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跃文被带走那日才得知周逢俍那日为何发了那么大的火,坚持要带他去京兆府自首。
唯有他自首了,周逢俍才又可能免遭连累,如此才能抽出手来想办法就他的命,可在卢氏的坚持下,周逢俍这最后一条路终是没走成,直到看见穿着官差的人冲进家里的时候,周跃文才彻底醒悟过来,可为时已晚,他除了哭的不能自已,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
卢氏向来心有成算,可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震慑的六神无主,只一心扑道周跃文身上。
周跃文只敢在没有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面前横,真的见了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此刻面对这些身着威严官服的差役,除了往卢氏身后躲,已经全然没有平日一丝一毫的神气。
耿东说:“周大人,都离院奉皇命办案,请周大人和公子跟我走一趟。”
耿东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连周逢俍也不禁生出畏惧,都离院不受三法司所管,只听皇命,此刻他带亲自前来,不用多想周逢俍也早已明白所为何事。
周逢俍尽量将自己的畏惧尽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来,说:“不知耿大人能否告知,此为何事?”
饶是耿东为皇上办了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的人在见到他的时候生出畏惧,周逢俍这种态度他还是头一回见,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可惜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没有遗传给他儿子,周跃文仅仅攥着卢氏的手,啜泣道:“母亲,我不是有意的,你让爹救救我。”
周逢俍呵斥道:“孽子住口。”
这一声呵斥非但没有让周跃文镇定下来,反而让他洞察出周逢俍那隐藏不住的慌张,他紧紧咬着唇,呜咽道:“母亲......”
卢氏将他护在身后,低喃道:“母亲在。”
卢氏的声音就像是周跃文的定心丸,可他分明感受到卢氏那双止不住颤抖的手已经开始起汗了,他心里的还怕被不断地放大,不自觉喃喃低语起来,像告罪一般自言自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成长是用枉顾他人的性命来作交换的。
卢氏看着吓得手足无措的周周跃文,换换闭上眼,滚烫的两行泪从这个强势了半生的女人脸颊上滑下来,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官差面无表情的将他门围在中间,她知道纵有通天的本事,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处可逃的,过去那些荒唐的行径在此刻终于衍生出悔恨的种子。
“是我的错,是我不听你父亲的话......”泪水模糊卢氏的视线,她抬起手,擦拭掉周跃文脸上的泪痕的,她哽咽道:“文儿别怕,母亲会陪着你的。”
周跃文的眼泪打湿了卢氏的手,这样近的距离,他才看清了这个处处维护他的母亲,她好像苍老了许多,眼角也像瓷器上的裂纹晕开在眼角,而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也已经染上了一些霜白,他在这混乱的局面里忽然放声痛哭起来。
“都离院奉命办案,周大人若有疑问,还是等见了皇上再问不迟。”耿东对这一出母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打戏并不感兴趣,冷漠的命令官差押将周逢俍父子人二人带走。
周跃文生来便含着金汤匙,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被人拷上手脚押着前行,卢氏跟着官差踉跄的跑,丫鬟追上去扶她。
周府乱成一片。
周逢俍回头看着卢氏,嘶吼着叫“母亲”,时至如此,他才对死亡有了惧怕,他想起那些跪在他脚边哀求被放过的贱民,又想起被他强行生离和死别的下人。
他这一生踩死过无数像那两名摆摊的百姓一样的人命,他在这份并不平等的人权里获得了快感,可是最终他还是自食恶果。
两日后周府传来消息,卢氏在家自缢而亡,留下一封忏愧书,将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
*
“周家自然是要完了。”霍闲说:“周跃文锦玉堆起来的人儿,他受不了牢狱之苦的。”
“他也算是罪有应得,”裴熠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说:“我这有份大礼得亲自送给他。”
霍闲并未接话,裴熠的礼从来都是骇人的,他偏过头笑了一声,裴熠专注的看着,他那碧波一样的眸子里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晃动的时候尤为明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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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下狱
