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尿布,你收好,记得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换一次,半夜千万不能偷懒。”
“这是睡袍,睡觉前要给他换上……还有早上起来,一定要记好每件衣裳的顺序,别穿错了。”
隋帝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
隋衡爽快应了,回了帐,把小崽子放到自己的大床上,然后从箱笼里刨出一件浅碧色的睡袍,开始给小崽子换。
为了迎接小患子回来,他帐中多添了两个火盆,暖烘烘的,没多大会儿,他就先出了汗。
“今夜你老实点,咱们日子都好过。”
隋衡把睡袍先放到一边,开始给小患子脱衣服。
幼儿的衣服设计精巧,很多都是暗扣,隋衡寻摸了半天,才找到第一颗扣子。江诺盘腿坐在床上,冰冷着小脸,一动不动,任由隋衡动作。
隋衡费了差不多一刻功夫,才终于把最外层的小夹袄脱掉。
他随手丢在一边,开始脱里面的一层,江诺转头,看了眼挂在床尾,摇摇欲坠的雪白小夹袄,眼神更冷了。
有了第一件的经验,后面顺利很多。隋衡脱一件扔一件,很快就把小患子脱光,只剩一件红色的绣着莲花鱼儿图案的小肚兜。
看着自己散落满床的小衣服,江诺瞳孔颤抖,已经快要憋出泪。
隋衡浑然不觉,拎起那件睡袍研究了起来,和成人睡袍不一样,这件婴儿睡袍,没有扣子,
只有两根系带,但两根系带并不是设计在腰的位置,而且不对称的缝在睡袍边角上。睡袍样式也奇奇怪怪,像两大片麻袋。
隋衡把睡袍给小患子裹到身上,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来那系带到底该怎么系。隋衡抬头,正好撞上小患子委屈巴巴两只乌黑大眼睛。
“咳。”
隋衡清了清嗓子,难得有些尴尬,问∶“你会吗?”
小崽子震惊望着他,表情越发委屈。
隋衡一个威风凛源的三军统帅,是决计不可能让一个小患子看不起的,他故作高深的看了会儿,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握起两根系带,前后各绕了几圈,捆粽子一般,把睡袍严严实实捆到了小患子身上。
江诺活像一个绿油油的大号粽子,眼里含着泪,背对隋衡,躺在里侧。
隋衡给小家伙裹了被子,又把床上散落的小衣服收拢起来,和自己的衣服一道搭在衣架上,方也躺到外侧,慢悠悠阖上了眼。
都说养孩子麻烦。
也不过如此。
隋衡在心里自信的想。
等成婚之后,照顾小患子这种事,他包了。
深夜的隋军大营一片静谧,只闻整齐踢踏的士兵巡逻声和遥遥传来的更声,隋衡睡觉虽远不如江蕴规矩,可行军之时,即使睡梦中,他也会维持着高度警惕,几乎是不解衣甲,维持一个枕臂的姿势睡到天明。
那把狼头佩刀,就放在他的枕下。
触手可及。
一大一小安安静静躺着,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半夜时,躺在里面的绿油油的小团子睁开了眼睛。
江诺想尿了。
但不靠谱的爹,并没有给他穿尿布。
小团子歪头,瞳仁冰冷,打量着枕臂躺在外侧的隋衡,以及隋衡霸道卡着床沿的两条大长腿,盯了片刻悄无声息地慢慢爬起来。
隋衡把床卡得死死的,小团子坐起来后,爬到床尾,抱起隋衡一条大长腿,想挪开。
小家伙天生神力,倒真撼动了一些。
但隋衡更敏锐,隋衡立刻睁开了眼,眼睛轻眯,看着床尾正抱着自己一条腿的小东西,震惊片刻,以为小东西是又要不老实,趁他睡着溜到小床上去睡。
隋衡把小东西拎回来,重新塞回被子里,警告∶“老实躺着,再乱动,当心孤揍你。”
江诺立刻乖乖闭上眼。隋衡满意一笑,没工夫和一个小患子计较,宣示了自己当爹的威严后,就继续枕臂躺了下去。
过了足足一刻的功夫,里面小团子再次睁开了眼。
先是睁开一条缝,确定隋衡两眼闭着,呼吸均匀,已经睡着后,才睁开两只眼睛,再一次,慢慢地爬了起来。
