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闲。”裴熠眼看他呼吸渐渐微沉,彻底合上眼,他在霍闲倒下去的同时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
“去请秋大夫。”裴熠说着便将霍闲抱进卧房,“桌上的东西,不许人收拾,叫石峰带人守好进出口。”
司漠正要出门,裴熠又说:“不要外传。”
“是。”司漠猛地跨出去,方才像做梦似的,说笑的人忽然之间就倒下去了。
裴熠将霍闲放在床上,唤道:“霍闲,霍闲。”
霍闲眼皮深沉,浑身无力,却并非全然失去知觉,他拧着眉,听见声音,耳中如有万蜂齐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了一处,来不及忍,便啐出一口血。
秋白拎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之间霍闲半靠在裴熠身上,胸口的衣襟上还沾着血。
秋白抬手沾了一点血,细细看了看,大惊失色道:“血色呈暗红,世子这是中毒迹象。”
裴熠握住他的手腕,脉象轻的几乎感受不到。
“什么毒?可能治?”裴熠收紧手指,下一刻却见霍闲又轻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一口血。
霍闲齿间咬住血,忍住再次涌出的欲望,垂眼在余光里看见裴熠的侧翼,他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秋白探了脉搏,说:“能,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世子中毒尚浅,且没浸入心脉,我立即施针逼出余毒即可。”
屋内很安静。
“侯爷,叫司漠进来搭个手。”秋白边开药箱边说。
“我来就行。”裴熠说:“如何帮忙?”
“这......”秋白犹豫了片刻,本着事急从权的心态咬牙说,“上衣脱了,要施针。”
裴熠便依照秋白的话,解了腰带,替霍闲脱了上衣。
“不能躺着。”秋白说:“血液下涌,得坐着施针。”
裴熠短暂的犹豫后,便按照大夫的话,扶起霍闲,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样?”
秋白取出银针,朝着穴位刺下去,“别让他动。”
裴熠便抱紧了,不让他动,只是两人贴着,裴熠能明显感觉针刺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变化。
作者有话说:
众筹大家手里的海星给侯爷和世子的爱情加冕!
第38章 纠葛(八)
这夜侯府禁止进出,司漠将府中所有人集中在庭院,下人围满了庭院,却始终不见裴熠的身影,这情景诡异,不免叫他们惶恐疑心。
定安侯的寝房大门紧闭,除了秋白无人知道那扇门里发生了什么。
正在所有人都不敢喘气的时候,秋白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司漠神色一凛,听到动静,转身便推门进里屋。
原本静谧诡异的气氛随着司漠离开一时忽然就沸腾了,都在纷纷猜测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秋大夫在侯爷寝房,又如此急色匆匆,必然是侯爷出事了。
浓墨一样的黑夜遮掩着侯府的一切,司漠掩门而出。
“侯爷身体抱恙,近日府中一应事物由我和石峰派人进出输送,府内之人若敢擅自进出。”司漠难见厉色,说:“侯爷的意思的就地处决。”
定安侯向来对下人不疾言厉色,忽然发难定是大事,司漠这般说,在人群里掀起恐慌,吴婶带头说:“不出去不出去,我们都住侯府的。”
裴熠一夜都没睡,因着霍闲没个半个时辰便要施针放血,他便索性就让霍闲这么靠着,更深夜重时,秋白想让石峰和司漠来替他,可裴熠没让,他便也只好作罢。
每次秋白施针的时候,霍闲便会短暂的醒过来,可不到片刻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霍闲整儿人从冰碴变成火炭,秋白见他面色烧的红了,方才放心:“毒清了。”
裴熠皱着眉,“清了怎么还烧的这么厉害?”他抱着霍闲能清楚的感受他体温的变化,只是这种毒,即便他行军多年也闻所未闻。
“这是他体质与旁人不同的关系。”解了毒,暂时没了性命之虞,秋白这才松了口气,皱着眉解释,“说来奇怪,虽说这个毒解了,可我探他脉象,似乎体内还有别的毒。”
“别的毒?”
霍闲的体温经久不散,贴着裴熠胸膛的后背更是渗出一层薄汗,他时候清醒,时而混沌,裴熠说什么他都只听得出嗡嗡的人声。
秋白点了点头,像是不确定,再次搭上他的脉,皱眉说:“我还不确定是不是。”
“你知道是什么毒?”裴熠握住霍闲垂在他膝上的手腕,说:“要如何才能确定?”
“额......”
“怎么了?”
