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们再次大吃一惊,一人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何人?”
然而江蕴没有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江蕴袖中银线齐发,同时勾住四名杀手的脖颈,绞断了他们脖颈。
血喷溅一地,余下的两名杀手面面相觑,看鬼魅一般看着江蕴。一次发出四根银线,需要极高超的操纵能力与极敏锐的观察能力,便是他们中间最厉害的一批杀手,最多也只能同时操纵三根,鲜少人能达到四根。
这个看起来风雅无双的年轻公子,为何会使用青雀的绝技。
“是你。”
后面忽有人哑声道了句。
一道幽黑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江蕴后方。他点足落在一处燃烧的横梁上,没有呼吸的幽魅一般俯视着下方场景,不知已经望了多久。
江蕴静静立着,乌眸微垂,青衫在火光中飞扬。
两名杀手看到那道人影,都露出极恐怖的神色,竟缓缓跪了下去。
十根银线结成的蛛网,无声无息在燃烧的宫殿内网罗而起,仿佛毒蛇一般,吐着淬了毒的蛇信子,悄悄伸向江蕴。
江蕴侧耳静听着,在其中一根银线即将触到他后背时,抬手摸向腰间,蝴蝶一般飘飞跃起。一柄软剑破空而出,如一泓秋水划过半空,刺穿蛛网。
齐子期也在老仆和段七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他们是追着江蕴而来,只是脚程比江蕴慢了许多。
看到江蕴冲进火海的一幕,齐子期同样露出震惊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冲天而起的大火,几乎将整个天际都映作通红一片。
隋衡眼底也映入了火色,他唇角紧抿,鬓角罕见的淌下了一缕汗,目光紧盯着高台。
包括范周、云怀等江国守将在内,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盯着已经陷入火海的宫殿,内心之焦灼,比大火还要盛。
阁楼内,江蕴一剑割穿了梁上黑衣人的喉咙,又解决了另外两名刺客,收起软剑,迅速往高台顶部掠去。
烈火,断裂的横梁在耳畔飞掠而过,如火星坠落。
然而这一刻,大约是知道他在外面陈兵数万,等着他,做他最坚实靠山的缘故,江蕴没有回忆起以前的事,也没有重历噩梦的窒息感。
这些宫殿他太熟悉,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出路。
江蕴终于来到最初起火的那间宫室前,抛出银线,解决了阁外的杀手,便依旧以银线拉开烧得焦黑的门,走了进去。
因为火势蔓延,密室外遮挡的机关被焚毁,密室洞开,里面纱幔皆已着了火,齐王魁梧的身躯横在地上,七窍流出乌血。
江蕴于浓烟中看到一角黑裳。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看到他身上的衣裳,看到他衣裳上银线绣制的兰花图案。
江蕴胸口震痛,奔进去,看到了屈膝坐在阶上,双目深阖的段侯。江蕴颤抖着伸出手指,伸到他鼻间,而后把人负起,在整座宫殿都坍塌前,往台下冲去。
高台之外,隋衡再也忍不下去,翻身下马,这时,徐桥忽激动指着前方,道:“殿下快看,容与殿下出来了!”
隋衡霍然抬头,果然一道青色身影,袍袖飞扬,若凫鸟一般,自火光中飞掠而出。江蕴点足掠地之后,将昏迷过去的段侯放下,立刻转目去寻隋衡的踪迹。
他知道,他一定担心坏了。
然而隋衡并不在马上,江蕴一愣,正奇怪,就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紧紧抱进了怀里。
那双手用力之紧,几乎将他捏碎。
江蕴低头,看到了那熟悉的俊美眉眼。
两人在火光下,坍塌的阁楼前相拥。
那充斥着无数罪恶的高台,曾无数出现在噩梦中的高台,在他们交缠的呼吸间,一寸寸坍塌,崩裂。
隋衡急速跳动的心,至此方轰然落地,他紧紧抱着江蕴,咬牙切齿道:“你想吓死孤,是不是?”
江蕴轻轻一笑,回抱住他,道:“对不起。”
范周和云怀也大喜着翻身下马,赶到近前,然而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又齐齐愣住。
隋衡瞥了眼地上的黑色人影,有些意外:“你就是为了救他?”
