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轻感慨万分,“李姑娘以后肯定会很幸福的,因为她有个好娘亲。”
“贺先生说笑了。”李夫人回头把管家唤上前,拿过准备好的荷包,打开里面放了两锭元宝,“既然二位不愿意再留下,这点银子是答谢您们的救命之恩,希望不要嫌弃。”
“……”贺云轻许久未见过银光闪闪的大元宝,眼珠子咻地瞪大。
“不用……”
燕君义眉头也没有皱下,正要拒绝时,贺云轻反应快速地接过来,“哎~我来拿着就好,多谢李夫人了。”
“你干什么?”燕君义蹙起长眉问道。
贺云轻凑近他,压低声量道,“道长,好歹我假扮了李姑娘,也算有一半功劳吧,我如今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你就体谅一下?”
“你……哼!”燕君义盯了他一会,明明是个清俊的书生,不想如此市侩,甩着袖子跨出大门。
“喂,还没和李夫人道别呢!礼数不可丢也!”贺云轻忙手忙脚地把银子装到怀里大声叫着,一面匆匆和李夫人告辞后跑了上去,“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哎~”
王夫人微笑着望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才返身回到庭院中。
此时,一个妙龄少女正坐在红亭里,低眸含情,温柔地抚摸着趴睡在身侧的黄鼠狼。
……
“燕道长你去哪里?”贺云轻紧跟着燕君义身后嚷道,觉察到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人群。
“不关你的事。”燕君义头也不回,转弯往小巷里走去。
贺云轻已经习惯他的冷漠孤僻,拽住他的手道,二话不说拉着走向人群,“既然燕道长没事,不如陪我去一趟主街,我想买些生活所需的用品。”
“你干什么,放开我。”燕君义皱眉,扯回自己的手,“我为何要陪你?”
贺云轻眨眨眼睛,理所当然地道,“你我好歹也是邻居,前两日还一同共事过,燕道长你就不要那么生分嘛。何况你在清云观住过一些时日,比我更了解风停镇,陪我买下东西,就当尽下地主之谊。”
“呵。”燕君义冷笑一声,拒绝的话都不想说转身要走。
“哎~”贺云轻跑到他面前,产生疑惑道,“燕道长你这么拒绝,不会是躲哪个姑娘吧?”
“胡言乱语!……那日你为何跟踪我?”燕君义低斥,终于想起这件事来,眯眸质问道。
“哈哈……谁跟踪你了,那是意外……”贺云轻眼神左右飘忽。刚好瞥见街道另一边有人摆上书画摊,突地灵光一闪,再次抓住对方的手臂,一边转移话题道,“你看那里有好多书,咱们去看看。”
这蠢书生明显是在做贼心虚!
燕君义一眼看破,但却被对方直接连拖带拽地拉到书摊位前,拿起一块砚台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嗯嗯,不错。”
“客官好眼光,这可是上等的……”摊主抬头看到燕君义,惊叫出来,“燕道长?是燕道长!”
他这么一喊,引来街道上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静止半响,一群人拿着手里的东西,纷纷跑过来围起,硬生生将贺云轻挤出人群外。
“燕道长,上次的事真要感谢您!要不是,那狐狸精非勾走了我夫君的魂魄。”
“是啊,若不是您,我怕早是乱葬岗上的一缕孤魂了。”
“要不是你……”
“喂喂……这什么情况?”贺云轻目瞪口呆地看着,将燕君义包围在其中,层层叠叠的人群,简直一头雾水。
不过见那一向处事不惊,此时此刻,有些狼狈躲闪的燕道长,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道长还是有可爱的时候嘛。
……
两人回到清云观已是夜晚。
贺云轻把装满一书箱里的萝卜青菜,鸡蛋猪肉,还有两手各自提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搁置厨房里。
捶捶发酸的肩膀,十分满意地看着得来的赠物,有了这些,往后的日子就不怕挨饿了,而且有了母鸡,不仅能下蛋,往后还会孵小鸡。
正当心里喜滋滋想着,随即感叹,想不到燕君义居然会那么受风停镇上的人欢迎,想来并不像外表那么冷漠无情。
“谁让你都收下这些东西的!”燕君义站在门口,整张俊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贺云轻觉得他为人就是过人死板,不由开导道,“燕道长,你不是帮过他们么?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啊,你也看到他们多么热情,如果你不收,他们肯定非常难过!而且再出现妖怪也不好意思找你呀,所以为了长远的发展,你收下是最好不过的。”
“……歪言歪语!”听了他一番话语,燕君义眼神一呆,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话,甩袖离去。
“对了。”贺云轻毫不在意地跟上去,边说着,“道长,风停镇的人那么喜欢你,说明你是好人,那你与子非姑娘到底有什么仇?”