“传说关外有一种蛊,名叫虎骨印,侯爷听过吗?”
裴熠想了想,摇头道:“从未听过,是戍西的?”
“未必。”秋白说:“我在戍西行医两年也从未听人说过。”
“那何以见得?”裴熠说:“既然从未见过,那又如何断定?”
秋白拿了一杯凉茶,喂给霍闲,“古医书上记载是以虎骨为引,在人的体内种毒,凡是中了虎骨印之人,脉息微弱,似久病之相,每冬至夜临,心腹之内,如有万物噬咬,当然了现下除了脉息微弱,其他症状要等世子醒了才知道。”
裴熠抬手,接过茶杯,捏着霍闲的下巴迫使他喝水,霍闲咳了一声,茶水顺着他的嘴角留到裴熠手背上,他浑不在意的将茶杯递给秋白,道:“若经证实,你能解?”
“我只在古医书上见过这种毒的症状,书上并未记载解毒的法子......”秋白看裴熠面色依旧深沉,犹豫了几许,说:“其实也未必是虎骨印。”
裴熠斩钉截铁的问:“那要如何确定。”
“这种蛊毒会在人皮肤上留下印记,中毒者的时间越久,印记越深。世子若真是中了这种毒,就他如今脉息的程度,恐怕印记已经不浅了。”秋白说:“侯爷......”
话音尚未落下,就见裴熠将霍闲放至躺下,二话不说,便抬起他的手臂,寻找秋白说的印记。
裴熠想搞清楚霍闲身上藏着的是什么,或许秋白说的这个印记便是个突破口,然而当他真的看见霍闲腰迹的那块红的发黑的虎骨印时,却出现了一阵短促的晕眩。
裴熠怔怔的看着霍闲泛红的大片皮肤上突兀的印记,那形如骨状的印记让他如坠深梦,所有的疑问如漫天大雪,侵袭向他而来。
雪狼山上的白毛有膝盖那么深,他策马穿过灰白的林间,却突兀的听见连绵不断的狼群仰天撕嚎,那是饿了一个隆冬的狼群围着猎物发出兴奋的狂欢,裴熠罩着黑色的氅衣,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狼群里拎起奄奄一息的小孩。
他在刹那之间体会了生死交错的感觉,被裴熠裹在氅衣里,将裴熠的双手抓的满是血痕,那是有生以来,裴熠第一次在鬼门关救下的一个孩子。
可是那孩子却没良心,吃好喝足,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地,任裴熠翻遍方圆百里都没能将他找到。
可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姑娘.......
裴熠端详着躺在床上热汗涔涔的霍闲,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霍闲又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霍闲噩梦未醒,他眉头紧蹙,低语说了些什么没人听清。
裴熠翻开里衣,转过头平静的问秋白:“是这个么?”
秋白顺着裴熠的目光,落在霍闲腰迹那一处明显的骨印上,一时有些懵。
方才急着给他施针解毒,虽然敞着衣服,却都没有注意到,再者这印记略靠后腰,不在腹前,因此并不惹人注意。
现下却在灯光里格外显眼,给它添了层神秘的外壳。
“这......与书上记载的一般无二,世子能这么快清除毒素,大抵也是因为它的缘故。”
裴熠依旧握着霍闲的手,眼神想盯着怪物那般盯着他。
“虎骨印是世间奇毒,其他毒药很难透过他侵入五脏六腑,可以说中了虎骨印,也等于百毒不侵,当然了毕竟是毒......”
*
秋白坦言,此毒他无法解,只能回去查查医书,他领了命便去煎药。
最后一次施针后,霍闲似乎睡的沉了,裴熠就近在咫尺,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烧红的脸色也随着这夜深,慢慢褪色。
那暗红色的骨印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身为禹州军首领,杀了不计其数的敌将,却是头一回救人,父亲从前说过:“杀人也是救人,救人也是杀人。”
那被他救走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冲他怒吼:“你不如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声音稚嫩,却蕴藏着让十几岁的少将军都为之震惊的绝望。
他救了一个人,却被人咬了一口,后来肩头的伤疤慢慢痊愈了,道现在已经一点儿过去的痕迹都不复存在了,但那个不告而别的姑娘却让他记住了。
霍闲真是那个小孩?
