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三思啊!”
此话一出,最先有反应的不是所欢,而是殿内的太医。
他们或是老泪纵横,或是豁出一条命去,试图抱住赫连与寒的腿。
“陛下,此乃嫡子,如何……如何能不要?!”
“陛下应以国本为重啊!”
偌大的坤宁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太医们激动得不能自已,直将所欢吵得头晕脑涨,捂着心口又开始吐。
“都给朕滚!”赫连与寒忍无可忍,黑着一张脸回到凤榻前,捏着所欢细细的腕子,将他扯进怀里,再回头望向跪地不起的太医,怒斥,“朕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你们今日就算跪死在坤宁宫内,也拦不住朕!”
“行了,各位大人,都起来吧。”
眼瞧赫连与寒当真发了怒,秦毅连忙带着内侍监们,半哄半拖着太医们出了坤宁宫。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龙子,怎可说不要就不要?!”太医们犹不收敛,围在秦毅身边慷慨激昂道,“皇后娘娘身体尚可,不过是孕吐……陛下这是关心则乱!”
“你怎么不劝劝陛下?事关皇子,怎可儿戏?!”
“且不说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就算皇后娘娘当真不行了,也得以龙子为重吧?”
“各位大人,”秦毅听得眼皮子直跳,恨不能捂住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医的嘴,“陛下的心思是你我能左右的吗?!”
他亦被吵烦了,挣开太医的手,极力压抑住怒火:“若是各位大人不听劝,明年的今日,怕是有人要给你们烧纸钱了!”
第115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太医们念及赫连与寒的雷霆手段,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而在殿内的所欢,一时也没了话说。
他盯着赫连与寒的眼睛,极力想从中寻到动摇,可惜一无所获。
所欢的心凉了又凉,捂着小腹一点一点地向床榻内挪去。
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想要这一胎。
其实,所欢自个儿也不想要。
他身子骨不好,还是个被喂成药人的双,若真的怀了龙子,怕是连这条命也得给出去。可他不要是一回事,赫连与寒不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父皇,是儿臣出身卑贱,不配养育龙子吗?”所欢咬着牙,垂眸注视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每说出口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尖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若如此,父皇当初又何苦将儿臣抬上凤位?”
此时殿内已没了外人,赫连与寒倾身凑到所欢面前,低语:“你既是在质问为父,为何要哭?”
他红着眼眶,颤声反驳:“儿臣才没有哭!”
言罢,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
“为父只是……”赫连与寒见状,苦恼地蹙眉,似是不理解为何所欢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想要你受苦。”
“……什……什么?”
“为父从不在乎龙子。”赫连与寒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即便是你未曾孕有龙胎,为父也不会另娶他人。”
所欢不信:“那日后呢?儿臣若一直没有身孕,父皇……父皇总要——”
“那又如何?”赫连与寒冷哼,“在宗室中寻几个品行不错的孩子养在宫里便是。你若想养,就养在坤宁宫中,你若不想……满朝文武难不成还找不出几个老师来?”
“可那终究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如何能继承大统?!”
“为父不在乎!”赫连与寒被所欢闹得头疼,直将他压在凤榻上,“百年之后,朕的江山归谁,与朕有何关系?”
堂堂一国之君,将江山社稷完全抛在了脑后,反而反问所欢:“若你因腹中的胎儿遭遇不测,为父要怎么办?”
“父皇……父皇的意思儿臣不明白。”他不敢直视赫连与寒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在赫连与寒的心中重要到了如此地步,“您是大周的天子……天子、天子怎能无后?”
阴翳爬上了帝王的眉心。
赫连与寒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就算你当真为为父诞下龙子,那又如何?”
“……为父与你悉心教导他数十载,百年后,照例要将皇位拱手相让。”
“……他能在龙椅上坐多久,为父与你可能决定?”
“……若是日后有能人居上,便是他的命!与他是不是为父与你的骨血,又有什么关系?”
连声质问落于所欢耳中,炸得他头皮发麻,思绪紊乱,一时间竟寻不出反驳的话来。
赫连与寒又是一声冷哼,翻身躺于他身侧。
“为父虽是先帝的皇子,但因不受宠,从小在宫中饱受欺凌,母妃又因奸人之计惨死。”
“……为父那个不成器的兄长也是皇子。他在龙椅上坐了三载,毫无长进,即便被关在赤辉殿里,也还做着能翻身的美梦!”
“……所以是不是龙子,又有何关系?”
