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我布阵。”苏巧儿说。“你若率领大齐军队无伤闯过,容州城,还你便是。”
说罢,他却是身影一晃,踏着轻功飞身上树。
这场面,看上去像是他下完战书,潇洒离去。
可只有苏巧儿自己才知道,他的掌心已起了一层薄汗。
再待久一点……定会叫师兄看出破绽来吧?
☆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
巫雪为最后一名伤员包好伤口,终于能喝上一口热茶。
“巫大夫!这还有一个!”
茶水还未入口,就要放下。
帐前的帘子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巫雪的声音一下子便冷起来:“叶大人,又伤着哪儿了?”
“手破了!”三七飞快地替叶孤云应道,然后吐了吐舌头,又飞快地放下帘子夺门而出。
“我去照看其他伤员!”
还挺识趣。
叶孤云举着淌血的伤口,嘿嘿一笑:“阿雪……”
这回他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一心想着小师弟的事情,顺手捡起铁丝线的时候却没想到会被割伤!叶孤云毫无知觉地走了一路,简直像个怪物!
顺着手指流下的污血已结痂,只有指尖还有零星的血珠冒出。
巫雪为他清创,然后撒上金疮药,疼得他龇牙咧嘴。
“阿雪!”叶孤云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好痛!”
巫雪却是对他故意卖惨的这一套免疫,他瞥了叶孤云一眼,凉凉道:“你不是没有痛觉么?”
从小到大,叶孤云都能变着法子把自己整得惨兮兮。
巫雪想,如果猫有九条命,那这叶大人得有九九八十一条才够用。
伤口有些深,需要多撒些药粉才行。
巫雪拿着沾湿的帕子为他擦去血污,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块。
“至于吗?”他皱眉。“一个苏巧儿,就让你失魂落魄?”
巫雪的声音虽然听不出起伏,可叶孤云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叶孤云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巫雪。
“阿雪这是……关心我?还是……吃味了?”
从小便是如此,每次他说起小师弟,阿雪就总是把他当空气。
叶孤云忽然觉得,无心插柳柳成荫,倒也不错。
第114章 叶落枝头情似雪
巫雪懒得理他,只细细地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叮嘱道:“莫沾水,保持饮食清淡,每日过来换药。”
每日换药?有这等好事?!
叶孤云喜笑颜开:“我定谨遵医嘱!”
也许是他笑得过分灿烂,巫雪难得多看了他一眼。
“寻常人都恨不得离医馆和大夫远一些,怎么就你奇怪些。”
叶孤云笑嘻嘻地回他:“因为……医馆有阿雪。”
语气轻浮,仍是像往常一样不着调。
巫雪却莫名想起他与叶孤云的初见——那是在神医谷的时候,天机门门主携爱徒来访。谷主师父嫌巫雪性子沉闷,才让他去招呼老门主的爱徒。
老门主听罢,却笑笑:“我那徒儿就是只泼猴,不安分得很,怕是会吓坏你这小徒弟。”
泼……猴?
老门主损起自己的爱徒来,可是一点客气都不讲。
巫雪好不容易才在神医谷的桃花林中找到了叶孤云——正如老门主所说,此人像个猴子,专干那沾花惹草之事。
“你!你给我下来!”
本该在枝头盛放的桃花,如今却提前落满一地。
平日里几乎不曾动怒的巫雪站最大的那棵桃树下,指着树杈上躺着的始作俑者,气不打一处来。
换句话说,能在初次见面的时刻,就精准无误地戳中巫雪最讨厌的点,叶孤云也算有点本事。
“叫什么……”
对此浑然不觉的叶孤云不满地皱起眉,却在看见巫雪的那一刹,失了心神。
“……叫。”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在这乱落的红雨中,怒气冲冲的清朗少年倏然撞进了他的心里。
叶孤云几乎都看痴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雪,却冷不丁一脚踏空,从那高高的树杈上……摔了下来。
“哎哟!”
连轻功都忘了使,猝不及防地跌进满地桃花中。
余怒未散的巫雪来不及多想,便匆忙上前,焦急问道:“你怎么样?”
