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城亦同他低语:“赶巧了,在下同名同姓,不会正是小公子要寻的那位吧?”
“我验验。”江时卿抬臂拉起氅衣,将两人笼在其中,只在搂住袁牧城后脑时踮脚凑上前,轻吻了一下。
短暂的甜蜜后,唇又躲开,袁牧城掐正他的脸,追着堵住那呼吸。几番缠动下,他们把对方吻热了,连同裹在其中的衣衫也热了,待那罩着的大氅落下时,江时卿面上泛了些红,有些还是被揉出的。
袁牧城再又轻抚上那点红色,说:“今日我征得陛下和新帝的同意,想带你去见个人。”
腰间佩刀渐被卸下,袁牧城拉直刀带,环过江时卿的腰身,把那佩刀挂紧了,便带着那人的右手握上刀柄。
“最后一仇,你亲自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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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老顾的眼睛还能治好吗?答:确实是治不好了。
第135章 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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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闷响,牢门碰合,眼眸自碎发间抬起后便盯死在某处,见来人一身冰冷不融,许弋煦端坐着笑了起来。
“江时卿,你知道自己最招恨的一点是什么吗?”他缓缓昂首与江时卿对视,轻声道,“是只把我从泥地里拖出了一半。”
江时卿岿立不动地看他,又听那人开口道:“我要活得像个人,就只能追名逐利,贪望高位,可一个人低劣的出身就像长在身上的烂疮一样,走到哪儿都散着臭味,可尽管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恶语相对,我都要笑脸相迎,这一点,你不比我陌生吧。”
纵使在白日,牢狱却是被墙封死至密不透风,唯有的光是从走道处投来的,江时卿就背身立在那处,在他满眼的晦暗中周身素净地站着,那么招人嫉恨。
脚镣拖垂在地,喇出刺耳声响,许弋煦渐立起身,朝着光走去:“后来我明白了,想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开不了口,就要把他们踩在脚下,埋进地里,你知道原本是谁教我这些的吗?”
他忆起过往,嫌恶地笑着,在江时卿面前停下脚步。
“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只教会了我亡人自存,寡情少义,我曾在那样的处境中过了十三年,是你,”许弋煦伸指点在他的肩头,“是你把我拽出来的。”
目光顿停在残缺的小指上,许弋煦从转瞬即逝的暖意中脱出,只看到了江时卿的冷漠。
痛意,窒息,冰冷,他们再次相遇时,江时卿给他留下的只有这些感受。他还是不甘,抬手愤恨地往他胸膛上狠狠怼了几下:“可你为什么不救我救到底,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多在乎我一些是会死吗?我可以斩尽天下人只留你一个,可以抛弃户部尚书的位子把你追回来,你呢?你给过我什么,为了袁牧城和你身旁那个小子一次两次地拿刀对着我,骗我,利用我!分明当初你也是落魄的那一个,如今凭什么只你一个安然活着,我们难道不该是共存的两块腐肉吗?”
他揪皱了那人的衣襟,双眼赤红:“江时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不重要了。”江时卿看着他,五指瞬时扼住那喉,把住颈脉的力道由轻至重,似要将那搏动生生掐断。
发力的手腕渐被许弋煦抓出血痕,江时卿只狠力捏着那脖颈,一字一句道:“你会死得很不痛快。”
话落,喉间扼力一松,许弋煦被推远了,脊背正撞向墙。双脚带着铁链铮响滑至地面,他靠在那处喘气,便见寒光随声自鞘中亮出,逼在了颈侧。额角青筋尚未全褪,许弋煦张狂地笑了起来:“为那少年报仇?江时卿,你心安理得什么?当初你若愿意留下来,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不说是你害死了他,这刀该留着给你自戕谢罪才对吧。”
