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深墨手持信件,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还和京中那人有书信来往,打算回去吗?”
苏卿云慌忙解释,他以维护皇家名誉为由请辞而去,没有和皇上撕破脸,为维持表面的父慈子孝,自然要时常书信往来。实际上,唐皇亦为此感到欣慰。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责怪你这个。”程深墨心里仍旧有些恼,气鼓鼓道,“你想瞒着我把爹爹调走?你说过再不骗我。”
苏卿云舒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我说过不骗你,就绝不会骗你。我不故意放在桌面,你会发觉哪怕蛛丝马迹吗?”
程深墨恶狠狠地踢他一脚:“你试探我,还说我笨!”
“你是最聪明、最豁达的小兔子……”苏卿云笑吟吟地抱住他,察觉出程深墨也有想把石父送走的打算。
“少给我带高帽。信暂时不能发,我说服爹以后才可以。”程深墨道。
这些日子,程深墨也看得出来,石鹤住在此处自己也觉得不方便。只是心疼他,想尽量弥补父爱。
程深墨寻了合适的机会,为石鹤亲手做了一顿饭菜,做的都是石鹤爱吃的食物。
“父亲,你该回京城了。”
程深墨开诚布公地说道,“这些日子您也看到了,卿云对我很好,完全能够照顾我。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您在太医院的差事,那是您一直坚守的事情,您的同僚、朋友、徒弟都等着您回去,无需为了我舍弃掉所有……等到我生产,您再赶过来抱抱小孙儿。”
石鹤嘴唇上下颤抖,泪珠坠在面庞,划出一道道痕迹。
“ 墨儿,我好遗憾,却又不知该如何办。”
“父亲,我已经长大了。错过的岁月已经错过,但往后的日子还长……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我们可以慢慢地选择适合彼此的温度。我很爱您,父亲……”
是啊,错过便是错过,刻意的补偿只会给对方带来负担。石鹤明白他们需要以更轻松的态度来对待父子关系,莫能强求。
程深墨和苏卿云送石鹤到达官道,目送他离去。
“你可以送信给皇上了。”程深墨道。
苏卿云看着程深墨温柔又坚定的面容,无比庆幸他们能相守一生。
“新家收拾好了,我们一同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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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程氏医馆。
“小程大夫,我前两日在您这拿药吃后,本来好多了,昨天晚上上厕所时突然……”
程深墨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迷茫地想,前两日来过吗?他记不住脸啊。
求助似的看向苏卿云,只见苏卿云脚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绕着他转圈,吱吱喳喳地喊着:“小爹爹,小爹爹……”
面对哄哄闹闹的熊孩子,苏卿云镇定自若。一个淡淡的眼神过去,两只胖娃娃瞬间噤声,兀自拿着木青蛙安静地玩耍。
苏卿云熟练地包完药,递给等候的病人,又从侧手边的木箱内抽出一份病例,写上病人刚才述说的最新症状,交给程深墨。
病例有病人的就诊记录,程深墨一下子想起此人的症状。摸脉后,又细细看看舌尖,道:“天气炎热,你肝胃郁热,本好得差不多了,不想又着了风寒。我给你开服调解的方子。”
他刷刷几笔在病例写下方子。歪歪扭扭的字迹与上面遒劲有力、可谓之名家的书法形成鲜明对比,显得程深墨的狗爬更丑了。
苏卿云接过病例,不免嫌弃字丑地皱了皱眉。
“大爹爹,小爹爹不理苓儿。”小丫头头顶俩犄角,脸蛋圆圆嫩嫩,一双丹凤眼像极了苏卿云。
小丫头胆子大,攀着座椅腿,便要往程深墨身上爬,两只胖乎乎的爪子直接薅程深墨的头发做着力点。
“茯苓!快松手!你要疼死爹爹了……”
丫头在身后,程深墨的双手够不着,眼泪汪汪地向苏卿云求助。
苏卿云只觉好笑,将药包丢给病人。俯下腰,手中一个巧劲,便把小胖丫头抱进怀里,轻拍屁股,严肃道:“怎这般的坏。不准欺负大爹爹,听到了吗?”
