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行突然觉得,在他偷摸不见的这几个月里,季冬真的长大了,再不是当年看着阿爷掉河里时只能跪着求饶的小姑娘了。
“那你求的是什么?”顾南行问。
“我是女子,但也提得动刀,舞得了剑,你能保护我,我也能保护其他人,”季冬说,“我知道主子一直都有自己未报的仇怨,我也还欠着你一个救命之恩,所以我想跟着主子,等主子大仇得报后,若何大哥还在战场,我便追随他,若那时他对我再无真心,我便转身策马江湖,与你有缘再会。”
在这一刻顾南行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他对季冬的依赖比想象中的更深刻,他一直把季冬当作需要保护的小姑娘,可季冬早已成了照顾着他的那个人,以至于他独自在芩州受了伤时,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先前他以为自己能决绝地把季冬从身边送走,可如今季冬说出这番话后,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个陪伴他这么久的姑娘真要离去的时候,他才是最难洒脱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顾南行不免怅然若失,却还是勉强地露着笑,把手覆在季冬的头顶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道:“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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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抛尸一案尚未有着落,袁牧城和陆天睿又围着这事忙了两天,却也没人真的把心思放在这案子上,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事的主使就是许弋煦,只不过崔承本就是冯氏那头的人,通敌的罪名也有他的一份,到时待审查结果一出,沙蛇被捕,冯氏入狱,这国子监的案子自会有人来认,毕竟杀害逆贼引蛇出洞这种功劳,谁都会争着要。
这一日,袁牧城盯着送往卞吾江粮仓的粮草出了阇城,便打着口哨往都督府去。
陆天睿坐着理公务时,瞧袁牧城翘起了腿,成天摸着他颈间挂着的吊坠,就忍不住问了一嘴:“挂的什么,这么爱不释手的?”
“狼牙。”袁牧城语气间都扬着笑意。
陆天睿抬眸又看了他一眼,问道:“御州带来的?”
袁牧城悠悠地晃着腿,道:“媳妇儿送的。”
这话一出,陆天睿直接惊得站起身,上前拍了一把袁牧城的肩头。
“你小子可以啊,”陆天睿揽过他的肩,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瞒着你陆大哥寻见相好的了?”
“许你异地相思,还不许我觅个良缘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天睿哼笑一声,好奇地看了看那吊坠,说:“狼牙吊坠,没个万贯家财谁敢在阇城买这玩意儿,是哪家的人?”
“江家的。”袁牧城说。
陆天睿思索起来:“我怎么不曾听闻阇城里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姓江?”
袁牧城用手背拍了拍他,道:“别瞎猜了,改明儿得了他许可,我拉你过来吃酒,到时你就能见到了。”
“行,那我可就等着了。”
两人也才多聊了几句,便有禁军进门通报道:“陆大将军,许司业求见。”
陆天睿与袁牧城对视了一眼,回道:“请人进来吧。”
许弋煦身着官服,齐整清爽,进门冲着二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便示意身侧的随从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
“今日国子监里外整拾了一番,理出些胡晌留在国子监里的物件,下官思索着还是交由都督府来处理较为妥当,便走一趟将东西送来。”
自进门起许弋煦便面带笑容,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把握得精准无比,一刻也不曾松懈过。
假得很。袁牧城心想。
“这种事遣人来送一趟就好,”陆天睿回道,“许司业这么一来一回的,反倒还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许弋煦垂眸笑道:“陆大将军客气,下官是记着二位那日的救命之恩,所以想着顺道来道个谢,只不过若是备礼,旁人瞧了难免会嚼嚼舌根,下官只好借着公务亲自登门以表敬意了,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好。”
袁牧城接道:“言重了,许司业这等希世之才,不用我俩出手相助也定能化险为夷,否则,岂不是要耽误许司业九转功成?”