小家伙聪明得很,有了第一次经验,这次,动作更轻。
爬起来之后,也没有再试图往床下跑,而是直接站到隋衡身边,歪着脑袋打量便宜爹片刻,掀开睡袍,照着便宜爹落在床上的一大片袍摆,尿了下去。
次日,双方要在烽火台进行最后一次隆重会晤,敲定和谈细节,之后,隋衡就要班师回隋都。为示隆重,双方太子都亲临烽火台。
这次和谈还有一个重要议程,隋国归还江国的小皇孙。
虽说真相已经查明,是个误会,可把人家的小皇孙绑在隋营这么久,终究是隋国失礼。
小江诺要离开隋营,回到江国去,隋帝十分不舍,一大早,就带着宫人过来探望小家伙。
要不是因为路途遥远,且名不正言不顺,他真是想立刻把乖孙儿带回隋都去养。
小郡王隋璋也跟在后面,扭扭捏捏半天,从背后拿出一杆臂长的红缨枪,塞到江诺手里。
“这是本郡王送你的礼物。”
“你、你好好收着,可千万别弄坏了。”
宫人都知道,这是小郡王最宝贝的东西,小郡王肯送出去,可见对江国小皇孙的情谊。
隋帝见两个孙儿感情如此好,也欣慰不已。
江蕴早早就到了烽火台,和范周云怀一道,站在已经废弃的城墙上看景。不多时,范周便惊喜指着远处∶“殿下快看,小皇孙来了。”
隋衡亲自骑马带着江诺,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
大约是为了防止幼儿被风吹着,那马上,还拉风的撑着一个小帐篷。
帐篷雪白一片,顶上纱幔随风飘扬,十分拉风。
江诺人小鬼大,已经知道,今日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另一个爹爹了,所以一早起来,对隋衡格外配合。
隋衡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来到烽火台,翻身下马,把小崽子连人带斗篷一道从马上拎下来。到了议事厅,江蕴已经在门口等着。
看到隋衡手里的小帐篷,问∶“这是哪里弄的?”
隋衡道∶“孤亲自做的,不仅防风防沙,还防震,如何?”
江蕴觉得甚是稀罕,又问∶“小家伙呢?”
隋衡道∶“大约是睡着了,早上抱着孤的大腿,哭了一阵,怎么都不肯离开孤的营帐。孤就没见过这般黏人的小患子。”
江蕴更稀奇。
“你们睡在一处?”
他以为,以隋衡的性子,会直接把小家伙交给宫人或奶娘照料。
“自然。小患子认生,自打偷偷溜进孤的帐子里后,就只肯跟着孤睡,孤原本给他撑了张小床,可他不肯待,半夜里总是偷偷往孤的大床上跑。”
隋衡一面说,一面把帐篷放到地上,拉开帐篷门。
江诺乖乖盘腿坐在里面,眼珠乌溜溜,盯着隋衡。
隋衡用眼神示意,道∶“快出来,别不舍得离开孤了。”
小团子果然乖乖顺顺出来,钻出小帐篷,一声不吭地抱住了隋衡大腿。
隋衡心满意足,抬起头,正要和江蕴说话,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隋衡嘶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原本挂在他腿上的小东西已经呲溜滑下,一把推开他,转身往江蕴怀里奔去。
小东西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憋了一路的劲儿,隋衡又猝不及防,倒真被推了个踉跄。
对面,小团子已经飞快跑到江蕴身边,紧紧抱住江蕴腿,泪眼汪汪,泪豆子吧嗒吧嗒,不停地往下流。
江蕴奇怪,问∶“怎么了?”
小团子没吭声,扭头,冷冰冰看了隋衡一眼,然后继续蹭着江蕴衣袖,掉泪豆子。
隋衡脸瞬间一黑。
这个小东西,出发前答应得好好的,竟然敢临阵反悔,坑他!
“啾_”
“啾_”
小家伙哭了一会儿,可怜巴巴望着江蕴,口中突然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音节。
小家伙还不会说话,这显然是在模仿某种声音。
江蕴想到什么,抬头,不敢相信望向隋衡∶“你抢了小家伙的机关鸟?还用机关鸟威胁他?”
