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公子啊……”白蓿今日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薛阁主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了,不日就能痊愈。不知道咳,你们可还有再要个孩子的打算?”
“啊……?”
“这方面的话……他身体可能……”
“你说兰鹤他不行了吗?”小坛脸色凝重。
“嗐不是!”怪医忍不住了。
“小柳儿别瞎操心,他行着呢,就是受毒性影响以后不能生了而已。”
小坛松了一口气,怀里的鹯鹯却湿了眼眶。
“没有妹妹了是吗?呜……鹯鹯等了好多年啊……”
小孩忽然大哭扑进小坛怀里:
“爹爹——!我们养只小羊好不好啊呜呜!爹不许我养可是小羊真的好可爱啊!”
外间路过的黎朝听了幽幽叹气。
心想当年薛银蜉为什么不坚持把无相莲花喂给谭枫……
“所以您为什么不让小阁主养羊呢?”黎朝不解。
薛兰鹤苦笑。
曾经有个小乞丐为了偷喝一口羊奶被小羊羔一头顶翻到水沟里差点淹死这种事情,还是别告诉弟子为好。
他轻咳一声:
“谭枫他一个人回岿岳了?”
“是。阁主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他大约是不会再来了。”
“把那个孩子接到天机来吧,你自己负责照看便是。”
“师父……?”
“黎朝,你自己是天机弟子,觉得这种事能瞒住一辈子吗?”
黎朝抿唇,低下了头。
在谭枫离去后的次日,他下了山,前去寻一人。
白蓿和怪医二人这些时日以来已成忘年之交,前日见薛兰鹤病情基本大好,也相约去远山采药了。
薛兰鹤的院子里一时只剩一家三口。
是夜,是八月的夜晚难得一现的凉爽,云衢镶银,院中萤火虫的光点明明灭灭。
鹯儿如愿以偿,开心地在院子里牵着他的小羊跑圈儿,小坛陪薛兰鹤坐在凉亭中饮酒,面前摆着精致的点心,为了照顾孩子,除了小坛面前一盘冬瓜糖外,其余都是咸口的。
“我许久未曾这样痛快饮酒了。”薛兰鹤笑道。
“米酒也算的么?”
小坛也笑了,目光从鹯儿身上转回来看着薛兰鹤,才发现人又坐得离自己近了一步。
今夜阁主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衣,在夜色中耀眼又柔和。他没有束发,青丝披散在胸前与肩膀。
小坛看着他的眼睛正含着笑凝睇自己,整个人看起来那样温柔又深情……让他有些醉了。
薛兰鹤揽住了他的肩,让他靠入自己怀中,两人便一起看着院中玩乐的鹯儿。
“小坛,你喜欢梨花木吗?”
“我伤重昏迷那会儿,梦到你同我说你喜欢梨花木。你觉得……我的房里换张梨花木的床可好?”
“嗯,我喜欢。”薛兰鹤听到小坛说。
“被子也换吧,就换,大红色的,再绣对彩色的鹤,行不行?”
薛兰鹤笑了,知道那不是梦,如今这一刻也终于不再是一个遥远不可及的美梦。
“爹!爹爹!月亮出来了!好圆啊~”鹯儿挥舞着小手示意二人看天空。
一轮圆盈明亮的月方才绕出云衢雾霾,柔辉千里。
“因为是中秋啊。”
————
(正文完)
第二十一章 番外一。蜉蝣
阿福被师父捡到时,正为抢半片馍馍把另一个小乞丐打得头破血流。
因果报应,多年后他在抢夺阁主之位失败时,被这个小乞丐一剑刺穿左肩。
不,现在应该叫他天机阁主——薛兰鹤。
他二人都是孤儿,名字都是师父取的。
“兰鹤”,“银蜉”
……薛银蜉捂着伤口冷笑:“从一开始那老东西的心就是偏的”。
他倒在泥水中的最后一刻,看到有个人在向自己走来。
再醒来时是在客栈,他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薛银蜉看着桌前饮茶的冷峻男人,迅速爬了起来,换上讨好谄媚的笑,蛇一样攀缠上那人身体。