苏茯苓懵懵懂懂地点头,冲苏卿云傻笑。
脚边的儿子不愿意了,一蹦一跳道:“小爹爹,白术要抱抱,抱抱……”
没说完,圆溜溜的杏眼掉起了金豆豆。
“程白术不准哭!”程深墨叉腰,鼓着脸训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可惜小白术早已知晓大爹爹是纸老虎,一点儿不害怕,哭咽得更响了。
“像足了你,爱哭的兔子。”
苏卿云手臂一弯,捞起儿子颠高高。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把白术哄得哈哈笑,叫嚷着还要‘飞飞’。
夕阳西落,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程氏医馆挂牌结束最后一天的营业。
孩子长大不少,两人决定带着孩子们云游四方。程深墨寻医采药,苏卿云撰写他一直想写的游记。
两人一人背着一娃娃,迎着夕阳余晖往家走。
夕阳的暖光打在苏卿云的脸上,像打上一层柔光,不知是否因为有孩子的缘故,程深墨发觉苏卿云更加温柔。
像刺猬褪去了尖刺,露出软绵绵的白肉。
程深墨盯着人看,露出浅淡痴傻的笑意。
苏卿云轻笑地凑近他的脸,双唇一触即离。
“兔宝宝,你脸好红。”苏卿云调笑地说道。
程深墨哼唧一声,不满说道:“明明我才是大爹爹,宝宝们都害怕你,一点都不怕我。哼哼,气死我了。”
“宝宝们怕我,我怕你。我们家,你最大。”苏卿云好笑地安慰道。
程深墨十分受用,高兴起来。
苏卿云嘴唇微勾,兔宝宝真比俩小崽子好哄多了,又乖巧又可爱。
“我同爹爹说好了,我们和他在青宜碰面。”
青宜,是菖蒲埋葬的小镇名字。他们出游的第一站自然要把孩子带给爷爷看看。上次见石鹤爹爹,还是他生产时,一晃三年了。石鹤请了休假,同他们一起祭拜,再同他们同行些许时日。
茯苓这丫头睡觉也不老实,猛地一瞪后背,程深墨差点摔倒。苏卿云急忙扶住他,将两个娃娃交换过来,让他背安静的白术,自个背爱动的茯苓。
程深墨颠了颠背上的白术,继续说道:“还有……商陆和木羽也来……”
“他们跟著作甚?”苏卿云略微不满地说道。韩木羽一来,岂不让程深墨想起韩缨?
两年前,韩木羽与商陆成亲。听闻韩老夫人原十分不满意商陆这等没身份的穷小子,任凭韩木羽绝食也不同意,最终还是韩缨劝服了老夫人。
程深墨感概韩缨改好了。为此,苏卿云吃味,好一通折腾,害得他三天没下得来床。
自此,程深墨便不敢再苏卿云面前提韩缨,怕自个肾疼。
一年前,韩老夫人逝世,韩缨主动请缨驻守边疆,想必没五年十年回不来。苏卿云暗自冷哼,算韩缨识相,懂得规避帝王的猜忌。
程深墨见苏卿云脸色阴沉,无语道:“好了你啊,人家夫妻俩跟着爹爹来,不几日便会回京。你脸黑得同煤球似的,忒小气了些。”
苏卿云咬牙切齿:“他们敢多言一句,我便把他们打出去。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程深墨:“好呢好呢。”
苏卿云顿觉委屈,眼圈红红的:“良姜哥哥……你敷衍我!一点儿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程深墨吞咽唾沫,紧忙哄道:“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说这些话,我听得忒没意思嘛。”
苏卿云脸色稍霁,程深墨再接再厉,继续哄:“我何曾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我把你整个人都搁在心里藏着呢……”
“良姜哥哥最好了。”苏卿云莞尔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这家伙……程深墨深表无可奈何。他实在怕了他这点。
茯苓白术出生不久,程深墨十二分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苏卿云难免有些吃味,放狠话要把他囚起来,谁也不准见。程深墨本就烦躁,听到这话,火气蹭地上来,直接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两日。
苏卿云找到他们时,脸色青紫,眼圈淤青得如恶鬼似的,把程深墨吓得不轻。
程深墨没发难,苏卿云自个先哭起来,整一嚎啕大哭,三岁的娃娃都没有他那般能哭,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程深墨头一次知道男子能哭成这般毁天灭地的架势,好说歹说了许多好话,起誓再不会离家出走,又割地赔款诸如床事姿势等条件,这才把人哄好。
事后,苏卿云也向他表达深刻的检讨。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知道错了,绝不会那般做的。
从此,苏卿云再说些占有欲十足的话,程深墨便知一定要哄哄他,顺着他说几句甜言蜜语。
说到底这家伙忒没安全感些,不知何时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不过也无大碍,他们以后有一生的时间慢慢来。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苏卿云勾人夺魄的丹凤眼注视着自己,无限的柔情和满溢的爱意:““良姜哥哥……””
“嗯?”程深墨报以平淡温暖的笑意。
“晚霞好美啊。”
“你比晚霞更美。”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撒花,谢谢大家。
第54章 番外—婚礼
“程深墨!你知不知道危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 你现在还能活得见到我?”