到了房门口,燕君义微顿住脚步,方道,“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那你为何要追杀他啊?”贺云轻更是不解,“你们真有什么仇,不如坐下来说开,大仇化小仇,小仇化无……”
“我说过,”燕君义猛地回头,一字一句地道,“他,不,是,人!是,鬼!”
贺云轻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过来,两人如此近面对面,蓦地心中剧烈一跳,不敢去看对方的眸子,移向院子里的月光,嗑磕碰碰道,“……你看你又想骗我了,不想说就不说。”
“你不是见过成精的黄鼠狼?”燕君义皱眉,并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变化。
贺云轻慢慢后退几步,才望向他,反驳道,“这世间上就算有妖,但不代表有鬼吧?况且子非姑娘哪里像鬼了?再说人死了不是要到阎王殿报道嘛……”
燕君义盯着他道,“他已死了多年,没有被鬼差收去,也没有消散,证明已是厉鬼,必定是吸收了阳气害过人。”
贺云轻听得半信半疑,但是回想起,聂子非在亭中弹琴的模样,又挺着身子坚定地道,“你虽然说得跟真的似的,但我还是不信。”
“……!”燕君义只觉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马上推门踏入房间。
“哎~”贺云轻叫住他,“燕道长,咱们是邻居,本该互相照应。既然我替你收了厨房的那些东西,我每日会做好饭喊你的。对了,还有得来的银子,今后我每一笔开销我都用账本记下……”
“够了!”燕君义抓着门框打断他,狠狠地道警告,“我不知道你怀着什么理由留下来,不过最好马上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呆的地方!”
“对对对,我是书生,手无寸铁,不过不是有道长你嘛。”贺云轻露出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见过不要脸的人,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书生,燕君义忍无可忍地“嘭”地关上门,“你好之为之!”
“呃……”吃了个闭门羹的贺云轻摸摸鼻子,这人果然古怪,不好相与。
“夜都这么深了?”贺云轻抬头望天空上的明月,“那道长晚安啦,我也歇息去了。”
说罢伸了伸胳膊,一面回到隔壁自己的房中,再掩上门。
却不知。
在几丈之外,一个百年大树的枝杆上,立着一人,他眺望着清云观的方向,银白的月光落在他苍白几乎透明,雄雌难辨的容颜上,一阵清风吹来,白衣飘扬。
此人正是聂子非,他来是看那个书生有没有离去,或是被胡灵儿抓了去,见与那道士在一起,暂且可不必担心安全。
不过自知会很快被那道士发现,便不再逗留。一转身要准备离开,就看见前方的半空,迅速飘来四个抬着一顶乌黑的轿子,穿着寿衣的矮“人”。
他们摇晃着大大的脑袋,面白如纸,两腮坨红,明明没有开口,却传来孩童般尖锐的声音,“子非公子,大王说您许久不曾回去了,吩咐我等前来接您。”
聂子非看着那顶黑轿,慢慢垂下眼皮,隐去眸底的情绪,飞了过去掀开帘子坐进去。
待帘子一落下,轿子回了个头,飞向雾气缭绕的树林里,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二章
夜过三更,圆月躲到乌云之后,怯怯地露着小半脸。
幽暗寂静的林子深处,一只倒挂在枝头,歪着脑袋的猫头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不远的黑幕中,慢慢扩开一个闪烁着绿光的洞口,一顶乌黑的轿子,以极快的速度“梭”地飞了进去后,洞口又慢慢合拢起来。
轿子飞入的是一片空旷之地,这里似乎隔绝了外界,看不到尽头。半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灯笼,诡异的红光如给此处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而地上冒出白蒙蒙的雾气。
在一座拱形石桥前,几个小鬼晃着脑袋降落到地面,放下轿子,“子非公子请下桥,大王说了,让您自己从这里走过去。”
轿中的聂子非掀起窗帘探了下外头,虽不知道这是何处,不过也没有多想走出来。
待他站定,几个小鬼便重新抬起轿子,留下他一人远去,渐渐隐身离开。
聂子非左右环视着周围,一步一步踩上石桥的台阶,到了桥中央,隐隐约约之中,似乎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他往桥下看去,但雾霭太大,只望见一片白茫茫。
就在心生疑惑之际,一盏盏莲花花灯闪现,从上游缓缓地飘流下来。
正在聂子非怔住的瞬间,一个身穿宽袖黑袍,披散着长发的邪魅男子,提着桃花灯笼,从桥头慢慢走了上来。
等来到聂子非身前,暗红发黑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子非,可喜欢?”
