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怎么会愿意这么多年一直不去解那无相莲花的毒,直至今日毒发呢?哈哈哈哈哈!”
“薛!银!蜉!!!”
薛兰鹤双目充血嘶喊出声,忽然拔剑起身向人刺去……
……
三日后,岿岳后山。
“师兄!”鹯儿兴奋地跑向谭柳。
“这个给你~”小孩递上一个草编的手环。
谭柳笑笑,当真戴到了手腕上。
孩子高兴了,趴到他背上当背背熊。
“我有一个银的,所以我给你也做了一个。对了呀,爹走之前有没有留给我我的手链?”
谭柳愣怔一瞬,摇了摇头。
鹯儿小脸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失望。
“噢……那他把卯卯带来给你了吗?”
“卯卯?”
“对,就是一只黑的小鸟,会说话的。”
“卯卯是我自己孵出来的,爹说每一任天机阁主从小都有这样一只小鸟作为信物,所以鹯鹯也有。”
“不过爹的那一只好多年前被他师弟抢走了,后来……爹说现在好像是舅舅在养着。”
谭柳记得兄长似乎确实有一只黑羽小鸟,
原来那是薛兰鹤的阁主信物?
可他这些年并没有再为自己寻来一只,而是把卯卯给了鹯儿……
他想起薛兰鹤临走前最后那个悲伤的眼神,许久没有说话。
被他背在背上的鹯儿扭来扭去小脸都气得鼓鼓的:“爹是大骗子,答应的都忘了!”
谭柳牵着孩子从后山回寝居的路上,恰巧碰到一位师姐。师姐热情地打招呼:“小柳师弟,五师兄回来了,快回去看看。”
谭柳闻言,心中却喜忧参半,牵着孩子的步伐也慢了一些。鹯儿抬头看他:“师兄,没关系,我是你的小师弟,等你想好了再告诉舅舅。”
……
只是待父子二人回去时,见到的却并不只有谭枫一人。
“黎师兄!”鹯儿惊喜。
黎朝面色有些憔悴,看着他笑笑,又望向谭柳。
“小师娘,还记得我吗?”
“……”
“小阁主未出生时,我照顾过你一阵。后来谭枫带你走时,我也跟了一段。”
“这个——”
黎照忽然掏出一只草编的知了,颜色已然灰黄。
“是你当年送给我的……还记得吗?”
谭柳忽然觉得头疼,一些熟悉零散的画面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叫他有些眩晕。
“黎朝!”谭枫皱眉叫了一声。
黎朝回头看他,神色淡然:“谭枫,不要忘了你欠我一条命。”
“……”
“小师娘,带上小阁主跟我回一趟天机阁吧,师父……伤重病危。”
谭柳的血液凝滞了。
鹯儿的哭声也听得不太真切。
他忽然发觉,这一幕有些奇异地熟悉。
他好像曾偷偷躲在廊下,看着眼前的青年与一位天机弟子讲到“某人”伤重……
——那个人是谁?
——兰鹤?……薛兰鹤?
“兰鹤……带我去……找他……”
第十九章 衷情
从岿岳到天机路途是三天。
第一天,谭柳想起了林间微风,午后马背上温暖的怀抱。
第二天,他想起了草鹤与草坛,他临行前问自己可愿一生相守。
第三天,小坛想起那条过长的山路,生死之间有人握着自己的手陪他痛,给了他最重的承诺……
都是阁主,都是薛兰鹤……
小坛伏在昏迷不醒的人床边,第一次看清了这些年他身上原来多了这么多伤痕。
白蓿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阁主当年说他与鹯儿都会没事的承诺是真的。薛兰鹤自愿染上无相莲花之毒,在治好了他的癔症后,这些年一直在用自己的血供养鹯儿。
“三年来这阁中除我以外无人知晓,那孩子每天吃的药——”
白蓿捻起半颗红色小药丸,丢入茶杯,片刻间清水竟然变成一杯浓稠鲜血。
“其实就是薛阁主的血。”
小坛握着床上人的手,垂眼不语。
“谭公子,当年你兄长执意带你离开,薛阁主让怪医与黎朝陪你同行。后来为给小阁主制药养病,他找来了我,为了不让天机人心不稳,不让其他势力乘虚而入,他求我为他隐瞒身体状况。”
“是他刻意安排我住在别院,故意不去澄清我的身份。他每月都会来我这住上几日,外人皆以为我与他不清不楚……但其实那是我为他取血的日子。”
“薛阁主每每放血后身体虚弱到无法行走,所以才会在我这里修养上数日。他说这是他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你与他的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
“谭公子……我也曾做过父亲,所以我很钦佩他。”白蓿看了眼屏风后。
“薛阁主曾负过你与孩子,但他真的尽力偿还了。”
“我还记得——小阁主两岁那年,有天夜里自己跑来敲门。那时薛阁主失血过多意识已近昏迷。”
“但他听到孩子喊‘爹’的声音竟然醒了过来。”
“那时他连抬手都做不到,他叫我帮帮他,把孩子抱回去睡觉。他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了他,更怕孩子知道真相不愿再乖乖吃药。”
小坛慢慢趴伏下去,用脸颊贴着薛兰鹤的冰冷的手。他记得那双手原先是很暖的,现在怎么这么冷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配做鹯儿的父亲。你那时候是不是很伤心?