“翾飞将军说笑了。”许弋煦眼眸微转,无意间扫到了袁牧城挂着的吊坠,笑容明显滞住了。
袁牧城见他忽然敛了不少笑意,问道:“许司业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许弋煦随即又恢复了笑容:“翾飞将军这狼牙吊坠稀罕,下官有幸见过一眼,不曾想还有机会再瞧见一回。”
袁牧城别有深意地说:“我就是稀罕这无价之宝,乐意天天挂着,许司业往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瞧呢。”
袁牧城这话间还掺着些炫耀的意味,许弋煦听着,心里那点妒火猛蹿着,险些绷不住了。
“那下官便等着与翾飞将军有缘再会了,”说着,许弋煦强笑着行了个礼,“国子监还有要事处理,下官便不叨扰二位了,先行告退。”
“慢走不送。”袁牧城回道。
许弋煦往后退着步,在转身的那一瞬,脸上笑意全无,再往里挖去,他掩在皮囊下那些疯狂的嫉妒和恶意都在扒着皮往外腾着,直到离了都督府,那些不痛快也仍旧半点不减。
“来晚了啊,”许弋煦低语着,脸色阴沉,“不然就该是我的东西了。”
“司业您说什么?”随从问道。
许弋煦转头看了他一眼,双目冰凉,瞬时让人生畏。
随从瞧着脊背发凉,胆怯地垂了眸,许弋煦却伸指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轻声道了个字:“滚。”
——
江时卿近日身子疲乏,每到午间必要阖眸打会儿盹。可眼下离他上回毒发已经近五个月了,钟鼎山和絮果掐着日子,心里紧张,只要一见他睡得久了,便要进门唤两声试探试探。
江时卿本也睡得浅,被叫醒后怎么也入不了眠,更是乏困,但他也知钟鼎山和絮果都揪着心,便留了张字条在房中,跑到荟梅院里讨个清净了。
这一日,江时卿睡得足,待有些意识后,便觉得有人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画着圈,他紧了紧五指,却当真抓见了一只手。
“醒了?”袁牧城坐在地上挠着他的掌心。
江时卿听见了声,便将头钻进了被里发懒,蠕动了几下后,露出半张脸嘟哝道:“好困。”
袁牧城笑着用手背敷了敷他的脸:“要再睡会儿吗?”
江时卿勾着他的手指,小声说:“被你挠醒了,睡不着。”
袁牧城宠溺地看着他:“怪我?”
江时卿牵着他的手指,放到齿间轻咬了一口:“怪你。”
袁牧城顺势用被咬过的手指挑了挑那人的下巴,笑说:“那怎么办?”
“咬了一口,放过你了,”说着,江时卿从被下伸出只脚,用膝头轻轻地顶了顶袁牧城的背,说道,“这位公子让个身,我要穿鞋。”
袁牧城伸手拉住了他要收回的腿,从膝部顺沿着抚到脚踝,说道:“这位公子这么撩人,怕是不想下榻。”
说着,袁牧城俯下身托着江时卿的后背把人抱起,轻放在床沿,凑在他颈边嗅了满鼻的澡豆香,才附在他耳边低语道:“要抱吗?”
江时卿双手搭上袁牧城的后颈,耷着脑袋往他颈部钻了钻,最后靠在他耳边轻轻道出一个字:“要。”
袁牧城轻笑一声,一手拎起两只靸鞋,再用手臂托起他的臀,把人抱着往一旁的板桌走去。江时卿双手环抱着袁牧城的脖颈,用腿夹着他的腰,牢牢地挂在他身上,由着他把自己往桌前带。
“现在什么时辰了?”江时卿靠在他的肩头问。
“近酉时了。”袁牧城让他坐在桌面上,伸手握着他的脚踝替他穿好了鞋。
江时卿问:“今日大忙人怎么得了空来寻我?”
闻声,袁牧城双手撑着桌面,把人罩在面前,可江时卿方才睡醒不久,瞧着委实惹人怜爱,他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唇,才说:“不想我吗,嗯?”
江时卿含着笑意轻声道:“不想。”
袁牧城按着他的后脑,侧过头咬了咬他的耳垂,笑道:“小骗子。”
再回身时,袁牧城注视着他的双眼,笑意兀然收敛了不少,他勾起江时卿的下巴,问道:“小骗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67章 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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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卿心里一紧,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昨日许弋煦来都督府瞧见我挂着狼牙,神情有异,”袁牧城脸上的笑意又浅淡了一些,他说,“旁人瞧不出来,我可都看在眼里。”
昨日经这一出,袁牧城夜里都在咂摸许弋煦的神情和语气,连每句话都要拆成一个一个字来琢磨,耐到白日后,他同陆天睿告了半天假,去了江宅一趟却没寻见人,便根据字条上的内容来了荟梅院。
眼下他再无心套话,追着江时卿的目光揣摩了片刻后,便问道:“淮川,他后来是不是还见过你?”
江时卿瞬时松了神,他本以为袁牧城要质问的是关于昙凝血的事,眼下既然此事还未露出端倪,而许弋煦与他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便直言相告:“那日我在寻珍斋里买吊坠的时候,他刻意过来试探过我,所以见过一面。”
袁牧城细观着他的双眸,问道:“仅此而已?”