大理寺的天牢是个猫嫌狗不待见,连老鼠都嫌弃的地方,像周跃文这样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受过一丁点苦的人关进去的人,不需要动刑,他也熬不了几天就只盛半条命了。
起初几天他还有精神在牢里大哭大闹,喊冤叫娘,狱卒被叫烦了,叫不听便动手,都是十多年的老狱卒了,下手知道轻重,更知道怎样又痛又不致死,周跃文挨了几顿打之后果然老实了。
他蓬头垢面的被关在狱中,那一身织锦的华服也被剥去换上了狱服,窝在杂乱的稻草上,他不知道卢氏已死,一听见外面有人声,就以为是卢氏来救他了,瞪大眼睛盯着那唯一有光的地方目不转睛的期待。
身着狱卒的差役走在前头,打开了狱门,沉声对他说:“起来。”
周跃文搓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被打的褪还伤着,动作有些缓慢,本以为会看见卢氏,却在抬头的时候瞥见那狱卒身后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帽遮住了他们的大半张脸。
狱卒恭恭敬敬的向那男人行礼道:“侯爷,您要见的人。”言罢便退了出去,把地方单独给他们留了下来。
裴熠拉下斗篷帽,露出一张杀伐果决的脸,裴熠在不羡仙的时候见过他,昔日那一抬手便能招来一群小厮的富贵公子如今成了阶下囚,周跃文没见过裴熠,却被他的英神之气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和他那种靠恐吓震慑他人的气势完全不同,裴熠身上所带来的压迫感是不动声色的,裴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黑漆漆的眼里是沉甸甸的注视,表情里透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厌恶。
周跃文听狱卒叫他侯爷,又见他气势如此强大,便猜到他是定安侯裴熠。
他听过裴熠如何在战场杀敌,如何多次以少胜多,他与人说笑的时候背后说不过也试过莽夫,但其实在无人洞察的内心深处,他是有些佩服的,只是不曾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的。
裴熠身材高大,气势也足,盯着他看的时候,就像盯着被圈进视线范围里的猎物。
裴熠和这京城里的公子哥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冷冽而锋利,周跃文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这便是纸老虎遇上真老虎。
裴熠挑眉四下打量了一圈,倏而敛起了眸底里的冷厉,表情里忽然带着点笑意,他稍稍俯下身,抬腿踩在矮桌上,垂眸看着抬头却不敢直视自己的周跃文,若有所思的说:“周跃文,刑部尚书周逢俍独子。”
尽管周跃文没有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里是带着嘲讽和鄙夷的。
就算再不涉朝政,他听说过裴熠十几岁就披甲上阵的战绩,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军侯,必然不是是呢恶魔好相与的脾气。
可他并没有招惹过这位定安侯,当即便说:“你......你要干什么?这是大理寺,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裴熠轻嗤一声,似乎对他这种丧家犬兴致缺缺,他直起身,看着数日前还在不羡仙大言不惭此刻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全的周跃文说:“我杀你干什么,是绿姝姑娘听说周公子入狱,特意求了本候来看看你。”
听到绿姝的名字,周跃文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裴熠故意加重了看看两个字,这让周跃文意识到绿姝不是来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的。
周跃文惊愕的抬眸,狼狈的坐在地上,看见裴熠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的脸被帏帽遮了一半,若隐若现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但周跃文知道,那是绿姝,是他三番五次为了要娶回家和周逢俍针锋相对的绿姝。
绿姝摘下帏帽,露出那张令他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她只略施粉黛那张精致的脸上只剩清冷,此刻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冷漠的犹如看着一条可怜兮兮的丧家犬。
绿姝不似裴熠那般有威慑力,她毕竟只是个女子,连走路的声音都很轻,她款步走到周跃文面前,蹲了下去与周跃文平视,看着这阶下囚,她冷冷的说:“周公子,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周跃文心说,你不是求了定安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么?