他用肩膀架起刀身,毫不畏惧地站立着,与江时卿四目相对:“你才是杀了他的共犯。”
手臂微微曲起,江时卿前行一步,将刀柄抵在指尖,那刀背便往小臂上贴去。
“纠正一下,”刀尖仍卡在墙面上,他用臂推着刀身,只在刀刃紧贴在那人肌肤上时,狠笑着收刀落了一道划口,说,“不是害死了他,是没保护好他。”
血自划口渗出,却只有皮肉被割开,江时卿不想他痛快,转而扭腕让那刀口直对他的肩头,一举砍了下去。浓血瞬时自肩头溢开,江时卿按着刀柄,一寸一寸地将利刃嵌进他的骨血,声音冰寒:“我对他是有愧疚,但轮不到你来评判。”
许弋煦抽气顶着那刀,被压屈了腿,他咬牙又扛起一些,重新直立起来,抬掌往刃上抹出道血痕后,甩手将那血珠洒往江时卿的面颊。
见那人被他的鲜血染上,他笑得更肆意:“江时卿,尽情享受我的鲜血吧,我不惧跌落高台死于刀下,只不过一切重归原点罢了,但我没输,今日的胜负,你料不到。”
许弋煦是认真的,他在等着江时卿崩溃,那种期盼正在迫不及待地从他眼中蹦出来,他说:“徐玢死前给我备了份礼,如今,我把这份礼转送给你。”
江时卿从中觉察到了不祥,刀柄在手中越收越紧。许弋煦感受到刀身的隐隐颤动,忍痛笑了。
“姜瑜被我拘禁后遭遇过什么,你想听听吗?”他抬眸端详着江时卿的神情,倏然握住了刀身,“那些肺痨病人用过的水就积在一个水缸里,我让人把他的头,死死地按了进去。”
江时卿怒了,彻底怒了,卡在肩头的刀被遽然拔出,刀尖瞬时便从心口直贯向墙面。许弋煦被钉死在那里,却颤然,兴奋,不可自已地发狂大笑。
他赢了,他还是赢了。
“江时卿,你要永远记得,今日不是你杀了我,而是我,要和姜瑜同归于尽!”他蓄力喊着,握起胸前的刀身一点点朝着那人走近。江时卿是恨他的,那双眼中的恨已经达至了顶峰,许弋煦满意地笑着,就算要遭受刀刃从他身体捅穿的痛感,也要靠近那人。
“在我死后,你也别想逃出地狱,你要继续恨我,再恨也无处宣泄,你此生都逃不过我……”
掌心浓血抹脏了他的衣衫,许弋煦在临死前这么诅咒着他,江时卿在眼前的血腥中失了神,仅听血液自锋刃上滚落,一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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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几声,虚汗竟已自前额滴至纸面,墨痕随之洇开,姜瑜看迷了眼,只摇头晃了几下,便闷头磕在了案上。
再醒时,胸口坠痛,他小咳几声后缓缓睁眼,却见一身影在旁来回走动,再一细看,原是钟鼎山正在他屋内熏着艾草。
“林梦……你怎会在此?”姜瑜捂嘴咳声,面色苍白不少。
钟鼎山闻声回看,搁下手中艾草,露了个笑:“近日你先别出府走动了,听闻先前你那伤寒就拖着没治全,如今这身子弱成这样,我看你啊……”
“我得的可是痨病?”姜瑜问着,便见钟鼎山面上的笑瞬时滞住了。
他未感讶异,只问:“林梦,我还有多久?”
钟鼎山黯然道:“养得好能有两三年,若是再差些,恐怕只有数月。”
姜瑜叹笑,声却哑着:“你在这儿,淮川也来了吧。”
“他在门外,我去叫。”
姜瑜拉住了他。姜瑜老了,手会发颤,攥住钟鼎山时连带着衣袍都在抖颤。
“自靖平王府的郡主过世后,翾飞将军还未曾来得及回御州一趟,想必待新帝继位后,淮川也该和他到御州去了,”姜瑜说,“林梦,淮川已被阇城拖住太久了,我不想再耽误他。”
钟鼎山没敢回头看他:“我明白了。”
窗外冷气已将屋内的艾草味吹淡了,江时卿入门时,姜瑜靠坐在床榻上,带着血丝的帕子被叠得方正,藏在枕下。
“淮川啊。”姜瑜唤他。
江时卿走近了,就跪在榻侧,像从前那般叫着:“先生。”
久违的一句喊声,姜瑜动容,抬手欲抚他的额顶,又畏缩回来。江时卿牵过那只手盖至发顶,便将头俯下去,搭在榻侧。
“好孩子,”姜瑜看着他,指腹渐挪向额心,把那处的皱痕轻轻抚平了,“这场风寒来得不及时,你忧心了,但先生如今如愿以偿,得以辅佐心中明君,你该要替先生高兴才是。”
江时卿浅笑,隔着被褥嗅到了浸入其中的艾草味,有些苦。
姜瑜说:“我本还想着游历七州后,便回鹤谷同林梦作伴,怎料误打误撞再入朝堂,又经了几出未能预料的死别……往后政事一繁琐,我便更难再出这阇城了,你的姓名中有我的影子,就替先生多走走看看吧。”
“好,”江时卿应着,“淮川记住了。”
“淮川啊……”姜瑜又叫他,“年后再来看先生吧,那时城中柳絮飘飞,春草还生,先生托鸿雁递信,你便乘马归来,恰是一派好光景,再到夏末秋至,腊尽冬残,先生逐年听你讲说良辰美景,好不好?”