苏卿云双目血丝满布,一手把程深墨扣进怀里,狠狠摁压,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受伤了。”程深墨瞧见他额角一丝划痕, 渗出血迹, 慌忙掏出小木盒药膏,替他抹药。
程深墨温柔细致的动作, 仿佛在说自己是他的珍宝。
多日的焦急被化解些许, 苏卿云刚要舒展眉头, 只听得兔子说道:“你这种艳丽的长相不像我娃娃脸, 不撑老的, 得小心仔细保养。”
苏卿云见他毫无悔改之意, 关心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气急反笑, 阴测测说道:“我告诉过你山上有土匪寨子, 你偏不听, 非背着我偷偷来采什么草药!幸而土匪没杀你, 否则今日都该为你上头七酒了呢。”
“我在这里救了十几号病人,寨主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呢!我还不想回去呢, 哼!”程深墨不服地犟嘴。
程深墨被抓后, 在寨子里当起了大夫,性命无忧, 但土匪头子不准他出寨。
苏卿云探查后发现寨子防守严密,有六百人之众, 无法悄无声息地把程深墨带走。
便同当地驻军联合,摸查踩点加上进攻,花了十五日,今日才攻入寨中。
他心急如焚, 寝食难安,唯恐他出什么意外。这人倒好,嬉皮笑脸,见到他没事人一样,丝毫不知道过错。
苏卿云正欲好好教育,门外闯进一人。
“苏兄,人可找到了?多亏苏兄的计谋,我们才能顺利攻入山寨,拔除这伙作恶多端的土匪。”
苏卿云又紧了紧怀里不停挣扎的程深墨,颔首道:“应当我感谢你才是,不然也救不出这只野兔子。”
元鸣见两人举止亲昵,眼底闪过暗色,问道:“这位是……”
苏卿云:“贱内,程深墨,是名大夫。”
“你才贱内呢……我是你相公,哼。”程深墨不满嚷道。
“回去再收拾你。”苏卿云觑他一眼。
元鸣面色说不出的奇怪,拱手道:“原来是程大夫,久违程大夫医术高超,今日得见元某三生有幸。”
程深墨面色一赧:“元公子客气。”
“此处粗糙杂乱,请两位随我下山,以免遭遇流窜的匪徒。”元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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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在城门前拜别元鸣,漫步走回家中。
程深墨嘟囔道:“元都尉好生热情,人家救了我,我抽空到军中义诊几日如何?”
苏卿云还在生他的气,闷着头不说话。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不要生气啦。”程深墨拽了拽苏卿云的衣袖,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苏卿云脸色稍霁,沉声问道:“你错在哪了?”
“我错在不该擅自山上采药不告诉你,错在不该说你长相易老……其实,你在我人家眼里永远最好看……”
程深墨道歉那叫一个熟练,嘴那叫一个甜。
若以往苏卿云早已软化消气。但这次实在过于危险,程深墨更是没个正形,显然喏仍旧没放在心上。
这般态度如何叫苏卿云不恼。
“我不是不让你去,不是说好了,拜访完陶渊先生,我再陪你一同过去。你可好,留信出走,害我们失约不说,还掉进土匪窝,差点连命都没了。”
陶渊先生是大周有名的文学大师,苏卿云和他偶然认识,这次专门带着两个孩子前来京临城拜师。陶渊先生颇为傲气,如今失约在前,孩子求学的道路难上许多。这也是苏卿云恼火的原因之一。
程深墨亦感到委屈:“灵清草的花十分珍贵难求,只有这里有,只在这段时日开花,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遇上。我都想好了,你带孩子去拜师,我去采药,两不耽误。哪里想到会被土匪掳到山里?我也很倒霉啊,药没采到,平白无故被关十几天……”
“你还有理了?!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好,好得很。”
夫妻吵架,最忌讳说一句,对方十句跟着,句句顶嘴。
苏卿云怒火中烧,衣袖一甩,再不想同程深墨说半句话。
程深墨无奈挠挠头,完了完了,不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