江蕴点头。
隋衡若有所思,没有立刻问原因,而是后怕地看着这可恶的小情人,阴沉着脸,怒不可遏道:“你看孤回去怎么收拾你。”
江蕴道:“我知道错了。”
范周和云怀听到这话,越发犹若雷劈。
第117章 青梅之约1
齐子期和老仆、段七立刻奔向闭目躺在地上段侯。
老仆颤颤伸手,探了探段侯鼻息,露出不敢想象神色,扑在地上嚎啕大哭。齐子期急问:“父王怎么了?”他跟着伸手过去,触到那苍白冰冷肌肤和几近于无的鼻息,亦眼前一黑,倏地僵在原地。
段七忙扶住小公子,齐子期后知后觉的从喉间发出一道哭声。
江蕴和隋衡道:“我先过去一下。”
隋衡点头,暂把人松开,没有问原因,只立在一边看着。江蕴走过去,在齐子期身边停下。齐子期正抱着段侯身体默默流泪。
江蕴道:“让我来吧。”
齐子期抬头,愣愣看着江蕴,点头。
江蕴展袍跪坐于地,接过段侯,掌间运力,慢慢抚上段侯后心。百姓们认出段侯身影,都纷纷过来围观。
他们看到,一个青衫小郎君独坐在夜色中,怀中抱着一袭华贵墨裳的段侯,一只手,正按在段侯后背,为段侯疗伤。
方才,就是这个小郎君冲进火海,把段侯救了出来。
段侯在齐都推行衡平令,斩杀贵族,限制贵族权力,过去数年间,曾为无数被贵族鱼肉欺侮的百姓做主,帮百姓夺回被贵族侵占的田产,帮被贵族任意虐杀的百姓主持公道,平反冤案。段侯的存在,让齐都百姓在这个贵族横行倾轧的国度里看到最后一丝光明的希望。
齐子期急切等在一边,但懂事地没有出声打扰江蕴,他望着火光映照下的江蕴和父王,有一瞬间,忽然在两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出奇相似的东西。
这是他身上没有的。
齐子期露出茫然神色。
江蕴长睫微垂,静静将熨帖内力源源不断的灌入段侯体内。
掌间布料触感,布料下冰冷的身体,都令他生出一些陌生的奇异触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也许,也将是最后一次。片刻后,段侯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吐出一口乌血。
那是因心脉堵塞,而积攒在心口的淤血。
一口乌血出来,段侯鼻息终于强了些,身体也开始渐渐恢复温度。
江蕴收回手,和齐子期道:“没事了。”
齐子期大喜,眼里再度流出泪,道:“谢谢你,楚言。”
江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垂目,认真看着怀中男子面容,看着他仍旧紧闭的双目,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薄而淡的唇,手背上微微显露出的青色血管,看了许久,将段侯重新交还到齐子期手中,道:“我只是帮他暂时缓解一下。他伤势有些重,还吸入了大量烟灰,需要立刻就医诊治,我派两个医官给你们,立刻带他回府吧。”
齐子期急问:“那你呢?”
江蕴起身,淡淡道:“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高台上大火仍旧在焚烧,江蕴走回隋衡身边,牵住隋衡的手,轻轻一笑,道:“我们也回去吧。”
他笑意明亮而恣意。
隋衡若有所思望着那边:“都忙完了么?”
江蕴点头。
隋衡收回视线,没再多说什么,抱起江蕴,上了马。
齐子期愕然看着这一幕,还想说什么,可畏惧隋衡在旁,没有上前。
“公子。”
一道粗哑声音从后传来。
老仆羞愧无地自容,起身,走上前,来到江蕴面前,噗通跪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双肩颤抖,痛哭不止。
段七也领着其他段侯心腹,默默朝江蕴跪了下去。
江蕴和隋衡道:“我们走吧。”
青雀台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齐烈王自焚于大火之中,至此,齐国覆灭,这座由齐烈王一手筑起的销金窟,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罪恶之地,随烈王这个荒淫无度的暴君一道化为灰烬。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当世三大强国之一,会以这样的方式分崩离析。隋军以摧枯拉朽之速,短短一夜时间,便占领了齐国大半城池。
因隋衡严令不许伤害平民,否则一律军法严惩,齐都街道,经过最初的慌乱奔走后,已经渐渐恢复平静,青雀台的火光,烈王暴毙的消息,吸引了大部分百姓的注意。
百姓见隋兵队列整齐,井然有序,并没有任何侵犯百姓的举动,都放心回到家中。
江蕴和隋衡共乘一马,走在最前。
徐桥、范周紧随其后。
范周虽然已经有些麻木,但仍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徐桥则乐呵呵拉着他聊天,让他不必太紧张。
范周眼看着已经落后一段距离,不满道:“徐将军,你总拉我作甚。”
徐桥道:“在下仰慕先生依旧,着实有些问题想向先生讨教呀。而且,两位殿下说话,咱们离得太近,也不太合适,是不是?”