隋衡表情直接裂开。
第124章 青梅之约8
这都能听懂。
隋衡简直震惊了。
隋国太子殿下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能屈能伸。
隋衡摸摸鼻子,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的机关鸟,道:“瞧你说的,怎么能叫抢,孤只怕担心他摔坏了,暂时替他保存着。”
这话一出,江诺皱起小脸,泪豆子掉得更多更快。
江蕴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把机关鸟取回来,递回到小团子手里,俯身给小家伙擦泪,耐心安抚着小家伙。江诺握着机关鸟,依旧偷偷用余光看隋衡,哭得泪眼汪汪。
隋衡清清嗓子,提醒小东西见好就收。
不料江蕴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先出去,不然会吓着小家伙的。”
隋衡:“……”
隋衡脸再度一黑,看了那还在偷偷告状的小崽子一眼,只能不甘不愿出了门。
江诺偷偷瞄了眼,确定隋衡不在屋里了,才渐渐止住哭声,开始黏着江蕴撒娇。
“贴~”
“贴~”
小团子发着模糊的音节,拱着脑袋,蹭啊蹭,蹭了一会儿后,露出一半脸,眼睛晶亮,期待地看着小爹爹。
江蕴眼睛一弯,低头,在小家伙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团子咯咯直笑。
隋衡抱臂站在外边,隔着窗户,看得脸愈发黑。
小东西还不到一岁,竟然已经学会和他耍心眼争宠了!
长此下去,那还得了!
两国重要将领谋士已陆陆续续过来,徐桥见隋衡阴沉着脸站在外头,也凑过去,往里面看了眼,震惊道:“殿下被赶出来了?”
隋衡凉飕飕看他一眼。
“孤乐意站在这儿吹风,不成么?”
这一个两个,都是蛔虫转世么。
徐桥呵呵笑道:“成,当然成。”
说完,又小声问:“小皇孙是不是当着容与殿下面,告殿下的状了?”
隋衡神色僵了下,再度用见鬼的眼神看他一眼。
接着招招手,让徐桥凑近些,指着里面问:“如何?可爱么?”
屋里,小团子已经开心地拨弄机关鸟,在榻上打滚儿,跟个雪球一样。
“可爱。”
徐桥由衷道。
这个年纪的小娃娃,鲜少有如此聪明健壮的。
隋衡咬牙切齿:“可如今这小崽子跟孤一点都不亲,看孤跟看仇人似的,还变着法儿的告孤的黑状。你说孤该怎么办?”
“……”
徐桥想,以您的行事做派,人家小家伙告的状,恐怕也不全是黑状吧。
但身为下属,第一职责自然是为主帅解忧。徐桥忙道:“依末将看,小皇孙聪慧机灵,是能看出真心和假意的,只要殿下以后加倍的对小皇孙好,多买些小皇孙喜欢的玩具和吃食,小皇孙自然会喜欢上殿下这个父亲。”
“孤觉得也是。”
“像孤这般英武潇洒的男子,他有什么看不上眼的。”
太子殿下瞬间又支棱了起来。
江蕴让公孙羊和护卫们看着江诺,出来见隋衡。
隋衡仍沉郁着脸。
江蕴忍笑,道:“我们的小家伙,可是很聪明的,那般拙劣的手段,也亏你想得出来。”
隋衡颇郁闷:“他不过学了两声鸟叫,你如何就知道孤拿了他的机关鸟,还威胁他?”
江蕴道:“就不告诉你。”
“……”
隋衡挑眉:“你不说,孤也知道。”
江蕴好奇看他,等他答案。
隋衡道:“一定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孤不知道的暗号。”
江蕴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道理来,闻言嘴角轻扬,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就是有很多暗号,刚刚小家伙还跟我告了很多状,你要不要听一听?”
隋衡莫名有些心虚,正色道:“你别听他瞎说,一个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嘴都学不清,能懂什么。孤天天当着他的面夸你,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有没有告诉你。”
“有么?”
“当然。”
江蕴懒得拆穿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塞给隋衡,道:“这上面都是小家伙平时喜欢的吃食和玩具,你多买一些给他,待会儿见了他,再好好跟他道歉,他自然会原谅你的幼稚之举。”
这和徐桥所言不谋而合,隋衡立刻爽快收下。
两人说话的功夫,即墨清雨也到了。
和谈正式开始,具体条款,双方之前已经交涉过一次,有争议之处也都做了妥帖修改,因而整个谈判过程十分顺利。
再加上,两国太子联姻在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北互通只是开始,将来,南北大统方是大势所趋。只要有利双方百姓,双方都可酌情作出一些细小让步,不必像两个敌对国家一般锱铢必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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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结束的次日,隋帝就拜托左相即墨清雨亲自携彩礼到暮云关提亲。
对方左相亲自出面充当媒人,彩礼足足带了三百大车,从暮云关一直绵延到烽火台,可见隆重,范周至此方稍稍放心。提亲这种事,一般都由长辈出面接待,但江蕴亲自接待了即墨清雨,应下了婚事。
即墨清雨是个明白人,没有细问其中缘由,只当着江国一众将领谋士面郑重道:“老夫知道诸位担心什么,但请诸位放心,我们大隋男儿,重情重诺,既结下婚约,就绝不会辜负容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