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说着扶起周跃文,说:“文儿莫怕,娘替你做主。”
“你说什么?还跟雁南世子打架?”周逢俍一把扯开周跃文,逼视他则问道:“你何时与他打的架。”
卢氏见周逢俍又要发作,便赶紧将周跃文护在身后,“老爷装什么,你不就是为这事生气的么?”卢氏说:“我听文儿身边的人说了,文儿那一刀就划破了皮流了点血,根本无碍。”
周逢俍听到这里,似乎没有多余的经历去追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一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再加上世子那浪荡纨绔的名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紧握的拳头顿时一松,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仿佛在卢氏这番云淡风轻的话语里崩断了,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猛地失去重心向后摔去,卢氏大惊失色,急忙唤人。
周逢俍躺着在冰凉的递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隐隐感觉到如同这漫天乌云后的太阳,他可能很难再见到了,他被下人搀扶这踉跄的坐在阶上,看着周跃文谨慎的缩着脖子跪在一旁,他抬手在方才那被自己砸出伤口的额头上轻抚了一下。
周跃文小心翼翼的瑟缩着,生怕周逢俍乘其不备又把什么东西砸上去。
他其实是很怕周逢俍的,周逢俍没有太多时间做个尽职尽责的父亲,从记事开始每一次周逢俍与他说长篇大论,不是他犯错被怒喝就是在责罚,他害怕周逢俍,却一点也不怕卢氏,卢氏是个慈母,每一回被责罚,都有卢氏给他撑腰,只要周逢俍想动手,卢氏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等他长大能懂些道理的时候,他才明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的意思,有了卢氏的溺爱,他便肆无忌惮起来。
他也并不是生来就不知道害怕的,真正让他对杀人恐惧的是六年前他第一次失手杀了人。
那时他随卢氏在城外青龙寺烧香,回城途中遇上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姑娘,他见那姑娘长得秀丽,便嚷嚷着要抢回去做妾,那一家三口听见了,便拼了命的逃跑,在逃跑的路上姑娘的父母被他失手给杀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头一回看见活生生的人身上的血一点一点流尽。
他很害怕,吓的话都说不出来,是卢氏替他将这些罪孽埋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杀一个人竟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而原本该忏悔和愧疚的种子,却在卢氏决心替他掩盖的时候悄悄变的麻木了。
他怕那姑娘报官,便逼的她最后跳了崖。
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畏惧过,甚至在烦闷的时候看着死于他剑下而无力反抗的人有种莫名的快感和令他血脉喷张的欢愉。
越是无能的人越是要从欺凌弱者中获得快感,以此来宣告他那无能的强大。
卢氏见周逢俍陡然变脸,心里升起一丝疑惑,她提醒周逢俍说,“世子在青楼为了个伶人与人动手这种事传出去贵妃面上也无光,陛下在宠爱她,也不会为了这种事丢了皇家颜面,不过就是世子受了伤,贵妃心疼,训斥文儿几句也就无事了。”说着卢氏给周跃文使了个眼色,“你明日亲自去世子府请罪,别在给你爹惹事了。”
第99章 盛怒
近日霍燕燕宫里换了个新厨子,他听说贵妃偏爱鲈鱼,便想方设法的让人从宫外带进来几尾野生鲈鱼,霍燕燕挑了几条放在宫中莲缸里养着玩,她舀起一点丫鬟递上的鱼食洒进缸里,水里的两条鱼便撒了欢儿的张嘴接着。
她为了两勺便对身旁的丫鬟说:“这鱼汤鲜美,冬日宫里难见,你去请皇上过来尝一尝。”
那丫鬟闻声便应声退了下去,去不多久便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
那厨子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就连天熙帝也夸赞了一翻,丫鬟太监正在布菜,外头便有丫鬟进来同霍燕燕身边的贴身宫女说了几句话。
霍燕燕似乎眼里只有天熙帝,对此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待丫鬟离开之后,她便为难起来,大概是见天熙帝也在,一时不知这种事该不该说。
她的心思被霍燕燕洞察到,霍燕燕立刻皱眉斥责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说便是,本宫与皇上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说罢便看向天熙帝,说:“皇上莫怪,是臣妾平日里没管教好她们。”
天熙帝拉着她的手以示安慰,霍燕燕赶紧说:“还不快说,什么事?”
