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世族的固执,你可以说他们无情,可以说他们自诩不凡,可是在血脉延续上,世族比所有人都更加的重视:“所以,他们离去的很安详么?”看着小表姐,不知为何想起了母后脸上那静谧到诡异的笑容。
“安详?”小表姐站起来,朝着孤伸出了手掌,“你未曾看见么?他们正在看着我们啊~”逐渐靠近的手掌在视线中放大,还有小表姐脸上越发诡异的笑容,“我已一介女子之流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为的就是能够回到朝堂,将当年之人统统斩落下马。”
“然而当你登基,我便知你与我是一类人。”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孤的眼睛,因为这样的冰冷,睫毛一颤,“你能从冷宫爬至帝位,我能从乞丐爬至将军之位,我便知道你与我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小表姐的手盖住了孤的眼睛,“你才会那么的喜欢镇北大将军吧?因为他与你,是截然不同的人呢。”
“光明磊落,坦坦大方,无愧于天地的男人……”
“和你,恰恰相反呢。”
第95章 寻梅 ...
她说中了孤心中最阴暗的部分, 孤喜欢将军, 是因为他曾救孤于水火, 也是因为他是孤最想要成为的模样。就如同飞蛾扑火,哪怕知道回落得万劫不复, 哪怕知道这过高的温度会灼伤孤,也是想要靠近的。
“你或许是对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是孤想要却不能够成为的模样。所以孤喜欢他, 因为爱着他的时候,孤爱着的其实是另一个自己。”看着小表姐的模样,锁起的眉头逐渐舒展,“所以呢?”
“什么?”小表姐顿在那里看着孤。
“所以那又如何呢,无论孤是因为什么爱着他, 孤是爱着他的。”扭曲了小表姐的意思,“孤以前会爱着他, 未来也会爱着他, 这是不变的事实。”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条命是很多人换回来的。”
“所以小表姐,不要试图动摇孤的决心。”
绕了那么多圈子, 小表姐的真正目的孤多少猜出了几分:“即便当年不会事发,孤也不可能成为如将军一般的人物, 这一点孤很清楚。”这江山代代人才出,却没几个如同将军这般出色又优秀。
闻言,小表姐抿起嘴唇如在思考:“那剩下的人, 你就这么高举轻放了?”
“涉及当年之事的人,不是都已经被孤处决了么,剩下的人,小表姐在说什么呢?”侧头故作不解的看着她,“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人被孤迁怒,小表姐对这样的结局,真的不满意么?”
小表姐皱眉看着孤,眼底是不赞同:“他们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你只是将那些挡箭牌铲除了,却不动真正深扎地下的根苗,又如何作效。”
当年之事啊,其实说到底还是皇子之间夺嫡的序曲。无论当时坐在太子之位的是谁,都会遭受背后之人的阴谋陷阱,母后与孤只是挡了别人的路,所以要被铲除而已:“你想怎么做?”
“重开科举,广招贤士,大纳人才!”说起这些事情,她的眼睛如同在发光,“只要你给那些寒门弟子一个机会,这天下,就不再是世族的一言堂!”说到激动处,她的手撤离了孤的脸颊,在空中比划。
“我要让他们当年吃下去的好东西,通通都吐出来。”这话说的又狠又绝,“不过是眼馋家族财产权势,他们倒是好手段,敢放下昔日旧怨连在一处对我们步步紧逼。如今你是帝王,我与你相好又是手握兵权的将军。”
她看着孤,眼神像是淬了毒的蛇牙:“我要让他们也尝一尝,家族覆灭的痛苦。”
看着她眼底的怨恨,像是看到了过去的孤:“那那些与你一般大的孩子呢?那些刚刚生下来就要离开的孩童呢?你可曾有想过,他们的不甘与怨恨?若是又有浑水摸鱼逃出升天的,一报还一报,何时又能了结呢。”
孤想起了先生,至今孤都不知道他是真的背叛了孤,还是折在了孤充满野心的复仇之路上。这件事孤也不想再想起了,并非是没有追究的意义,而是真的挖掘下去,真相可能会残忍的让孤窒息。
“你倒是好心啊,现在知道假慈悲了?”她并不吃孤这一套,说的话可以算得上是冷漠了,“既然如此,当初你好好做你的皇帝,继续让那些杀了你母亲,杀了我姨母,害的家族覆灭的伪君子,为你干活啊。”
……
“你当初之所以带兵驰援,便是因为孤将他们都杀了。”她脸上的抵触与鄙夷太过明显,明显到孤看见了之前让孤不解的真相,“你想要救孤,并非是因为孤与你血脉相连,而是因为孤替你报了仇。”
孤一直很在意,为什么西方军会在那种情况下回援,本以为是他们忠心,却因为他们收到了大哥哥递去消息之后堪称遵从的撤军而打破。后来以为是小伙伴一手操控,却也在看见小表姐时破碎。
然后孤想,是不是因为孤是他的血亲呢?