范周一言难尽看他一眼。
觉得这隋国太子麾下的人,还真是和对方一样厚脸皮。
江蕴偎在隋衡怀中,道:“你应该都猜到了。”
隋衡冷着脸“嗯”了声。
他不傻,就算之前毫不知情,看到江蕴今夜种种举动,也能猜出一二。
江蕴仰头,看了眼他脸色,问:“你还在生气?”
隋衡依旧冷着脸,咬牙切齿。
“你还好意思问孤。”
他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冲进火海的那一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瞬心脏炸裂的感觉。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担心,多害怕,却还必须在人前作出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真是快要气死了。
江蕴嘴角扬起,抬起头,轻轻摸摸他的脸,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银衣卫也将昏迷过去的江帝带到了客栈中,安顿休息。
夜里,江蕴毫无预兆的发起高烧。
神医孟辉远在暮云关,隋衡勒令徐桥去抓了城中所有医官过来,给江蕴看病。
医官看过之后,说是过度疲累所致。隋衡让他们开了方子,亲自盯着煎药,之后又门神一般,亲自守在江蕴床边,不许任何人靠近。
江蕴没有发梦魇,只是静静闭目躺着,隋衡检查他身体,在他臂间发现许多细小银线伤痕。煎好的药,江蕴也没吃几口,便吐了出来。
隋衡方知道,江蕴胃疾比之前更严重了。
第118章 青梅之约2
隋衡自然立刻明白江蕴的胃疾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他望着床帐内,脆弱漂亮如琉璃一般的人,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自己跑去客栈外的屋顶上,于浓暗夜色中坐了好一会儿,方从房檐跃下。
徐桥恰好端着新煎好的药过来,见隋衡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继而小心翼翼打量着隋衡面色,道:“那时殿下也是无意,不必太过自责。”
“孤知道。”
隋衡接过药,眉间已重新恢复冷静神色。
“他这般模样,不仅是因为孤,更是因为,终于肯逼自己面对那桩郁结多年的心结。他以前受了太多苦,太多累,以后,孤会好好照顾他。”
徐桥虽然不大明白隋衡口中的心结指什么,但听了殿下这话,也微觉动容,道:“容与殿下,一定会明白殿下心意的。”
隋衡捏着药碗,目光锐利望着远处于夜色中交错纵横的齐都街道。
“孤不仅要让他明白,更要让天下人明白。”
“这齐国,便是我隋霁初送给江容与的聘礼。”
徐桥大喜。
“殿下要成婚了?”
“不仅要成,孤还要往全天下发喜帖,让天下万民都知道孤的喜事。如何,惊喜么?”
徐桥自然乐见其成,道:“那属下先恭喜殿下了。”
隋衡特意让医官在药汤里加了蜜糖,但江蕴依旧喝不下去。
隋衡没办法,只能试着先自己含住药汁,再一点点喂到江蕴口中。
江蕴感受到那熟悉的蓬勃气息,果然张开口,吞了两小口药。
但也只是两小口,任隋衡使尽解数,江蕴都不肯再喝。
隋衡只能作罢。
江蕴半夜时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听到压抑的哭声,一怔,睁开眼,就见隋衡背对着他,腰间挎着刀,大马金刀地蹲在地上,肩膀正狠狠颤抖着。
喉间仍残留着苦涩药味儿,江蕴明白什么,唤了声:“隋小狗。”
隋衡正颤抖的背影一僵,迅速抹了下脸,起身回到床前,紧张道:“醒了?如何?还难受么?”
江蕴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问:“你在干什么?偷偷哭鼻子么?”
这个词,令隋衡整个人再度肉眼可见的僵了下,他堂堂隋国太子,三十万大军统帅,绝不会承认这么丢脸的事,正正神色,道:“胡说什么,你才偷哭鼻子。”
江蕴没有继续戳穿他,说渴了。
隋衡先摸了摸江蕴额头,感觉还有些烫,不敢大意,立刻去案边倒了热水过来。医官说,江蕴如今的胃太脆弱,茶水糖水都不宜经常饮用,最好喝白水。
隋衡根本无法想象,过去的一年多时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难怪回来路上抱着他时,都快摸到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