事实证明失血过多时不宜行房事,尤其当对方丝毫不怜悯你时。
六壬灵宫宫主戎千息,原应是天机阁死敌,可薛银蜉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机阁弟子。先利用天机情报与他暗中牵线,后奉献身体讨得对方一个结盟承诺。
虽然戎千息还是骗了他,在他如约杀了老阁主又烧毁飞羽楼后,六壬灵宫并未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但薛银蜉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知道谁能让他活着……活得更好。
于是昔日天机阁阁主亲传弟子,就成了魔教六壬灵宫的银月尊使。
薛银蜉未曾告诉任何人的是,踏入六壬灵宫的那一刻,他倒是有种“回家”的轻松感。他娘当年带着不足六岁的他拼死叛逃出教时,大约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自愿回来。
薛银蜉笑着含了一口酒,喂给抱着自己的戎千息,他此刻真心赞美母亲给了自己一副美丽皮囊,可堪一用,从此他床上床下,给人做狗都要努力争做最会叫的那一只。
噢不,还是算了,在床上戎千息不喜欢他叫。
就像每一个俗套狗血的故事一样,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心中往往藏着一道唯一的白月光。
戎千息当年还只是个宫中人人可欺的少年时,曾有个干净漂亮的小仙童,施予给他一些小恩小惠,从此叫他念念不忘。
薛银蜉的容貌恰巧和这人很像。
其实不是恰巧,薛银蜉常趴在睡着的戎千息怀里想:他为什么不能想想,“白月光”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平心而论,戎千息对他不算坏。权力,地位,金钱……有求必应。所以除去昨夜戎千息掐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把他的掼在床沿时给他留下的伤,都算挺好。但谁叫他薛银蜉昨夜故意要提白月光这道逆鳞呢,活该罢了。
人呐,还是要知足。
……
但薛银蜉偏不。
戎千息今岁亲自离宫巡视分部,实则又是去寻找白月光下落时,薛银蜉故意装病没有同行,而是暗中跟随。
待戎千息意外落难得人舍命相救,昏迷之际听见少年时曾听过的相似话语时,他抓住了床边人的手腕……
戎千息抱着他一同再回宫时,薛银蜉的身份便再也不一样了。
已偿夙愿,那夜薛银蜉睡得很好,甚至还梦到了他那死去的同胞兄弟。梦里他真诚地说了谢谢。
“谢谢你与我长得一样,谢谢你当年多管闲事时让我在门外放风,谢谢你未曾告诉过那个傻子你还有个同胞弟弟……不然李代桃僵怎么会如此顺理成章呢?”
薛银蜉自知以自己的武功,能坐到银月尊使的地位已然到顶,权力若想登峰造极,就必须得叫如戎宫主这样的强者对自己死心塌地,将奇珍异宝,武功秘籍全部亲手奉上
……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人的痴心。
被正道围攻时,那人竟然为护他,被穿胸一剑刺透身体,还牢牢将他压在身下。
薛银蜉守在昏迷不醒的戎千息床前一夜。
前半夜想的是这人死后自己如何才能将宫主之位揽入囊中;
后半夜他看着那人的脸,想得却是如何才能让他醒来,再说一句,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魔教要想救人,歪门邪道总是有的。
六壬灵宫圣物无相莲花,毒性微弱且易解。但只有历任宫主知道,若能让人吞食整朵且留毒素于体内,直至毒发之时,取中毒者心血十滴,这毒血便能肉白骨,活死人。
薛银蜉望着面前匣中的无相莲花陷入沉思:去哪找一个内力深厚,体质相合的人作为宿主呢?
