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禄轻轻拍打了一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拂尘置于手肘中,慢悠悠的走来,他年过三十,面白无须,皮肤比寻常女子都要好,穿装一身太监总管的衣袍,走至跟前,挺背抬胸用稍微尖细的嗓音道
“咱家还寻思谁在殿下如此大闹惹得殿下不欢快呢,原来是丞相大人”
左青沺瞅了瞅周围众人,老脸一僵,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惊慌道“老臣不知惊扰到了陛下,还请陛下赎罪…”说着就要颤颤巍巍的下跪
李福禄一把将他拉起,轻柔道“咱家就是被陛下吩咐出来的,陛下不怪罪您,这天寒地冻的,丞相可要注意自己身子才是”说着看了一眼曲红旗
曲红旗挥了挥手,吩咐众人回原来岗位,左青沺轻呼一口气,试探道“这…陛下的病如何?李总管可否通融一下,让臣见陛下一面?”
李福禄摇了摇头,“陛下不见外臣,丞相大人,您也知道今日解大人下葬,陛下忧思难忘,所以才一下重病不起,太医说是要静养,禁止外人探望,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咱家可以帮忙通报。”李福禄看了他一眼,面容慈祥
左青沺见李福禄出来的那一刻心就定下来一半了,无他,这李福禄是从闻人京身为皇子时从小贴身侍奉的太监,忠心耿耿,亦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左青沺三朝元老的身份在闻人京眼里也尚不如一个太监罢了
根本不可能被曲红旗那等粗人所差事,所以听闻圣上龙体微恙,又见自己在殿外大闹,只觉得自己面上羞愧,无言面圣,连忙摆摆手,推脱了一番就慌忙遁走
“本相无甚要事,还请公公通报陛下,朝中之事不必担忧,臣必当尽心尽力辅佐一切事宜,还请陛下早日康复,重归朝堂才是!”左青沺摆摆手,心中担忧道“天色已晚,臣家中还有孙儿在等臣回府,就不多叨扰李总管了!”
李福禄又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快慰熨帖的话,直说的让一把年纪的左青沺愈发羞愧,慌不则已的逃走
看着左青沺焦急的身影,曲红旗咋舌,偷偷看了一眼李福禄,心中默念,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这嘴上功夫了得,真的不亚于一介武夫的杀伤力!
李福禄微笑的回视,曲红旗连忙撇过头,跟副将换了位置,一头雾水的副将被推到李福禄跟前,只能僵硬的打招呼
李福禄点了点头,往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揉脸,逐渐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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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京兆尹府
“陛下患病此言当真?”汪幼擎急忙的问下首人
“大人,所言当真,殿内眼线亲眼所见,太医摇着头走出来后,李福禄吩咐的汤药连绵不断的送进去,偶尔还能听到咯血声,只不过殿内只有李福禄一人侍奉,眼线进不去”侍卫低头道
“哼,谁知道陛下此次是否为真,若他装病,此次计划免不了全军覆灭,我们不能冒险”汪幼擎背着手焦急的走来走去,难下定夺
“大人,我们不妨信这一次,这解白衣是真的死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动的手,但总比我们自己人出手要来的干净利落,左右景王殿下都已布置好了,哪怕现在陛下知晓一切,景王殿下也可揭竿而起,自立称帝,陛下奈何不了景王殿下,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大人,您说呢?”谋士在一旁道
汪幼擎来回走动了几步,其他几位谋士也是极为同意的,闻人京初登帝位,这皇位还没坐稳,若是再等几年可就真的翻不了身了!这下才坚定了决心
“差人暗中前往兖州,跟殿下汇合,就说……”汪幼擎一咬牙,“就说……时机已到,开春之日,就是殿下登基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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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这些人的尾巴这么快就露了出来吗?影五,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解白衣这个身份别用了,以温烁景的身份重新来过,朕已安排好了,正待鳖入瓮中……”闻人京眸色深沉,冷笑一声
影五是个哑巴女子,黑布蒙面,她轻轻一点头,身入影般推窗而去
闻人京轻轻转动手中的玉盏,勾唇道“蠢货”
夜幕降临之事,城墙外默默出现好几道踪影,前行方向直指兖州……
地牢
闻人京吩咐士兵打开牢门,看着里面血肉模糊的人,忍不住扶额,往后一倒,曲红旗连忙扶住他“陛下!”