——你很好……我没有说过鹯儿其实被你照顾得很好……
“白大夫,他还能醒来吗?”
白蓿沉默了片刻。
“……无相莲花原本毒性微弱,但一旦彻底毒发,便无解。”
“薛阁主身中此毒三年有余,数日前他离开岿岳时心绪不平,吐过一次心头血,那时未得及时医治,加速了毒发。”
“三日前,魔教月使前来挑衅,骗他道你与小阁主已遇害,薛阁主与他动手,又强行动了真气。”
“如今,药石罔效。”
“我至多……还能保他一月性命。”
“但他醒不过来了。”
“爹——!”
小坛回头,恰见黎朝带着鹯儿进来。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想爬上床唤醒父亲。
“爹你醒来喂鹯儿吃饭了呜呜……”
“爹,爹,我不吃药了,你听到了吗,鹯儿不吃药了,你醒醒……”
“你说等我长大了要亲自教我武功的……”
“爹……爹……”
……鹯儿喊了父亲很多次,可这一回薛兰鹤再没有醒来。直到最后小孩哭得快厥过去,被黎朝点了睡穴抱走了。
……
夜深人静,房里只剩下小坛。
那张床很宽,他便和衣躺了上去。
小坛贴着阁主,第一次有机会,细看他的眉眼。
“阁主,你觉不觉得,鹯鹯的眼睛像你?”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台上,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心里想:‘他可真好看啊’,然后我就开始走钢丝了。我知道你在盯着我看,一心想你发现我的好,第一次紧张得脸都热了。”
小坛说着,牵起薛兰鹤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阁主,你身上一点都不暖和了……”
他听起来有些委屈。
“……我其实不喜欢这张床,因为上一次我躺在这儿的时候,饿着肚子被你折腾得好累……”
“而且你答应给我点心后来也没给,那天鹯鹯和我都饿哭了。”
“嗳,你说要与我成亲,那到时候这张床就换掉好不好?”
“我喜欢梨花木的,还要铺上大红的被子。被子下面就不用放枣啦,我们已经有鹯鹯了。枣就,都留给你吃吧……”
“你流了好多血啊,我心疼了……”
“兰鹤,兰鹤……”
小坛轻轻吻了薛兰鹤的唇,泪水落到了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我这样叫你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回应呢?”
“你以前负我,总该是最了解发现自己误会别人时,心会有多痛。”
“我现在——”
“也好痛啊……”
……
小坛拥着阁主睡着了。
梦里他又变成了一只鸟儿,将曾失去的半年记忆一一亲身经历,只是结局是不同的——梦里他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这段时光……
薛兰鹤与他抱着刚出生身体健康的鹯儿,给孩子取了一个很好的名字,然后他们一同回到天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的锦被上绣的不是鸳鸯而是比翼齐飞的一双彩鹤。
梦里小坛笑了,只觉得这画面与自己梦中一模一样……
窗外月光溶溶,谭枫守在外间许久,直到房中低低絮语彻底安静下来,才转身离去。
他转头,看到了廊下的黎朝。
那人向他走来时,谭枫看不清他的面容,今晚夜色,依稀如旧。
“谭枫。”
黎朝问他:“你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吗?”
