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似融

作者:似融  录入:05-28

  武帝像是对他的知情识趣略有赞赏,低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余祭酒能否感朕心意,便要看显儿的了。回头你与贵妃册封的旨意一道下了,算是同喜。”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他与贵妃一个庶子一个庶妃,贵妃亦非他母妃。即便都是册封,说是同喜也是荒唐。
  宋显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却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武帝便端了茶,“去吧,再晚你出入后宫不便。”


第6章
  宋显在踏入含元殿正门前的台阶时,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旋即便如常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他对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有一种天然的排斥。
  ——她与宋显印象里的庶母相差太远了,她更像一个女人。
  宋显转过门口那一尊燃浓重龙涎香料的百兽香笼,瞥见萧贵妃的时候,她正倚在凭几上,带着狭长护甲的无名指与尾指略翘着。
  萧贵妃前探的食指指腹上有一抹不输她指甲的艳色欲滴的红。她略伸了手,那跪坐在她身侧的大宫女便乖巧地扬起了面,任由主子将胭脂点在了自己的唇上。
  宋显作揖的动作不由得尴尬一顿,他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缘何觉得尴尬,却连掌心都沁出了汗来。
  “显儿来向娘娘请罪。”宋显轻吸了口气这才开口。
  “你且晕开,本宫瞧着这个颜色正些。”萧贵妃说了一句,才转向了宋显,“显儿来了。”
  宋显又一礼,“是显儿治府不严,连累了娘娘。”
  萧贵妃混不在意地一抬手,赐了茶,又招他到身前坐着,“你失了一个孩子,该是难过的时候,哪里还能苛责你这些呢。”
  她似乎是快准备歇息了,一头长发未梳成髻,只是在发尾用钗镮松松束了搭在肩头,身上的衣裙也是宽松的式样。面上的妆倒是并未除了,只是脸色过于白了些,显得有些病气。
  身上仍旧是那股子浓重的龙涎香气,但这一次宋显却是品出了些不同来。含元殿里常年燃着的龙涎香后味既苦又涩,但是这昭阳殿里的后味却是甜苦的。
  萧贵妃盈盈瞧着他,耳朵上的耳坠子换了一副紫晶长坠,落在她细腻的脖颈间,叫柔软的衣料藏住了些许,她说:“显儿是从圣人那过来的吧。”
  宋显从她的耳坠上挪开视线,答了一声是。
  却没想到萧贵妃的下一句却是,“圣人要予你亲王爵了。”
  宋显抬眼看了萧贵妃一眼,道:“父皇与显儿提了一句,显儿自愧。”他语调礼貌,可话里面敷衍的意思太过明显,明显到连萧贵妃似乎也看了出来。
  她那对儿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便叫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大半。
  那意思透着几分于名义上的庶子面前不大得体的难过与委屈,宋显登时眉梢一跳,可没想到这位贵妃娘娘接下来的说的话更石破天惊了一些。
  萧贵妃蹙了眉,带着点儿不该在她这种握着天子真心的人身上出现的小心:“与本宫说话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她叹了口气,“本宫已经许多年没有同生人说话了,连外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
  宋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唐高魏文一流在他心底一闪而过,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萧贵妃,见她似乎当真是单纯感慨,又不由得五味杂陈,可说出了口,却不过一句,“娘娘切莫妄自菲薄。”
  萧贵妃听了似乎更难过了一些,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侍立在十步之外的下人,前倾了一点。那对儿浓密如鸦翅的睫毛抖了抖,蓦地就落下了两颗晶莹泪珠,一触即矮几上万蝠纹样的浅驼织锦便晕开了一段暖色。
  萧贵妃那双仍旧带着点儿胭脂的手失礼至极地搭上了宋显手背,是如他料想的微凉柔软,她的嗓音低婉哀切,就如同那一日的雨夜一般无助脆弱,“……显儿……我不想殉葬,你帮帮我。”
  宋显一惊,殉葬?
  但转眼他心中便对过往种种了然了。
  是了,妃嫔无子于祖制合该陪殉的。
  他又想到了当日武帝命萧贵妃赠他绢缎,是想要借他为自己的宠妃铺一条生路吗?