“这是什么?”聂子非面对着他,清澈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黑衣男子的桃花眸子一挑,把灯笼放在他手中,随即挑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聂子非不躲不闪,而是紧闭起双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一吻完毕。
黑衣男子又啄了几下,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我成亲已有二十年了,自然值得庆祝一番。”
“你再做这些也是无用功!” 聂子非敛起眉头,试图推开他的亲近。
黑衣男子微笑地按住他的手,悠然从容地道,“怎么会是无用功呢,我做过的事,一件一件,你会记住的,总有一日会盖过,你拼命想记住的那些事。”
聂子非神色一变,但立刻故作着坚定,“你做的事我不会记一件,我要记住的事永远都不会忘记!”
“是么。”黑衣男子倒不恼怒,细细抚摸着他光滑的手背,“人间岁月匆匆,难得已过了二十年,子非可还有想要的东西,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能为你找来的。”
“放了我。”聂子非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回道。
黑衣男子一顿,挑起眉间凑到他的耳边,暧昧地道,“你每年的心愿都一样,看来是夫君我做得还不够呢。”
“你为何不愿放我……”聂子非垂下眼睑,手卷成拳头。
“这二十年来,你还不知道吗?”黑衣男子一手包住他的,一手将滑落在他胸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慢理斯条地反问着。
聂子非猛然抬眸盯着他,眼底迸出一丝恨意,“你害我性命,需要我知道什么?”
“你若不是我害死,如何保持这如花似玉的美貌呢,如何肯留在我身边呢。”
黑衣男子笑意依旧,搂住他的细腰嗅着身上的味道,脸上流露出几分陶醉,低低喃道,“你好一阵子不见我,子非不想吗?”
“……放开我!”聂子非面上又羞又恼,奋力想挣开对方的束缚,挣扎中桃花灯笼掉落在地,火苗窜上灯笼纸,瞬间燃烧殆尽。
而黑衣男子长袖一挥,场景咻然一换,转变成一座宽敞的地宫,雕龙黑柱,灰白石墙四面的烛台上,是常年不灭的灯火。
而昏暗冰冷的地宫,两边堆放着数百株红的,黄的,娇艳欲滴的花束,与周围的墨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中间铺盖着长长的大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台阶上的一张黑色纱帐的大床,墨色金丝绣鸳鸯的被褥床铺上,撒满了艳红的花瓣。
来到这里,聂子非的瞳孔剧烈一颤,闻着浓郁的花香,那些不堪入目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眼中充满了恐惧,脸色更加惨白。
他嚅喏着唇,害怕地抖着身体,“不要……”
黑衣男子则拉着他的手,与之十指交握,让他无法逃脱。
慢慢来到床边,黑衣男子站在面前,让他坐了下来,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取下他的白玉发簪。
墨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那本俊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艳丽,连满室的花都失去了色彩。
黑衣男子捻起一片花瓣,花瓣瞬间变成墨色,他将花瓣别在不敢动半分的聂子非的耳后,“子非是不是想起了二十年前,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聂子非突然愤怒抬头瞪住他,然又控制不住地恐慌,眼眸渐渐染上湿气。
“每次能一直用这种表情对我二十年,也只有子非你了。”黑衣男子唇角一勾,捏住他的下巴,就凑过去。
聂子非终于忍不住别开脸,只是又马上被对方扳正,面对着那张邪魅可怕的面容。
那人笑得可恨,“子非难道想消失吗?”
“你害人无数,不怕报应吗?”聂子非痛恨道。
“报应?”黑衣男子笑得更肆意,在他耳边低语,“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那不过是区区几条贱命罢了。何况子非不是想寻找机会逃走吗?可若不吸食阳气,你连魂魄都无法聚拢,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天地间,子非甘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