什么温大哥一见这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
晓月苦思冥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温良笑了笑,转头看向崔呈衍的眼神却充满着无限柔情。
“他是我夫君,拜过天地洞过房的。”
☆
崔呈衍做了个很长的梦,可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二皇子将从他营帐中搜出来的书信拍在桌上,厉声质问他,为何要出卖大齐。
崔呈衍一脸错愕,他在书信与二皇子之间来回扫视,很快便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北狄人三番两次偷袭粮草,庆王世子率兵出征总有埋伏,不过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做了叛徒。
那晚,他被二皇子的近身叫了出去,回来便觉得自己的东西似乎被动过。
凭着记忆,他找到了那处不寻常的地方。
崔呈衍看着自己的笔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冷笑。
苏相……果真只当他是颗棋子。
崔呈律……也没把他当过弟弟。
他和崔呈律,师出同门,跟同一位夫子学的写字。小时候,崔呈律就曾模仿过他的字迹,帮他抄书。如今,可谓是重操旧业,岂不是信手拈来?
崔呈衍还来不及处理,就被二皇子抓了个正着。
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这样移花接木到了他身上。
背后相关的若干人等,都撇得干干净净。
想必崔呈衍早就开始谋划了,不然以此罪的严重性,作为堂兄的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苏相想要的是他崔家的全部,留他一个崔呈衍,只会碍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崔呈衍举起手,面无惧色。“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伯对他家恨之入骨,若崔呈律有份参与,则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的爹娘。
可自己的娘,还有奶奶……
“倒是个大孝子。”二皇子冷笑道。“只要你如实交代,一切皆可从轻发落。”
二皇子远比他想象中的城府要深,表面上说着仁慈,实际上……
却想要他的命。
若不是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怕是早就死在那些“押送”他回京的人手里了吧。
两拨人厮打在一起,其中一个黑衣人一剑劈开了他的枷锁,正要拉他走——
“小心!”
崔呈衍一把撞开黑衣人,失足滚落山崖。
黑衣人麻利地解决了想搞偷袭的兵卒,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崔呈衍已经没了踪迹。
任务对象失踪,再纠缠也无意,黑衣人当机立断,选择撤退。
而崔呈衍却因为几天没进食,虚弱得很,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清醒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火红的嫁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是女子却比女子更扣人心魂。
他朱唇微启,仿佛在说——
“我,在,等,你。”
……
院子里传来鸡鸣声,温良揉了揉眼睛,发觉胳膊酸痛不已。
他……怎么睡着了?
怀中的崔呈衍仍闭着眼,呼吸平缓,面色也好了许多。
幸好,幸好。
温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
昨夜为崔呈衍擦身的时候,他就发现崔呈衍的身子凉得厉害。
温良心疼,便脱去外衣上了床,一直抱着他,想让他暖和些。
兴许是太过劳累,他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温良穿好衣服,活动了下双臂。
床上的人,却在此时,动了动手指。
“温大哥——”
二丫在门外叫他。
“吃早饭了——”
温良连忙应了声,刚想回头再看看崔呈衍,却发现后者竟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摸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你……你……”
温良颤抖着手指着崔呈衍,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
激动过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哪儿?”
崔呈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觉得头好疼,却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
这里好简陋,一点都不像他家。
往日里听过的拐子故事不觉浮上心头,崔呈衍忍不住害怕起来——
他该不会是坏人抓走了吧?
可是……眼前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哥哥,会是坏人吗?
崔呈衍心里忐忑,正在想要不要询问的时候,却忽然尖声叫道:“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第106章 傻子夫君好可爱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亦或许是看着眼前这个爱哭鬼大哥哥着实不像坏人,崔呈衍又小声地问道:“大哥哥,可是有人欺负你?”
声音还是那个他,只不过这语气……怎的听上去比崔五岁还要稚嫩?
温良呆呆地看着他,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盛放。
他咬牙切齿道:“你叫我什么?”
这宛若孩子的口吻,该不会是在玩他吧!
“大哥哥呀!”崔呈衍不假思索地回答。“娘亲说了,好孩子要有礼貌,我都记得呢!”
见温良还是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崔呈衍心里有些害怕:“大哥哥……你应该不是……坏人吧?”
连环画里的坏人,都长得凶神恶煞。这位大哥哥看上去如此温和,眉眼间虽然带着怒气,但不妨碍崔呈衍觉得亲近。
他绞尽脑汁也搜寻不到有关大哥哥的记忆,不过……既然看着舒服又熟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认识?
“大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我呀?”崔呈衍满怀期待地看着温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是在哪儿呢……”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对温良摇摇头。
“头好痛。”崔呈衍皱眉,剑眉星目都拧在了一起。“我好难受……”
不想还好,一想事情,脑子里就一突一突地疼。
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再度卷上心头,崔呈衍抚着自己的胸口:“好想吐……”
昏睡了许久,肚里空空,只得几声干呕。
“演,继续演。”温良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崔五岁的前科太多,他要是再上当,他就该去看脑疾了!
他倒要看看戏精崔大人还能扮多久的傻子!
“好、好疼……”
浑然不觉的崔呈衍抱着头,表情十分痛苦。
“我、我会死掉吗……”
他颤抖着朝温良的方向伸出手,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大哥哥……哥哥……救、救救我!我、我不想……”
“喂——”
看着刚苏醒不久的崔呈衍又再一次昏了过去,温良终于发觉大事不妙。
难道……他真的……傻了?