  宋显觉得也并无不可,他生母早逝,母族不过清贵二字。
  可这萧氏是罪臣之女,若是普通的罪臣之女便也罢了,她是萧氏旁系留下的孤女。
  ——当年萧氏是叫天子夷平九族的罪过。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萧氏荣宠的难得么,她是个靠天子宠爱求活的孤女。
  倘若将来自己有幸能登上九五,皇后母族尊贵,成了太后,难免不生出些掌权的意思,若是自己扶了萧氏……
  此刻她一心求活,又是天子宠妃,若是给她磕了头,不过是损些声名,且有武帝偏宠挡在前头,百利一害。将来若是两宫太后并立,她便要仰赖新帝,更能为自己所用。
  宋显想到这里,刚要开口,便听萧贵妃见他似乎不决,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慌忙又说:“显儿……本宫知你无心东宫,可这闲王中亦分三六九等。”
  这可真是……
  宋显在心底无声一笑,另一手轻覆了上去,安抚性地隔着萧贵妃的衣袖拍了拍,端出副不被君父偏爱的儿子所该有的踌躇模样,“娘娘……能帮显儿得父皇欢心么?”
  ……
  送走了三殿下,碎儿端着一碗葡萄冰递到了萧令明的手边,她跪坐下来,插起一颗细细喂他,同时好奇地问:“娘娘同三殿下说这些干什么?”
  萧令明咽了瞥她一眼,略张了口示意她再喂一颗,碎儿只得噘着嘴又插了一颗喂他,萧令明吃了这才迤迤然开口,“宋聿当年教我,要想平白从男人讨来好处,就要叫他们可怜你。”
  碎儿在听到他直呼当今圣讳的时候略低了一下头,待说他说完又问:“可陛下是陛下,三殿下那是该叫声您母妃的,为您做事情是理所当然,是孝道。”
  萧令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便问:“那寻常人家母子是如何相处的?”
  碎儿嚼着葡萄,“我又没生过孩子如何知道这些。”
  萧令明闻言,有些气恼地塞了葡萄进她的嘴里,“难不成本宫生过?”又说:“他该称我母妃又如何?”
  “——那不也是男人。”
  ……
  宋显回府第一时间就去澄阁见了俞雅,本该小月之后虚弱卧病在床的俞雅却好端端地坐着看书,见他来了,也没起身行礼,只是平常地问:“回了父皇了么?”
  宋显颔首,“已经回过了。”又道:“辛苦你了,替陶陶挡了这一灾。”
  俞雅笑着摆手,“哪里是替她挡灾呢,我们一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左不管是谁,总不至于再动手了,一下没了两个皇孙,谁都承担不起。”她说着亲手调了一碗冷茶递给了宋显。
  茶色浓厚,茶沫绵密,只一打眼便知功夫极深。宋显接了,又交代,“你也要注意身子。虽不是当真小产,但那假孕之药到底损耗血气。”
  “不碍事的,这方子我母亲仔仔细细叫人过了许多遍。她总比我要当心我的身子。”俞雅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是羡慕侧妃的,她已经有了个女儿,咱们却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但心里头想起来总不是滋味。
  俞雅心里清楚,宋显在她与余侧妃之间,虽一碗水看似端得平,但心里总是偏向余侧妃多些。
  毕竟当初是她入宫赴宴,瞧见了三殿下临风而立的天人之姿,硬是求着爹爹成全了自己。
  ——可余侧妃,却是宋显自己选的。
  宋显瞧出了俞雅在想些什么,便岔了话道:“父王有意加册我亲王爵。”
  俞雅有些惊讶,宋显方过了二十,虽按照规矩是不错的。但老大,老二皆是到了二十有一才得了恩旨。
  她猜道:“是为了我小产一事么?”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念头太小家子气,殿下从不与侧妃论朝堂之事,向来只同她说,这不就是另外的独一份么。
  余侧妃花容月貌,知情识趣又如何,偏没有长一颗得用的好脑子。
  俞雅想:宋显是天潢贵胄,真心或许是一时的,但得用才是一世的。


第7章
  宋显却是卖关子抿唇一笑,“你定是猜不到。”
  俞雅来了点儿兴致,她前倾了些,耳朵上的坠子因这个动作晃荡了起来,“如何?”
  她耳朵上那对坠子是极好的翠玉,颜色通透碧绿。
  可宋显瞥了一眼,就觉得过了头,他又想到了昭阳殿里头贮着的那位贵妃娘娘。
  ——想到了雨夜里裹在湿发里头的那对儿东珠。
  ——想到了方才半埋在衣料里的那对儿紫晶。
  俞雅并撑不起这样翡翠,反倒有些滑稽地叫东西抢了风头。
  宋显伸手推开了一点儿面前那碗失了人气就发涩的茶,慢慢道:“父皇有意——立皇贵妃。”
  俞雅一惊,“立萧氏?”