小表姐笑了:“不,”她说的坦诚又礼貌,“即便是你杀了他们,我本也不想去救你。”说到这里,她看着孤的眼神带着抵触,“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死。替他们报仇,本就是你分内之事,谈什么感激。”
看着她,孤忽然意识到曾经孤在将军眼里,是不是如同她现在在孤眼睛里这般呢:“但是你还是来了,”即便后来退去,她的情孤已然承下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份情,孤记住了。”
“与其谢我,不如去谢你那小伴读。”嗤笑一声,“若不是他跪在面前求我,我管你死活。”她向后退了两步与孤拉开了距离,“这么多年了,他依旧因为看到你而感到欣喜,即便你们再不复当年那般亲密。”
“你们男人真有趣,”她站在孤的面前,双手交叠盘在身前,“无论是你,还是那个送信来的,眼里好像只有‘主君’这两个字,旁的是一概容不下的。”她是个女人,所以看事情要与男人不同。
实际上她能够走到如今的位置,孤也很好奇:“若是没有孤,你又欲如何?”
“打!”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即便是中原生灵涂炭,在所不辞?”
她却不惧孤的陷阱,而是直言于孤:“莫要搞错了,放外族进来的,可不是我。颁布那些动摇人心政令的,也不是我。你恐吓天下人,让他们惧怕你,让读书人反感你,把这安定的王朝搅一个不得安宁的,不正是你自己么。”
“若是没有孤呢?若是孤死在了那小院子里,你又若如何呢?”
“打!”她暴力的不像是个女人,但是却比男人更加耀眼,“用血堆积起来又如何,他既然有胆子动我的家人,我就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别人如何看我,后人如何评价我,有能耐我如何!”
孤和她像,却又不是完全相像。
“那么你现在出现,又是为了什么呢?”孤欠他们的,“要孤做什么呢?”
“我要你封我为公主,”她昂起头,“我要你封我为公主,为你征战。”
“公主?”轻声笑了出来,“你其实,还是恨着的吧。”
“所以我需要做些什么发泄我的愤怒,”她很坦诚的承认了,“他想要帮你,帮你坐稳这个位子,所以我会帮你。”他说的是谁,我与她都很清楚,“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你也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这是威胁,但是却比投诚更加能够得到孤的信任:“好,”孤听见自己如此应答,“若孤登基,他会是孤的丞相。”心中冷静的可怕,很多事情划过心头,最后变成了西方的安定,“而你,要替孤镇守西方。”
她不喜欢京城,孤看出来了:“只要孤在一日,便不会有人对他说三道四。”这本就是孤欠他的,也是孤欠小表姐的,“如果这是你唯一的愿望,孤如何不应。”
她与孤是一类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是为了在意的东西却愿意卑躬屈膝。她所在意的是孤的小伴读,而孤在意的是将军,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孤也不会强求你嫁娶,只是你最好找个人,堵住其他人的嘴。”
我们相似,却又不同。她所在意的人,心里牵挂着的是孤,是天下。而孤所在意的人,心里却只有孤,也只能有孤。
“固所愿也。”她昂着头,骄傲的像是天上的凤凰。
就像是幼时,第一次在酒席上看见她的模样,神采飞扬的与孤谈论着为什么不找一个女子共度一生。有人会说她大逆不道,就像是当她说要成为大将军时的嘲笑那般,都说女子只能在闺房中绣花嫁人,可她偏不。
如她这样的人,天生就不应屈居四方小院,而是飞在蓝天之下,就如她现在这般,耀眼又灿烂。
其实也挺好的,这么多年,毕竟是孤亏欠了他们。
“西方军,是你的了。”兵权收不收,孤并不在乎,只要她愿意为孤守着这江山就够了。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她想要的与其说是兵权,倒不如说是被人重视的资本。
当年的事情,让孤知道了皇权的重要,而于她,怕是让她知晓了书生无用。
就她出去的人究竟是谁,孤心中已有猜测。
小表姐一撩衣摆,左腿后撤一步单膝跪下,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件白玉挂饰,捧在手掌心双手举过头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玉上,一只腾云驾雾的虎在阳光下活灵活现。
第96章 汐水 ...