师父交代自己要照看好老门主的爱徒,虽说肆意捣乱是不对……可若是伤着哪儿了……
巫雪忍不住皱眉,看来老门主所言非虚,这人就是只爱闯祸的猴子。
“嘿嘿……”叶孤云却没发现巫雪的小心思,只一个劲的笑着。“我!我叫叶孤云!你、你呢?”
天机门怎么回事,门主爱徒连话都说不清楚?
巫雪心有疑虑,却仍答道:“巫雪。”
叶孤云没有明显外伤,只在被他捉住脚踝的时候脸色变了变,大喊好疼。
“疼!疼死我了……”叶孤云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我、我能叫你……阿雪吗?”
“随便你。”巫雪扶起他。“我带你去上药。”
常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就龇牙咧嘴哭爹喊娘了,这傻子的痛觉也来得太晚了些吧?
巫雪这样想着,却未曾想过,这个叫叶孤云的怪胎会跟他纠缠一辈子。
甩都甩不掉。
……
巫雪难得走神,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叶孤云不甘心地伸手在巫雪的眼前晃了晃。
“不会吧……阿雪?阿雪?”
巫雪这才如梦初醒,从回忆中抽离。
他慌忙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敛声道:“包好了还不快滚?”
又像往日一样凶他了。
叶孤云甚是委屈,可他到底是从小就敢在巫雪的底线反复试探的小泼猴子,又岂会被巫雪的恶劣态度吓退?
叶孤云眨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会还在吃小师弟的醋吧?”
“胡说什么。”
被斥责是自然,叶孤云也不气馁,他略有遗憾地说道:“我以为,我的心意……阿雪早就明白了……”
自七岁那年在神医谷的桃花林中见到巫雪,叶孤云的一颗心就全部托付在了他身上。他不怕丢脸,也不怕拒绝,只要巫雪能回头看他一眼,他便觉得满心欢喜。
叶孤云极怕吃药,遇见巫雪之前,他情愿自己扛着也不会去看大夫。
可在遇见巫雪之后……
“阿雪,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
叶孤云摸着下巴,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巫雪出声打断。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眼眸含笑,语气却是十分嘲弄。“一点磕磕绊绊就会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脸上出了疹子还担心会不会破相,做个木人还经常伤到手……”
陈年旧事被巫雪如数家珍地细翻出来,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我……我没有这样差吧……”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巫雪的眼睛。“你、你一定记错了……”
“不止,还有许多。”巫雪说着,竟一本正经地开始掰手指。“你不仅自己爱折腾,还总是连累我,就拿在龙井边上玩的那次来说好了,明明叫你……”
叶孤云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只不过想与阿雪更亲近些!怎么就成了拖累阿雪的罪魁祸首了?!
“对……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像蚊子叫,巫雪故意逗他:“什么?大点声?”
被调侃的叶孤云索性孤注一掷,闭眼大喊。
“对不起!!!”
巫雪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吓了一跳,低声骂他:“你!你想叫别人都过来看是么!”
三七也在帐外喊道:“巫大夫!发生什么事了?!”
巫雪不得不分神去应付他,回道:“没事!叶大人疼晕过去了!”
三七的脚步声远去,巫雪松了口气。
然而,被迫“疼晕过去”的叶孤云却是倏然抓住了巫雪的手,嘿嘿笑道:“这不是怕你委屈么?”
说的什么话。
巫雪下意识想抽出手,却顾及到他的伤,没敢轻举妄动。
“你放开我。”巫雪皱眉。“别妨碍我做事。”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叶孤云见多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想让巫雪再逃开。
“阿雪。”叶孤云喊了声,眼神极亮。
他将巫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唇边挂着一丝浅笑。
“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你。”
“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喜欢你。”
……
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叶孤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叶孤云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柔,竟与那日跌落枝头的少年产生了奇妙的重叠。
“三天,三天之后再答复我,可好?”