他原本骗到过一个体质合适的岿岳弟子,可谁想很快便有更好的选择送上门来了。
薛银蜉垂眸看着座下的薛兰鹤,笑得开怀。
“师兄,想要无相莲花不难,只是我当初被你刺了一剑在肩,一剑在胸,一剑在手臂——今日须得还你三剑,才能心安呐。”
……
甚好,甚好,薛银蜉想起白日之事,心中得意。他端起药碗含上满满一口,闭眼哺给床上的昏迷不醒的男人,用力好似一个缠绵深情的吻。
薛兰鹤为何要求无相莲花他早已打探清楚。只是,如果仅为了治一区区癔症,薛兰鹤根本不会等到毒发就早已解毒……所以他需要一些别的理由,让他这位师兄心甘情愿地,留着这毒,直到毒发。
一些别的理由,
———就譬如他与那只小宠物尚未出生的孩子。
薛银蜉做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便是等待。
三年时间其实也并不算长了,只不过是他已经快忘记了自己想再听一次戎千息那句动听的情话,到底是不是只是一种偏执的执念。
……
上岿岳,取走长命锁,尾随薛兰鹤回天机。
再待到时机合适时翩然而至,用一个精心策划的谎言骗他“心甘情愿”一口心头血呕出,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
不得不承认薛兰鹤的武功的确远超自己。
薛银蜉藏身密林,听着天机弟子的搜寻声渐远,终于再也强撑不住,捂住心口吐出大口大口鲜血。
可惜啊,这次他不能昏过去。
他摸摸衣襟内染满薛兰鹤心血的布帛,知道自己哪怕爬也要像狗一样爬回去。
因为会救他的那个人,此刻正在等他回去亲吻。
第二十二章 番外二。秋蝉(上)
黎朝有个秘密,谭枫知道。
毕竟他们相识的第二天,谭枫就在天机山密道里,逼他吃了一颗吐真丸。
除去谭柳的下落外,也意外问出了些别的。
所以,大概因为这个,在黎朝遵从师命随谭枫保护小师娘去岿岳的路上,他宁愿听怪医侃谈自己听不懂的药理,也不想与谭枫的马同行。
——直到他们半路遇上怪医的仇家寻仇。
一场恶战后,谭枫后肩受了一剑,怪医被车棱撞晕。黎朝看着反手剪开衣物打算自行包扎的人,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来吧,我来吧。”
——这算是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黎朝的性子其实很好。
所以当谭枫忽然开口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时,他就不计前嫌地觉得这人也不太可恶了,连下手都轻了些。
总归路途上多一个人说话是件好事。
况且谭枫还是个很好的听众。
黎朝对他的称呼很快从“喂”变为“谭公子”又变成了“谭师兄”,几乎是单方面地,从天南聊到地北,愈发觉得自己与谭枫亲近起来。
但谭枫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黎朝。
因薛兰鹤的原因,他对天机弟子没有丝毫好感。
从天机山去岿岳原本六天足矣,他故意多绕了些路,为的是甩掉黎朝。
只是昨夜被他故意灌醉的黎朝醒来发现马车已经走远时,紧赶慢赶上,没有怪罪谭枫不叫醒自己,反而自责地道歉自己睡过了头。
真是……
“麻烦的小傻子。”
谭枫心想。
总归还是把他也带回了岿岳。
岿岳山下的城镇中,谭枫赁下了一处院子。
怪医白日开始为谭柳治病时,黎朝就得空去镇上转转。他其实很少离开天机,又才刚刚弱冠之年,对什么都感兴趣。
当他晚上拎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去时,看到谭枫坐在床边守着小师娘。
谭枫转过头,眼眶竟是红的。
一刹那,黎朝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软。
他问:“谭师兄,吃豆包吗?”
“我还买了酒,是你给我喝过的那种。”
……
月上柳梢,那晚谭枫饮了酒,和黎朝说了许多自己与谭柳小时候的事情。
从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到父母外出不幸遇难,兄弟二人沦落街头最后走散,他苦苦寻找印象中的“妹妹”多年,未曾想过小柳是他的弟弟……
黎朝听得心酸。
他猛地喝完杯中酒道:“谭师兄,你是个好兄长,以后你们兄弟定会苦尽甘来。”
然后认真想了想,又开始为阁主说些好话找补。
那晚夜色不好不坏,谭枫喝醉了酒,开始觉得眼前喋喋不休的人有些烦……
却也有些可爱。
他俯身上去,吻住了那双唇。
初见那天,他为了吓黎朝,曾压着人轻薄。
今日发现,身下人的腰肢,比印象中还要柔韧一些……
……
次日,黎朝于傍晚放飞了一只信鸽。
信上告知阁主:“一切安好,小师娘很好,弟子想再劝劝谭师兄,所以要在外多留些时日。”
他转头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谭柳,想起昨晚旖旎,脑子里忽然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小师娘,生子疼吗?”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晚一些回去,具体多久呢。”
——等小师娘病好了清醒过来吧,至少告诉他小阁主还活着,阁主还在等他。
我……也还有些事,想问谭枫。
只是黎朝没能等到那天。
当谭柳病情好转,渐渐有了些清醒时刻后,黎朝发现,谭枫开始不再愿意让他接触谭柳。每每他问起谭柳情况,谭枫只是敷衍过去,又或是,带他上床。
直到有天早上,黎朝浑身疼痛从谭枫床上醒来,发现院子里已然空了。
那天有些冷,黎朝还记得他独自上了岿岳,苦候许久谭枫才出来时,那人的表情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