宫女见状,便将刚刚那丫鬟传的话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今日原是世子进宫看娘娘的日子,但方才世子身边的阿京着人来说世子今日来不了了。”
“那定然是有贪玩去了。”霍燕燕亲自给天熙帝盛了一碗鱼汤,说:“阿闲小孩子心性,就是觉得谒都什么都新鲜,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天熙帝乐见其成,与霍燕燕玩笑道:“朕倒是羡慕,若朕只是个闲王,比他更贪玩。”
“不......世子不是贪玩。”丫鬟低敛着眉目,有些难以启齿的说:“世子同刑部尚书周大人的公子昨夜起了冲突,受了些伤所以才来不了的。”
霍燕燕大惊失色道:“受了伤,严不严重啊,叫大夫看过了吗?”她观着天熙帝的脸色,天子喜怒难测,她忙起身跪下请罪道:“是阿闲不懂事,竟敢同尚书大人的公子打架,待他伤好进宫臣妾一定让他上门同尚书大人请罪。”
“阿闲的为人朕很清楚。”天熙帝说:“他虽爱玩闹了些,但向来知道分寸。”
说着他便转身看向跪在一旁的宫女,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世子动手了?”
这话并非天熙帝偏袒霍燕燕,实在是霍闲怂的名声在外,这一年来他在谒都被官家子弟在口头上欺负却不敢还口的事传过不少进宫,天熙帝一笑置之并不理会这等小事,都说龙生龙凤生凤,雁南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天熙帝对他这怂到家的小舅子倒是因此生出几分怜悯来。
“起来说话。”天熙帝牵起霍燕燕的手,问那宫女:“世子可有受伤?”
“禀皇上娘娘,奴婢问过阿京,大夫说是要卧床几日。”那宫女说:“只是怕是有段时间无法进宫来看望娘娘了。”
“什么?”霍燕燕差点没坐稳,神色不安道:“是怎么伤的这么重呢?尚书公子不是不会武么?”
话音刚落,还未等道天熙帝张口安慰,李忠义便也急匆匆从殿外进来了。
天熙帝眉目一紧,不悦道:“何事慌张?”
“耿大人回来了。”李忠义道:“说是有急事,正等在宫外等着皇上召见。”
言罢用余光悄悄看向霍燕燕,霍燕燕禀退了宫女,对天熙帝说:“皇上今日品尝不了鱼汤了,臣妾的小厨房里还剩最后一尾活鱼,皇上不如明日再来?”
霍燕燕一向聪明,她有分寸知进退,这便是天熙帝宠她的原因,都离院有巡查缉捕之权,且权利凌驾于朝廷各部门之上,耿东办案直接是奉天子之令,李忠义说耿东在宫外求见,必定是天熙帝有重要之事交与他了。
“晚膳朕在过来。”天熙帝匆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首对李忠义说:“年前西域进献的贡品里我记得有一批上等药材,你派人送去世子府。”
霍燕燕跪谢隆恩后目送天熙帝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这深宫大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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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帝坐在金华台的龙椅上,耿东脱了佩剑和外袍觐见,宫人接过他的甲胄时上头还沾着外面的风寒。他见着天熙帝跪拜道:“启禀陛下,臣已按照账本所述,派人去各地一一核实过,那......那账本上所记载的都是真的,相关人证和其他物证臣都已带回谒都。”
这些事一一查实后本该直接去押了周逢俍,但周逢俍官从一品,是执掌大祁司法和刑狱的刑部尚书。只要天熙帝没有下过查证后立刻缉拿的命令,耿东便不敢妄自行动。
他观察着天子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时日所查的一一上呈。
天熙帝对着呈上来的文书思索了良久,就在耿东以为天熙帝对此已经全盘接受的时候,天熙帝忽然猝不及防咳了起来,整张脸都咳得变了色,李忠义赶紧上前给他递上润喉茶。
他瞥见那文书上清楚地标写着周逢俍的条条罪行,包括标记的因此葬送的数条人命,他慌忙移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天熙帝怒不可遏的打翻了递到手边的茶盏,茶水泼了一地,他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耿东。”
耿东立刻回道:“臣在。”
天熙帝眉目紧收,似乎是很艰难的才说:“你立即率人拿下周逢俍,将他关进都离院候审,周府其余女眷全部羁押在府内候旨,任何人不得进出。”
“臣遵旨。”耿东拜起身,正朝外走时遇到一个匆匆而来的小宫人,那宫人见到耿东没来的禀告道:“陛下,仝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李忠义不知何时已经吩咐人重新备了润喉茶,待天熙帝说完,又重新将茶水奉上,天熙帝瞥见他衣袖还湿着,便接过茶饮了一小口。
去年京中发生了两桩大案,办的可谓是有惊无险,想要在盘根错杂的朝局中保持不偏不倚实在是太难了,仝世博能身在其中而不被人左右与他素来行事谨慎也有很大关系,他平素最怕麻烦,偏偏京兆府尹一职,就是给京城百姓解决麻烦的,今日还在免朝,若是小事他大可以等到开朝后在奏明,此时求见就必定不是小事,纵然天熙帝正在为周逢俍一事烦忧,却不得不召见。
李忠义观察着天熙帝的神色,对那人说:“天寒地冻的,还不把仝大人请进来。”
那宫人闻声退了出去,须臾后,仝世博便被引入内殿。
他方才在外等候时见耿东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匆匆忙忙的奔了出去,此刻又见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连一向沉稳的李忠义也湿了衣衫,便知道天熙帝刚发过怒,他心里叫苦不迭,不敢有一丝怠慢。
行过君臣礼后,他便跪在殿中。
天熙帝饮了些润喉茶后,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便问道:“何事不能等到明日,要这般急促?”