江时卿说:“还有几年前我落难时与他相处过几日,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相处?”袁牧城双眸微眯,这两个字听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闹得他十指也跟着紧绷起来,“怎么个相处法?同吃同住,同床共枕?”
见他吃醋,江时卿忍了笑意,却冲着他使坏道:“你猜啊。”
袁牧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还是被蒙头盖脸地倒了一身的酸味。嫉妒难忍,他垂眸看向那人露在眼前的脖颈,竟冲动地想要衔着那喉咙,在上面留下独属于他的牙印,再引江时卿向他求饶。
可他那目光方才掠过江时卿右颈的伤疤,脑中便忽地记起钟鼎山曾同他说过的话。他清晰地记得那些话中关于江时卿的每个细节,也记得钟鼎山说过,他带着江时卿在萦州碰见顾南行之后,还救过一个孩子。
“你是不是给过他一个苹果,然后他就缠着你不放了?”袁牧城慢悠悠道。
江时卿有些意外:“哪儿听来的?”
袁牧城波澜不惊地凑近,笑道:“你猜啊。”
“我猜某人现在酸得牙痒,”江时卿伸过手腕,说道,“不然你再咬我一口泄个愤?”
袁牧城攥住那段白皙的腕子,而后盯着江时卿的双眸微俯下身,张口咬了上去。
他没有用力,齿尖也只是虚虚地搭在皮’肉上。看到江时卿受蒙骗后微动的眉梢,他才满意地松了嘴,而后将那人的手腕转了一个方向,亲了亲正在微微搏动着的动脉。
“我就该把你关起来,一辈子只能让我看。”袁牧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江时卿笑了笑:“你就指着我欺负?”
“就想欺负你。”袁牧城把江时卿的双腕钳住,按在他后腰处,而后欺过身又在他下唇轻咬了一口。
中衣的衣襟有些散开了,袁牧城盯着那人无意露出的肌肤,喉结不住地滚动着,他用唇部似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脖颈和锁骨,再沿着衣襟往下滑去,微热的鼻息轻扫过肌肤,惹得江时卿浑身酥麻。
“你是我袁牧城的,哪里都是。”袁牧城难耐地说道。
江时卿才醒不久,遭他这么一番挑弄,有些受不住,就抬脚碰了碰他,道:“痒,别弄了。”
袁牧城笑了一声,随即停了动作,抬头莫名说了句:“我也要。”
“要什么?”江时卿问。
袁牧城用口型冲他说道:“苹,果。”
眼下袁牧城这个模样,像极了被冷落后又屁颠屁颠跑来争宠的狗崽子。
江时卿忍不住伸指勾起他脖上的吊坠,把他拉近了些,侃道:“怎么,将军还呷醋?”
“酸得很,”袁牧城伸手替江时卿拨开贴在后颈处的长发,用拇指贴着他的后颈,上下摩挲着,“你还不来哄我?”
闻言,江时卿轻笑着牵过他的吊坠,把人一点一点地拉近,而后贴着他的嘴唇落了个吻。
“怎么小孩儿似的,还要我哄你?”江时卿说道。
“一下可不够,”袁牧城异常畅快,拉着江时卿的双腿,把人拖得更近,而后贴着身子,厚着脸索吻,道,“继续。”
江时卿凑上前,在靠近的那一刻忽然错开脸,靠在他耳边笑道:“不和你闹。”
言罢,他把人推开,就要跳下桌面时又被抵了回去。
“去哪儿?”袁牧城把人扣在怀里。
“更衣,”江时卿看了眼天色,说道,“是时候要回去了,不若到时先生他们等不及了,还要来寻我一趟。”
袁牧城这才放了人,江时卿站在镜前一层一层地往身上套着衣衫,在低头理着衣带时,一双有力的手臂自他后腰环上。
袁牧城从身后搂着他,用温热的手掌覆上他泛着凉的手背,而后从他手中拉过衣带,细致地替他理着。
“淮川。”袁牧城附耳唤道。
江时卿微微侧过脸去看他,袁牧城却低笑着在他鬓角处亲了亲,说道:“那晚有个又聪明又坏的俏公子,就是这么勾我的。”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被唤起,江时卿随之记起了雨夜那晚,二人环抱着整理衣衫时,就是这个场景。
“是么,”江时卿随着装傻充愣道,“那他勾着了吗?”
“勾着了,但他后来跑了,”袁牧城替他系上腰带,又对着镜子替他理着衣领,“我追了好久,生怕这个又聪明又坏的,被别个痴心妄想的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