裴熠端倪起这张脸,尽管还在病重,这张脸却已然趋近完美,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全然不同,少了狠绝的戾气多了玩世不恭的温善。
温善,裴熠怔了怔。
他忽的想起数月前,赵彻在玉楼摆席宴请的事,那日便是霍闲最先察觉出行刺的女子目标是他的,后来他那般镇定自若的饮了酒,想来他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才敢以身试酒的。
裴熠当年并未与那小孩禀明身份,他只知裴熠是军中人,他看着霍闲,心想,原来你只是在试探。
霍闲睡了许久,总觉得昏沉的睡梦中,有人在问他话,他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如此反复便在梦中困顿挣扎起来。
他清了毒,夜里又凉,他先前一冷一热,经噩梦侵袭,忽然重重的咳起来,剧烈的起伏让他从梦中惊醒,醒来便看见身旁的人沿着床沿靠着,一只腿搭在凳子上,抱胸阖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霍闲觉得有些口干,他的衣服在最后一次施针结束的时候已经穿好了,只是没有系上腰带,此刻有些散乱。
他不欲惊扰裴熠打算自己去倒茶,双脚还没沾地,便听见阖眼的那人说道:“你干什么。”
霍闲边系腰带边想,他是不是真睡着了,抬眼却见裴熠依旧保持先前的额姿势并未挪动。
“渴了。”他伸手,裴熠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霍闲的手,那手腕凉的有些过分,撞上裴熠发烫的掌心,两人都有些不适。
裴熠到了茶,却在霍闲伸手接的时候,往后让了让:“你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吃?”
霍闲口干舌燥,齿间隐约还残留着浓腥的血渍,裴熠目光如炬,紧紧握着茶杯,看着他说:“你不要命了么?”
霍闲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他面色如同苍白的宣旨,神色恹恹的说,“我能先喝口水再说么?”
裴熠握着他的手,将那杯茶搁在他的手里,看着他喝完,“你知道糕点里有毒,是么?”
霍闲以为皇宫里的手段不过是鹤顶红断肠草之类的。那些见血封喉的毒,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但经这一夜,他发现,他错了,即使有虎骨印能让他‘百毒不侵’,他还是栽了跟头。
“知道。”霍闲心知瞒不过裴熠,索性坦白。
“我运气好,雪酥糕是宫里送来的,原本是你要吃的。”霍闲靠着床头,说:“你命真大啊。”
裴熠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话引的蹿了火,夜里灯火昏暗,裴熠强压着挥拳的冲动,靠近霍闲,嗅着他身上清淡的味道,说:“药熏能盖过蛊毒的特殊凝香,你明知有毒,还搭着自己命救了本侯,我该如何谢你。”
霍闲的眸色混沌间起了白雾,裴熠压抑的盛气笼着他,无形之中他就败下了阵,哑声说:“以身相许吧。”霍闲忽然笑了,“豁出命的恩,只能靠这个了。”
“好啊。”裴熠俯首看着他,一手压在他的床头,一手划过他的面颊,落在下颌上,似乎真的是迷恋一般的贪婪的望着,像是要把人看穿。
他这么说却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烧的他全身犹如一团烈火,那顶在霍闲腹上的身体也有些变化,隔着棉被不被人察觉,可自己却清楚得很。
这种被欲望支配的感觉让他陌生,理智拉着他不要靠近,却总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他看着霍闲的双眼,那双眼睛在月色里是含情的,所有不可言说的春色都在那里,那一刻裴熠知道那个无声的声音便是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呼吸在两人之间喷薄,霍闲忽然抬头,亲上了他的唇,和他的烫热相反,霍闲是凉的,凉的却带着柔软。
他们之间堪堪维持平衡的那根绳索在一瞬间的触碰下断的四分五裂。
霍闲说:“原来......”
裴熠的手掌就抵在他的下颌,因为用力,便有些红。
那句话被裴熠囫囵咽了下去,下一刻连同这个久病未愈的人一起,融进肆意汹涌的热吻里。
裴熠居高临下的占据着主导,在凉透的秋夜里吻着霍闲,他被野火侵蚀着,忘却了所有的理智,直到霍闲偏头轻咳,他才扯上棉被将霍闲整个盖住,而后便推门而出。
霍闲掀开被褥,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们,对于的海星投一点,感激不尽。
第39章 纠葛(九)
秋白送了熬好的药,霍闲喝完便和衣躺下了。
窗外的风刮了一夜,他在药效下慢慢陷入睡梦,紧闭的门也没有再被人推开过。
裴熠避开众人,单独叫了司漠问话。
“侯府所有的人都检查过,无人出去过。”司漠说,“他们只知道府中出事,并不知具体情况,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