“启奏皇上。”仝世博定了定神,把心一横,回禀道:“上元节谒都城中发生一起殴打命案。”
大祁有律法规定,殴打致死犯的是哪一条,京兆府按照规章即可办案。
天熙帝一听这事根本无需上呈御前,便皱眉道:“你就是为此事急着进宫见朕?”
仝世博已经隐约洞察到天熙帝的怒火又有了重燃的势头,赶紧解释:“此事本应由京兆府查清转交刑部,只是......”仝世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虑片刻接着说:“只是状告之人告的正是刑部尚书周逢俍的独子周跃文,周大人是刑部尚书,臣无权擅动,遂进宫请旨。”
天熙帝果然怒火中烧,“好一个刑部尚书,好一个周逢俍。”
第100章 缉拿
即便已经开春,但谒都的寒冰却一点也没有要消融的意思,炉子里的炭火,将屋内烤的暖烘烘的。
方才司漠来报,耿东带人去了周逢俍的私宅,仝世博已经冒着严寒入宫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霍闲。
“大厦将倾。”霍闲手肘搭在桌上,不在意的说:“早知如此,我这两刀白挨了。”
裴熠取了药,亲自给他上,他翻开包裹上口的纱布,见那伤口处的皮肉翻开了些,周围的皮肤泛一层淡淡的红,这痒大小的伤口比起他战时所受几乎称不上是伤,但此刻这条伤口横在霍闲那冷白的手臂上,裴熠看着,上药时却屡屡不知该从何下手。
素来大病化小,小病化了的定安侯今日行动格外受阻,半晌才包扎好。
屋内潮热正浓,霍闲起身之际被裴熠伸手揽住了腰,霍闲没有防备的一个踉跄撞进裴熠怀里,他避开霍闲有伤的那只手,一把横抱起霍闲说:“听闻你对外宣称伤到需要卧床数日,既然伤的这么重,侯爷屈尊伺候你一回。。”
他抱着霍闲往里走,路过烛台的时候顺势吹灭了一盏火,夜里只有一缕月光,隐约之中却见暧昧更甚,裴熠便低头吻在霍闲还留有余香的唇齿之间。
他抱着人走到榻上坐,让霍闲坐在他的腿上,与他对视。
霍闲环着裴熠,使自己与他贴的更紧,霍闲的衣衫早已经凌乱不整,搭在肩上的袍子被撩开了些许,乌发垂在下边挡住他一半的白颈,在月光下像是晃动的清泉。
明明是个该疯狂偷欢的夜晚,霍闲却偏要在这种时候说正事,他看着裴熠,不动声色的说:“周逢俍一出事,刑部尚书一职便空了出来,由谁来顶替,这个人很关键。”
“那是皇上该头疼的事。”裴熠的手指绕着他的乌发玩,心不在焉的说:“此次皇上如此决断,说明刑部尚书人选他心中早已定好了,谁敢在这件事情上谏议便有结党之嫌,我就更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霍闲的气息喷薄在裴熠的脖颈之间,他说:“那你该操心何事?”
他抵着霍闲,拥着他说:“几次三番都差点栽到他手里,比起新官,我倒是该去看看他这个前刑部尚书了。”
“因账本一事,恐怕皇上正头疼要如何处置他呢,仝世博这一去,正好让都离院脱了手,打着个协助办案的旗号了。”霍闲说:“明日开朝此事便会传开,他要去的是大理寺监牢了。”
裴熠摸到霍闲紧致的腰线,隔着衣物,他手掌游刃有余的来回,若有所思道:“周家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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