“真没想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周公子也有今天。”她说:“真想让那些受你欺压的人都来好好看一看才过瘾。”
他的语气里带着毛骨悚然的恨意,一顺便像是变了个人,变的周跃文都不认识她了。
她伸出手指,沿着周跃文的脸颊缓缓滑向下颌,冷笑着,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在等周跃文发作。
两年前在不羡仙只摇摇一见,他便爱上了,他打过人,也杀过人,唯独对绿姝有求必应百依百顺,那些不加掩饰的爱意都是真的,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深陷红尘的女子。
情意这东西是藏不住的。
他本就不是块硬骨头,往日不过仗着他老子是刑部尚书,如今周逢俍就关在这座牢房的另一间,没有了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靠山,便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绿姝拨开挡住他视线的碎发,轻嗤一声:“蠢货。”
周跃文一把挡开她,似乎是对过去那样迷恋生出悔恨,叫骂道:“贱人,滚开。”
绿姝没想到他竟这样粗俗,先是一愣,而后却笑了,她说:“在你周公子眼里,谁的命不是贱命。”
周跃文对她的话置若未闻,而是冲她疯狂咆哮道:“你这贱人,是不是你害的我,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绿姝被他忽然的咆哮吓的后退了一步,裴熠抬腿在他肩上踹了一脚,周跃文下盘不稳,向后翻过去。
绿姝:“我来看你啊,往日总是你来看我,今天我这就来还你恩情了。”
周跃文想上前去拽绿姝,再次被裴熠一脚踢开,他说:“还什么,你到底是谁。”
绿姝眼里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含情脉脉,或者说往日的含情脉脉也只事浮于表面的,那一层讨好与赔笑的神情下是渗入骨血里的恨意,而到了这一刻,她便不需要掩饰,那双沾着仇恨的眸子死死盯着,迸发着巨大的恨意,“你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是谁你还能记得起来么?”
绿姝冷冷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逼近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害了那么多人,只拿你一条命去抵,你死的不冤。”
周跃文从未觉得压抑感这么重,而对方居然只是一个青楼的丫头,他毫无新意的说:“你要干什么,这是大理寺,你还想杀人吗?”
绿姝冷笑出声:“我杀不杀你,你觉得你还能活的了么?”
他确实活不了,他纵马当街踢死百姓,城中有不少人亲眼所见,又命人将那对姐弟拖到青楼柴房试图将罪名推给不羡仙,再加上周逢俍所犯之罪,周家上百口恐怕都难逃一死。
周跃文忽然咆哮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认识霍闲是与不是?你们一起设计陷害我是不是?”
绿姝没说话。
周跃文冷笑道:“你们这对狗男......”
女字还未出口,他整个人就被大力一脚踹翻,这一脚没再留有余地,结结实实的揣在他的脸上,他顿时糊了一脸血,裴熠的靴子上沾着污泥,踩在周跃文的脸上使他动弹不得,他蹲下来,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周跃文的那要推开他的手肘上,稍稍一使劲,便听见周跃文发出痛苦的呻吟,他额头上冒着冷汗,囚服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浸透,他面目狰狞的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是这只手拿的刀吧?”裴熠不知在问周跃文还是在问绿姝,狱中一时落针可闻。
没人回答,他便松开手自顾自的说:“看来不是。”
话音一落便拔出匕首刺进他另一只胳膊,周跃文痛的几乎快要晕厥,绿姝上前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故意的,对世子下杀手是什么罪,你爹是刑部尚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放屁。”周跃文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强忍着身上的巨痛,说:“霍闲是个什么东西,我动他怎么了,不过是仗着他姐姐魅惑君主的手段混迹谒都的一条狗,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每说一句,那扎在他胳膊里的匕首便搅动他皮肉一次,裴熠紧握着匕首说:“你是属于刺杀未遂。贵妃再受宠,你倒也不至于是死罪。你纵马行凶,残害百姓,这些事京兆府已经核查的一清二楚,可那一日带你来的并不是京兆府的差役,你是被耿东带走的,可是被耿东带走却没有进都离院而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你想过吗?”
周逢俍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的,周跃文这种纨绔自然想不明白,他自被捕后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想过这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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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往昔
常言道,墙倒众人推,接连几日,京兆府衙的门槛近日快要被人踏破了。
往日受到周跃文欺辱不敢声张的人一听说他被捕,纷纷找人写状子递到衙门状告。
一时之间京兆府衙门口跟菜市场一般热闹,京兆府按百姓所呈冤情逐一查明后交与大理寺复核,大理寺卿孟尚在复核案件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一份证词之中所陈述与一桩旧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