南方世族的退败变得理所应当, 他们在西方军与北方军联手合击之下不再是阻碍。等小阿骨已经能够满地乱跑的时候, 南方的地界已经插上了景字大旗。
孤没有见到只手遮天的苏王, 将军也只是将那枚红色凤凰玉佩亲自交与了孤。
而东方的将领也很快来到了营中,将他们的权力象征双手奉上。虽然对他们这种置身事外的作风非常反感, 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中原战乱,除却西方地界偏远, 也就只有派着大军以防备姿态防着孤与南方军的东边儿,没有受到波及。
至此, 在外流失百年的四方玉佩,在孤的手中拼接成了一个完美的圆。五块色泽不同的玉佩花纹彼此连接,上面飞龙走凤哮虎跃龟,四方圣兽栩栩如生,扣在中央那带着裂痕的金龙玉佩, 象征着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知上一次这四块儿玉佩聚在一处,是什么时候呢?
抚摸着中央那块儿金边玉佩上的裂痕, 余光却看见了仰头抓着孤衣角的小阿骨。
“这是什么?”他的眼睛纯澈的如同六月的天空, “好漂亮!”眼睛瞪得大大的, 昂着头看孤,棕色的眸子里映衬出了这块儿象征着权利的玉佩。
“想要么?”蹲下身摸着他的小脑袋, 将手中成年男子两个手掌大的玉佩捧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你想要, 就是你的。”
小阿骨会是孤唯一的孩子,所有的东西都会是他的。
他的眼睛干净又漂亮,看着孤的时候, 孤会想起很多故人:“不要,”小阿骨摇头,“阿爹的东西,我都不要。”小小的娃娃说的特别认真,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孤。
“阿爹的东西都不要?可是你也是阿爹的啊~”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你不要阿爹了?”
四岁大的小不点儿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想要逗他也没逗成:“那不一样的,”非常认真的摇头,“阿爹的就是阿爹的,儿子不能拿。”大概是随了将军的固执,大多数时候孤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不过将军说这固执不随他,随孤:“即便是阿爹给你?”
“阿爹给我,我又不傻,为什么不要?”小阿骨歪头一脸不解的看着孤,“可是这彩色的圆圆,对阿爹有用吧?”他指着孤顺手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大玉佩,“若是给了我,会让阿爹为难的话,就不要了。”
他像个小大人,却戳到了孤心底柔软的地方:“好,”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以后阿爹给你更好的东西,就不要拒绝了。”
“嘿嘿,我有阿爹和爹爹了~”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干净又纯粹的,“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其他的都不要了。”他是天生的嘴甜,说起话来像是个开心果。
“等你以后有了娘子,就不会这么说了。”将军跨过门槛进了房间,带着春日的微凉,“还有,你阿爹是你爹爹的,你充其量有的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一点儿点儿?”做了个比划,“剩下的,使我们彼此的。”
“阿爹又不是分饭,你一份我九份。”小阿骨从腿上跳下来,抓着桌子上刚叠完的小船,哒哒的跑了,他一边跑,还能听见开心的笑声。
“你惯是宠着他,”将军笑着摇了摇头,“小心把他惯成了混世魔王,便有你受的。”脱下身上的铠甲,走过来弯腰亲了亲孤的嘴角,“可做好准备了?”
“我只是在想,重新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好么?”看着放在桌上的玉佩,“若真的说起来,我其实是这天下纷乱的罪魁祸首。这几年打天下,平天下,定天下的人,也都不是我。不过是窃取了你与小表姐的成果……”
“可若不是你,也无法将我们连在一起不是么?”将军笑着打断了孤,“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就与她联手,一起拿下南方这些大世家。南方不定,东方那些人不会偏向我们,更不会将玉佩奉上。”
他的眼神飘向了放在桌子上的玉佩:“有时候,你的运气无人可抵。”东方军倒的太快,孤知道将军有所怀疑,可这次却真的不是孤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