“不曾。”
“从未?”
“……”
“阁主他做错过事,后悔了,于是用了四年,拼了命去赎罪。”
“小师娘现在也后悔了,也许要用余生去追念。”
“——谭枫,你呢?”
……
白蓿劳累一整日,回到住所为瓷坛换了药水刚准备睡下时,却有人敲开了他的房门。
“白先生,打扰。”
“谭某曾落难于六壬灵宫,无意中听过魔教银月使提到有关无相莲花的一则传闻……”
“薛兰鹤所中之毒,也许还有救。”
——小坛醒来寻到白蓿住所时,恰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哥, 你刚刚说什么?”
第二十章 归林
谭枫曾被薛银蜉骗至六壬灵宫软禁,他在对方与属下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不少魔教秘辛,也包括,无相莲花之毒的真正用途与解法。
可他对薛兰鹤敌意极重,原本只想任他自生自灭后再带走谭柳。
只是当小柳对着薛兰鹤说出“我后悔了”,当黎朝问他可曾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决定时,他动摇了。
那天谭枫在小柳床前守了很久,直到对方入睡。他看着小柳,渐渐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替他做决定的资格。
……
薛兰鹤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他是被人吻醒的,那人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熟悉,所以他抱住了他。
“小坛。”他轻抚那人耳边鬓发,看着怀里人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然后沾湿了水,伏进他肩窝。
“兰鹤……兰鹤……”
“小坛,鹯儿呢?”
“你别担心,他好好的,我抱他来看你——”
小坛刚欲离开,又被人拽回怀里。
“别叫醒他……你叫我兰鹤,我知道这是梦了,我只想抱抱你。”
薛兰鹤细细抚摸着小坛的头发,怀中人却盯着他的左臂流泪了。
小坛小心地把他的袖口挽起一些,看着那道陈伤。
“……接住鹯鹯的那个时候你疼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兰鹤失笑,而后沉默了一会儿。
“疼啊,那时候我剑伤未愈,害怕鹯儿摔到,所以一时没护伤。我心里,也疼惜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被你好好抱一抱,亲一亲。”
“所以后来我总是想着,我要疼他,护他,在你认回他以前,连着你的一份,一并去爱他。”
“小坛,我从前也没有做过父亲,但我真的尽力了……”
“所以梦里也好,你能不能,收回那句话?”
“好,好……”小坛笑得酸涩。
“薛兰鹤你听好了:我骗你的,我那时是故意气你的……你做得很好了,你以后,也教教我好吗?”
薛兰鹤闻言笑了。
“小坛,你第一次愿意在梦里和我说这么多。”
“我梦见过你许多次,每一次,你只是看着我笑。可我每次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就会变成一只鸟儿,从我怀里飞走。”
“当年你从飞羽楼上跳下来,我害怕了……我后来无数次梦到我没有接住你,惊醒时不知哪边才是现实。”
“可我现在也会‘飞’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是啊,可我又开始害怕再也追不上你了,我怕我永远只能像这样才能见你一面。”
小坛忽然破涕为笑了。
“兰鹤,这不是梦啊。”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现在愿不愿意原谅你了?”
“小坛……我……”
“我原谅你了,三年前我送给你草鹤就是原谅你了,你知不知道?”
小坛闭眼,吻了上去……
……
转眼过去半月。
薛兰鹤身上毒性已解,身上余留多年的伤痕也终于开始慢慢愈合。只是身体还是因贫血有些虚弱。
“爹爹~我能吃一口吗?”鹯儿努力巴在父亲床边看着小坛手里的粥。
“不行,这里面放了红糖红枣,是给你爹补身体的。爹爹等会儿带你去吃南瓜粥。”
“好哇~~~爹你快吃,鹯鹯饿了,你吃完了爹爹还要喂鹯鹯。”
床上的薛兰鹤扶额笑笑,总归现在不用自己一个人天天追着孩子喂饭,嘱咐孩子忌口问题了。
他接过那碗粥,在爱人和孩子的注视下,认真吃了个干净。
白蓿和怪医两位大夫虽然年龄性格大相径庭,在医术上却意外聊得来,于是现在都是两人一同为薛兰鹤看诊,也一同与小坛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