“啊,无妨,我就是觉得有些恶心,来人,把他喊起来”闻人京推开曲红旗的手臂,走到外头,坐上早已给他备好的软椅
“哼,闻人翎好手段,知道朕要捉拿他需要一个把柄,这徐拓还不够格,唯一的证人何大人早已被灭门,仅剩的女儿何莹还嫁给他做了正妃,当真是做的滴水不漏,可惜,终有疏忽之时,这唯一的证人很快便来京城了,彼时,就是他闻人翎身死之日!”此时牢内无外人,闻人京肆无忌惮道,神色愈发冰冷
士兵将徐拓绑到架子上,又拿盐水泼醒他,徐拓疼的大喊,凄厉的惨叫声让外面的士兵不寒而栗,徐拓神情扭曲,视线模糊间仿佛看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向他走来,徐拓闻着熟悉的龙涎香,眼球凸起,身体剧烈颤抖,双腿之间仿佛有什么酸腐的味道流出,地面一片腥黄
“不…不是我做的…要找就找景王,不…不是…”徐拓摇着头,眼泪争先恐后的夺目而出
闻人京捂着鼻子嫌弃的向后退了几步,闻言眼神一凛,与曲红旗对视了一眼
“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解白衣下线,终于不用来回切人名了】
第22章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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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做的,我什么也没做,不怪我…不怪我…怪就怪你们姬氏一族!”徐拓泪眼迷糊道
闻人京咬牙,心中猛然出现一股怒气,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此事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曾经先帝在世时提起过,姬氏,乃前朝皇室名讳。
姬氏一族若是还有残党存在的话,那想必已经谋划了相当之久,闻人京头一回发现原来他这个帝位还是很抢手的,忍不住头皮发麻
“姬氏竟仍未灭族!陛下,臣请求亲自审问徐拓,务必要他把所有的话亲口吐露出来”曲红旗目光冷冽,跪地道
“呵,他是把我当成别人了,可真是难为这些暗处的老鼠了,竟然隐瞒的如此之深,一个两个的都来抢夺朕的皇位,可惜,这个位置朕还没做够呢”闻人京呢喃道,曲红旗轻轻听着,不置一词
闻人京神情晦涩的看了一眼曲红旗,缓缓道“那曲将军可就辛苦你了,朕要这徐拓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如此,才好赐他个全尸不是”
曲红旗低声应允,闻人京心中涌现出一股戾气,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多日的疲劳已经使他精神极度亢奋,眼下他看任何人都是不信的,闻人京遏制住心里的情绪,隐忍的看了一眼徐拓,匆匆离去
闻人京终于理解了父皇所说的高处不胜寒是为何意了,皇位是踩着众人的尸骨上去的,坐上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众人看向他的眼神
猜忌,信任,期待,恶毒……
闻人京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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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今日我们要出门吗?”青竹疑惑的看着温殊
“嗯,你留下,我出门”温殊理了理头发,轻笑
“那怎么可以!”青竹大惊,叉着腰道“万一路上碰上什么岂不是危险极了!公子你还在病中,不能出去啊”
“我同他一起”关雅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带着凉意
温殊安抚好青竹后,两人一同朝前院走去
“昨日姬燕唤你前去,可有说什么?”关雅离低声问道
“景王势头正猛,姬燕要我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他安排”温殊轻轻道
“其他族中人可还说过什么?”关雅离眉头一皱
“三日后,姬英要前往云州,从兖州进军上京,云州是必经之地,想必姬燕是想趁机埋伏景王的人…”温殊猜测道“不…亦或是姬燕想要吞并景王的人也不无可能”
“那样的话他的胃口可就太大了”关雅离冷声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燕肯定是有对策了,不然也不会如此自信”温殊走出府门,进了马车
关雅离神情一凛,同样进了马车,轿夫走上前,抽了抽马鞭,马车慢慢的前往远处
“你可有什么办法?”
“当年姬燕先一步寻到我,为的不就是这一步吗?我这个棋子当然要物尽其用了,你不妨向外看一眼,我们前去何处?”温殊依在车壁上,神色厌厌道
关雅离谨慎的一挑帘子,左右看了看,随即凝眉“你要去碧春阁?你去哪儿做甚?”
温殊轻笑,并不做声
关雅离轻叹一口气,“你就不怕被温烁景发现?”