  “还能有谁。”宋显漫不经心道:“她一枝独秀,独宠十载,也只有她了。”
  俞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凭什么。”
  萧氏不过罪臣孤女,又无所出,怎堪为副后。
  “凭她手握圣心。父皇是铁了心的,我册王一事便是因此而起。”宋显嗤笑一声。
  俞雅是个聪明人,宋显把话说到这儿她就彻底想明白了,“圣人是要余祭酒的话……”她说到这儿一笑,“那妾先祝殿下封王之喜了。”
  宋显亦是笑了。
  谁都知道这事儿谁提都没用。
  便是天子亲提——成事是无碍,可总是要被言官们指着鼻子骂上十天半个月的。
  可若是余陶陶提了,言官最利的一道唇舌——余祭酒便也只能捏着鼻子让步了。
  谁叫余陶陶是他的幼女——是他最疼爱的幼女。便是名字也舍弃了大好诗文不用,只珍而重之地取了“君子陶陶”的意思。
  他对这个晚年得来的幼女,就只有希望她喜乐开心这样朴素的纯属于父亲的愿景。
  宋显想着心里又不由得起了些微妙的感觉,他这位父皇铁腕铁血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
  不过时至今日宋显却也能理解他这位父皇一二了。那样的女子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那样单纯又敏感的性子,满心满眼地仰赖着你过活,又有那等容色,后宫之事上昏聩一二——无伤大雅。
  俞雅笑着又皱了眉,“殿下虽回了话,可妾心里还是不踏实。妾有孕是假,可那毒却是真的。到底是谁有胆子借贵妃娘娘的手来害殿下的孩子。”
  “这不重要。”宋显徐徐看她一样,“这孩子是父皇长孙,招人忌惮,要他胎死腹中的人太多了。”
  宋显说着,抓过俞雅的手,轻轻拍了拍,“只要现如今谁都投鼠忌器,不敢再动手便可。”
  毕竟从一开始,宋显就从未想过要借此事下钩,他只要武帝的长孙是自己的儿子便足够了。他这个父皇雄才大略,心思深沉,喜欢聪明人,却又更喜欢不那么聪明的聪明人。
  俞雅点了头觉得他说得有理,是自己想岔开了。她闲话了两句,又说起了元旦宫宴的事情,想问一问宋显的决断。
  宋显想了想便说:“侧妃就在府里养着,别出了意外。你与红蓁带着阿绾同我入宫。”宋显哼了一声,那张素来盖着温和面皮的脸上难得冷漠,“母后许久没见红蓁了,毕竟是她身边的人,怕是想念。”
  ……
  与三皇子府上的夫妻和睦截然不同,避居永安殿的皇后在耳闻天子有意立皇贵妃一事之后,竟是无诏生生闯到了含元殿质问天子。
  面对皇后的放肆,武帝仍旧是那副泰山不动的模样,他徐徐把手中的药喝了,这才轻咳一声转向了立在下首的皇后。
  皇后今日竟是大妆朝服,怕是存了要去含元殿阶下跪谏的心思。
  武帝觉得好笑,他徐徐开口,替皇后把火烧得更旺了些,“皇后此番,是何作为?”
  皇后见他如此做派,不由得气上心头,愤而质问:“妾敢问陛下,是妾将死?还是那萧氏活不久了?”
  “——陛下竟要皇后与皇贵妃并立!是要宠妾灭妻!视祖宗规矩于无物吗!”
  武帝垂眼,昏暗的烛光落在他凌厉的眉骨上映出一片光晕,开口时便是他对待皇后一如既往的混不在意,“皇后如此与朕说话,竟还与朕言及祖宗规矩。”
  皇后却冷笑一声,“陛下莫不是真将那昭阳殿里的那个看作是清合郡主了?陛下忘了当年陛下痴情清合郡主的下场了吗?”
  “啪——!”
  “扑通——!”
  描金的琉璃盏被天子重重地掷向了本该高高在上的国母,击中她的额角之后啪地一声爆裂开来。
  武帝站起身,因动气而咳了两声才行至摔倒在地的皇后身前。
  皇后一点点撑起自己,发髻已然散乱,勉强扬起下巴直视天子,看着狼狈极了。
  可这一切都打动不了天子从头到尾都偏着的私心,武帝蹲下身,从皇后的发上随意拔下了一根金钗,金钗锋利的尾部被他轻轻抵上了皇后的眼下,他低声警告,“清合再如何不堪,也不是你配说嘴的。”
  李芙始终静默地立在墙角,只是在看到皇后狼狈落地的时候几不可察地合了合眼。
  ——皇后真是太不聪明了些。清合郡主当年的事情腌臢,如今拿来说嘴,不是打天子的脸么。
  “皇后失德迕逆……”武帝深吸了一口气,丢了发钗,他站起身看着皇后额角上沁出的鲜血,终究是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禁足一月,好好给朕回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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