“好。”江时卿不敢再多说什么,他的声音会颤得很厉害。
姜瑜轻拍他的后背,如同从前他在病中时那般。姜瑜憧憬地盼望着,同他说到了一年后,两年后,直到第十年,他讲自己白发苍苍,拄拐慢走,会与江时卿到山林远足,他们在林间坐谈,手边清茶幽淡,清茶幽淡……
他说得累了,侧头忍咳,就要躺下去。他还说,想听江时卿再叫一句先生,江时卿应了,跪在榻侧一口一声地叫着。
姜瑜会应他,笑着应,慢声应,应到疲乏。
声落了,屋内再是一片平静,药味仍夹藏在被褥中。姜瑜已经睡下了,江时卿无声退出房门,却在门框合起时停步在此,久未转身。
风总把那人的身影吹得像要倒去,袁牧城到他身后挡着风,那身躯却在寻到依靠时忽地颤抖起来。袁牧城抱他,把他整个收进怀里。
泪湿了脸,江时卿忍声抽噎,将声响全都藏在袁牧城的胸膛中。
山河犹在,有些故人,却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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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弋煦很疯很极端,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原生家庭和各种因素的影响,但这不是他理所应当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可他不明白,对江时卿的态度也是“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不愿和我一起烂下去或一起荣华富贵,当初就不该救我,不该给我希望,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错”,这种逻辑很离谱,但不代表不会存在。
就和在现实中一样,被这种人爱上或恨上都是件很恐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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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这一卷发那么多盒饭的原因吧,其实第三卷 的卷名《凤箫吟》是一个词牌名,原词是韩缜借咏叹芳草来感慨离别的,所以这卷以双男主的离别为开端,主基调就是生离死别,后记中会简要提一提每个人物领盒饭的合理性,在此不赘述,大概140章前后就完结了,后记到时会发的。
第136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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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宁五年十一月,刘昭禹移居上曦苑,新帝登基,于年后改为熙和元年。同月,西境军营重组,武霄受封将军,杨子鸣提为副将,共守生州营。谒门庄改组为暗卫,由仲秋接手首领一职。
阇城风雨暂落,是夜,宫宴上觥筹交错,众宾欢声笑语,殿内喧嚣起起落落,武霄和杨子鸣尽兴而归,出宫后便于街上策马慢行。
杨子鸣打着饱嗝,溢了满嘴的酒味,他仰头看那圆月,心头畅快:“将军,你看那月,像不像太阳?”
几日后他二人便要前往生州上任,手下的兵,半数都是收归回来的维明军。武霄望向那月,犹记得当初他一腔热血,闷头跑出生州营就领着一群兄弟直往东走时,那太阳便是这样挂着,却比这耀眼许多,幸而他未辜负盼望,向着那方向,名正言顺地回到了这里。
“那是大黎的月,”武霄说,“鸣子,咱们已经回家了。”
杨子鸣却只醉着又问一遍:“将军,你看那月,像不像太阳?”
像。
像御州的太阳,但其实也没那么像。季冬想着,已在庭中仰头瞧了半晌,念着的却是林颂方才送来的包袱。
林颂说:“有人原先托我把这个包袱送到姑娘手上,他说,里面的钱一半留给陆大将军,另一半是给季姑娘的嫁妆钱,望姑娘不要再推还了。”
季冬有些难过地笑起来,她不知道张凌同她闹的玩笑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冬日寒气甚重,她迎风打了个颤,身后便有氅衣拢来。
“披着吧,别冻了。”何啸行至身侧,有意同她靠得近了些,“你随我……随我到御州去吗?”
“什么?”季冬才回过神。
“我想说,冬日御州很冷,若遇战事我可能不常会在帐中,我会拎刀惹上一身腥血,会疼得面色发白,可即使这样,我也想带你过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未听季冬答话,何啸又急切地清了清嗓,“冬姑娘……”
季冬失笑:“你叫我什么?”
“我不想同别人那般称呼你,但你若不喜欢,我再换。”
何啸今日看着很不自在,季冬转念一想,问道:“乌森部的小公主生得好看吗?听闻她在你们军营中待过一段时间。”
何啸倒真的思索起来:“是和中原的女子有所不同。”
季冬别过头,没再看他:“那就是好看了。”
诚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何啸此时无措,余光羞怯地瞟向隐在不远处的袁牧城和顾南行,本想搭上季冬肩头的手还是仓促地收到了背后。
袁牧城方从宫宴回来,一身风寒尚未散透,还兜了些酒气,见状,那点酒劲差点烧上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