“关叔,你什么时候开始多管闲事了?”温殊咳嗽了一声,感觉头有些昏沉,自从进了兖州,他的病不轻反增,每日每日的补药灌进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也是多亏了关雅离,若不是他有内力傍身,以此支撑他,否则他恐怕连床都下不来
“哼,我好意关心,不识抬举!”关雅离撇过头,怒道
两人谈话间,碧春阁已至眼前,两人下了马车,吩咐店家要了一间包厢,等入座后,关雅离这才平复心情,继续追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凭你现在这副破烂身子,就应该在床上呆着,成天瞎跑什么!”
“与虎谋皮,焉能独善其身,关叔,这是你从小就交我的,从前我是真的拿温敛当亲生父亲的来对待的,可最终不也是被投毒险些身死?
我不能把姬氏当作救命稻草,亦不能相信温烁景,我所信的只能是我自己把握到手的”温殊低声道,一身白衣显得身形羸弱,皮肤几近透明
关雅离深吸一口气,却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温殊的脑袋,低声叹道“你还有我”
温殊抬眼,眼神温软道“关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懂”关雅离面容复杂,回神坐回座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没说话,半晌儿才缓缓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孩子”
“知道了,关叔”温殊捂住胸口闷闷道“可惜,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多保重了,替我照顾好母亲…”
关雅离睁大眼睛,神色茫然的看向温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抓温殊的同时视线逐渐模糊,强烈的睡意传来
“你…”
“砰”的一声,关雅离倒在了地上,温殊轻轻戳了戳关雅离的脸,向外面道“进来吧”
砚台哆哆嗦嗦的行礼,圆脸上止不住的惊慌,温殊冷淡的盯住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否则下场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是,是公子”
“很好,去做吧”温殊关上房门,走下楼又向掌柜添了些银两,将时间延长至三天,见掌柜连声点头,爱不释手的抚摸银两,无奈的摇头走出了碧春阁
这种场所,风花雪月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温殊只是让砚台盯紧时间给关雅离喂迷药而已,关雅离武功深厚,普通的迷药时效太短,所以才出此下策
温殊神态自若的走出后,让轿夫先回府,自己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左右看,哪里有新鲜玩意儿去那边,他能感觉到暗地里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善意的恶意的都有
温殊敛了敛眉眼,不动声色的进入一家成衣铺子,随意的挑了几件试穿,暗地里却偷偷的从后门逃走,暗巷子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温殊低头拿出一枚药丸吞进去感觉头脑轻松了不少,不由得快速往前走去
行走间突然后面多出一股暗风,温殊神态一慌,加紧步伐向前跑去,后面伸出一双手,猛地捂住温殊的脸,迷魂香的味道顺着那人手里的帕子进了温殊的口鼻,呼吸逐渐不顺畅,温殊咳出几口颜色暗红的血,眼神迷蒙的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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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说一遍”温烁景穿着里衣,头发未束的坐在主屋的座椅上,神情晦涩不明
黑夜暗沉,月亮高高挂起,屋里点缀着多个夜明珠,摆设奢侈但是却不高调,倒也不是很昏暗,淡淡的沉年香在屋子里流转,香味儿绵延不绝,却如同悬挂在众人头上的一把刀,闪着寒光
“主子,属下失职,跟丢了温公子,今日公子进了那成衣铺子后过了半个时辰属下未见公子出来,于是就进入店内寻找,随后从后门的巷子里发现公子掉落的帕子,上面沾有迷药跟血迹…
来人做事缜密,逃走的路线未留下丝毫蛛丝马迹…属下…属下未寻到线索…还请少主责罚!”影四低头沉声道,额头上冒出一股冷汗,他身形魁梧,做事纤细,但今天却贸然出现纰漏,不由得惶恐不安道
“自行前去刑堂受罚,明月,去联系暗桩,全程搜索,务必要找到他”温烁景冷声道,摁在座椅把手上的手青筋暴起,把手顷刻间化为飞灰
明月跪地应声,转身离去,下属们好久没见温烁景发这么大的火了,不由得神情纷纷警惕,面容严肃
“明繁按原计划行事,明舒去一趟殷府,明鹿辅佐明月,其他人全部前去搜索,必须找到人”温烁景冷静的吩咐,修长的手紧紧攥起
“是!”
重新坐会座位后,温烁景低头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忍不住拿出来轻轻摸了摸,再一抬头,神情难已辨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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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清冷的宫殿内空无一人,层层叠叠的红纱填满了空旷的宫殿,殿内唯一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面容惨白,眼角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泪痣,给寡淡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旖旎,他身形瘦削,盖着厚厚的锦被都看不出有太大凸起的弧度,整个人宛若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