☆
苏巧儿与叶孤云的三日之约,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然而,巫雪心里惦记的却是他与叶孤云的三日之约。
柳无言把他与叶孤云一起叫到慕远枢的营帐,一起商议应对苏巧儿的办法。
“胜算如何?”柳无言问。
此战关乎到慕远枢的前程,他不得不愈加谨慎。
叶孤云笑了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柳无言见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不猜。”
柳无言与叶孤云掐惯了,不怼一句心里不舒坦。
可慕远枢却异常严肃,他沉声道:“还请叶大人务必要全力以赴。”
天机门内斗,叶孤云可以输,他却不能输。
叶孤云也晓得:“我那小师弟,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青出于蓝……焉能胜于蓝?”
柳无言微微笑道:“只怕你这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俩说话向来不对付,叶孤云看在慕远枢的面子上,也只当做耳旁风。
慕远枢知道柳无言不会无缘无故口出恶言,想必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新的变故。
“昨夜,粮草算是保住了……不过,也撑不了多少时日。”慕远枢说。“押送粮草的援军,还没消息?”
这正是柳无言心中所想,他脸色一变,却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肃州大捷,北狄人被迫退兵。肃州那边……大抵是不需要这么多兵力了。”
卫小将军与二皇子率领的军队,人数是慕远枢的两倍。
在明知道容州比肃州难守的基础上,朝廷仍将大批人马调去肃州……说这当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卫小将军留守肃州,防北狄人再度反击。”柳无言犹豫片刻,仍继续道。“所以,押送粮草的援军……”
他们都知道苏相抄了崔家,得了崔家的粮仓。
二皇子野心颇大,肃州那块功绩要拿,容州这块硬骨头……也要啃。
“既然是二皇子领兵前来,那崔大人……”慕远枢剑眉微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崔呈衍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朝廷钦犯,若让二皇子抓了个正着,那他们这些人……就全脱不了干系。
“子行……究竟能不能好?”
柳无言抛出个巨大难题,在场各位皆沉默。
巫雪干干脆脆地说了句:“不知道。”
这场会谈避开了温良和崔呈衍,柳无言想知道更确切的结果,便又问:“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汤药喝了,药浴也泡了,该做的都做了,可崔呈衍除了面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外,这脑子……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叶孤云怕巫雪为难,便站出来护他:“阿雪只是个大夫!”
巫雪却是主动从他的身后站出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也不利于恢复。”
“子行……或许是缺少点刺激。”
柳无言也沉默了。
他略懂医术,知道崔呈衍现在这情况……除了等,别无他法。
“子行手中……应该还握有一些证据。”柳无言说。“只可惜现在……”
人傻了,不知道证据身在何方。
“听说,皇上的龙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115章 苏巧儿也有秘密
北狄人占领了容州城,驻军却在城外十里左右的地方。
苏巧儿作为北狄国师请来的谋士,自然是北狄军营的座上宾。
只不过……
他掀开门帘的手还未放下,就听见守在帐前的侍卫冷声道:“国师有令,先生若无必要,请不要随意外出。”
苏巧儿气得牙痒痒,却仍要保持明面上的平静。
“哦……”
讪讪地退回帐内,温和的表情在放下门帘的那一刹,就倏然变了样。
苏巧儿五官阴柔,生气起来不觉让人心生寒栗。
他的指节拧得咔咔作响,一腔愤懑无处发泄。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苏巧儿在北狄军营里吃香喝辣,是北狄的走狗,大齐的敌人。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北狄国师从未信任过他,他只不过是苏相为表诚意献给北狄皇族的一份贺礼——是二皇子立功夺权路上的一枚棋子。
苏巧儿勾起一抹冷笑,他拿起枕边那个破旧不堪的小木偶,用袖子擦了擦它的脸。
“高淮……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自言自觉,唇边的笑甚为凄凉。“明日便是我和师兄的决战。赢了,我就是大齐的罪人,输了,我便不能带你走了……”
苏巧儿想起,小的时候,他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日日盼望爹爹能接她进京,却到死也没等到这一天。到后来,苏相接他回相府,也只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