☆
李叔听完温良的叙述,又为崔呈衍把了脉。
“没事,饿晕的。”他笑了笑,拍了拍温良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鬼门关外走一遭,命硬得很,阎王都不收。”
话糙理不糙,温良勉强地笑笑:“多谢李叔。”
“不过……照你所说……”李叔拧眉。“行为举止像孩童,又认不得人……这极有可能跟他脑后的伤有关。”
村里也发生过这种情况,王大娘家的栓子上山砍柴,一时脚滑撞到头,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傻子。
“哎……这情况我也不好说……”
李叔的话没有说完,但温良却点点头:“我明白,李叔。”
一语成谶。
当初崔呈衍为了躲避两位伯伯的陷害,让自己“不小心撞到头”,成了世人眼中的傻子。
可没想到,世道轮回,到他不需要再装傻的时候,却真的撞到头,真的成了傻子。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李叔忍不住提醒他。“虽然我医术有限,但就算是当初教我医术的游医,也没把握将一个伤到头的人完全治好。”
弦外之音呼之欲出。
谁能想到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人……会忽然傻了呢?
温良看了看床榻上的崔呈衍,唇畔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嗯。”
他淡淡地应了声,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李叔,又重复道:“我明白。”
这句承诺,亦不知是说与谁听。
真造孽啊。
李叔的心疼写在了脸上,他安慰道:“等他好点,再带他去看别的大夫吧……说不定还有转机。”
虽说是转机,可他们都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温良为崔呈衍盖好被子,心里五味杂陈。
☆
“好吃!”
崔呈衍喝着温良熬的小米粥,欢喜地像个孩子。
这次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醒来后直喊饿。
“慢点吃,不够还有。”温良将小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光喝粥,吃点菜。”
“嗯嗯!真好吃!”
温良从未见过如此狼吞虎咽的崔呈衍,一时竟也觉得颇有意思。
“以前我可真是傻……连真傻和假傻都分辨不出……”
温良喃喃道,想起过去的崔五岁和现在的崔五岁。
同样是傻,但区别却很大。
扮猪吃老虎的崔五岁端着包袱,像个小大人似的。崔家人习以为常,或许是跟崔呈衍本身的性格有关。可……演的毕竟是演的,就算是再早熟的孩童,也会有幼稚童真的一面。
“大哥哥……你对我真好。”
崔呈衍将自己的空碗倒转过来,活像个求表扬的孩子。
“娘亲说,好孩子从不浪费粮食。”
温良笑了,点点头:“对,你是好孩子。”
像这样的话,过去的崔五岁是绝对不会说的。
假傻子也会搬出娘亲,但总是在变着法子欺负他的时候。真正的崔五岁,是将崔夫人儿时的教导奉为金科玉律,是一个孩童认知内的权威。
“吃饱了吗?”
温良接过他的空碗,问道。
“吃饱了。”崔呈衍乖巧地点头,“谢谢大哥哥。”
一个谦逊有礼的好孩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忘了该有的礼貌。
温良将吃剩的小菜和空碗放进食盒,却听见崔呈衍问他:“大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仅给他换衣服,还给他做好吃的,还会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穿得舒不舒服……在家里,除了爹娘和奶奶会这样以外,好像就没有别人会这样做了……
至于崔安那家伙……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你觉得呢?”温良看着他,眉眼间充满着笑意。
崔呈衍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看似熟悉的陌生人会对自己这么好。
“付出才有收获,娘亲教过的吧?”温良的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他指了指崔呈衍,又指了指自己。“过去的阿衍对我很好,所以我自然就要对你好。”
崔呈衍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与大哥哥有着怎样的过去,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这句话。
“这就叫做……投桃报李,对不对?”
崔呈衍三岁识字,五岁能诵诗文,说一句成语,不算啥。
温良笑着点头,夸他:“你很聪明。”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崔呈衍摇头晃脑地念了句诗,尽显少年本色。“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还带着孩童吟诗时特有的腔调,很有趣。
温良可算是明白当初温知瑕为何会那么赞赏崔呈衍了,这样一个彬彬有礼又谦逊上进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良良哥哥,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我总觉得,我一定非常喜欢你。”
崔呈衍托着腮,看着他,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哦?”温良似乎不信。
崔呈衍急了,忙说:“是真的!虽然脑海中没有印象,但不知为何……我、我一见到你就心里欢喜!我不骗人!骗人绝非君子所为!”
刚才还是好孩子呢,现在已经上升到君子了,果然一提到读书,崔五岁的格调就骤然上升。
“那种感觉……就好像喝了蜜一样……”
他小心翼翼都观察着温良的表情,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哥哥不高兴。
温良却是被无意的撩拨乱了心弦,生了逗他的心思。
“那你可知……是为何?”
“我……我不知。”
崔呈衍这话说的有些心虚。
虽然他对关于温良的过去毫无印象,可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提醒他——最好别说不,不然哥哥会难过。
“无事,我告诉你。”温良眨眨眼,眼神往他的脚边瞟去。“你看你脚上。”
崔呈衍半信半疑地脱下鞋袜,不由得惊奇道:“我怎么会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