“可是父皇,朝臣们都不是这么说的。”所欢急起来,忘了争吵,翻身伏于赫连与寒的胸口,“皇室血脉……不能断。”
赫连与寒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屑的轻嗤:“皇室血脉?成王败寇,赢了的,就是皇室血脉。”
他又没了话说,皱着眉趴了片刻,想不明白父皇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倒先把自己想累了。
“为父只是不愿你受累。”赫连与寒却再次开了口,“你身子不好,极难养胎,此前一直不说,也是担心你受不住的缘故……所欢,若没有此胎能让你的身子好起来,为父就算是强迫,也要强迫你将此胎拿去。”
刚泛起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所欢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最后全化为一声叹息。
“父皇怎可如此?”
“有何不可?”
“至少要先问儿臣!”他羞恼地扭开头,暗暗磨牙,“此胎在儿臣腹中,就算真要拿,也得……也得儿臣点头。”
赫连与寒闻言,唇抿成了细细一线:
“别闹。”
显然,他被所欢的言辞激起了怒意。
可所欢不怕。
“父皇得听儿臣的。”他仰起头,轻声唤来瑞雪,“把秦毅叫来。”
瑞雪领命而去,很快,秦毅就来到了凤榻前。
所欢将手腕递过去:“秦毅,你说实话,我腹中的胎儿若是拿了,身子可会大好?”
秦毅有几分保龙子的私心在,不顾赫连与寒冰冷的视线,如实道:“回禀皇后娘娘,您的身子亏虚已久,实在经不起堕胎啊……若是在此时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
“依臣之见,不如先好生养着,待月份大些,再做定夺。”
他说这些话,倒也不怕,毕竟先前已经与赫连与寒交了底。
“父皇,你听,”所欢听得更是满意,“此时就算真的将胎拿了,儿臣也活不久。”
他轻轻揉着小腹,放缓了语气:“您爱护儿臣的心,儿臣明白,可……可也要为儿臣考虑啊。”
“为父晓得,”赫连与寒冷着脸挥退秦毅,“为父只是……”
“父皇,儿臣也晓得,”他也觉得头疼,主动抬起双手,将自己送到了赫连与寒的怀中,“您就别说了。”
四目相对,自有一番情意在其中。
却说所欢明白了赫连与寒的心思,可没过几日,又忽地反应过来,怀胎十月,难受的都是自个儿,立时再次陷入了慌乱。
他一边吐,一边催着瑞雪去取酸枣糕,试图压一压口中的苦味:“我……我这才有孕多久,就被折腾去了半条命,倒不如……倒不如就听父皇的话,将他拿了的好!”
“哎呀皇后娘娘,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崔妈妈早已习惯了所欢的口无遮拦,乍一听这大逆不道之辞,仍旧吓得摆手,“您这是害喜呢。”
“害喜?”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声有气无力的苦笑,等不来酸枣糕,又干呕了起来。
正吐得昏天黑地之时,瑞雪赶了回来。
她端着御膳房特意做的酸枣糕,着急忙慌地催着赵泉用银针试毒,确认无事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崔妈妈的身边。
“可把身上的香囊都去了?”崔妈妈接过银碟,悄声道,“娘娘这几日闻不得香味。”
“早去了。”瑞雪说,“我连帕子都不敢用,生怕上面沾上香粉,惹娘娘不高兴呢。”
“娘娘现在也就闻得陛下用的龙涎香了。”崔妈妈将酸枣糕奉到所欢面前,“娘娘,您多用几块,说不定能舒服些。”
所欢吐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含了块酸枣糕,再不说话了。
第116章
瑞雪默了会儿,忧心忡忡:“可那龙涎香,娘娘现在哪里闻得?”
“说是太医们知道娘娘喜欢,特意调制了新的配方呢。”
“那也不能——”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所欢被吵得头疼,咽下酸枣糕,烦躁地摆手,“我头疼。”
崔妈妈和瑞雪对视一眼,叹着气告退。
又过了会儿,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凤榻。
招财担忧地吸着鼻子,似是不喜欢殿内的味道,犹豫了好久,才将湿淋淋的鼻尖贴在所欢垂在床榻边的手指上。
幼虎轻柔地拱了拱,见所欢没有反应,只得伸出生着倒刺的舌,卷着他的手指舔舐。
“嗯?”温热的触感唤回了所欢的神志,他疲惫地睁开双眼,对上招财黄澄澄的眼睛,忍不住勾起唇角,“你怎么来了?”
招财低吼着爬上床榻,用柔软的肚皮温暖着所欢冰冷的手指。
“许久不见你,又胖了些?”
招财极通人性地抖动着耳朵。
所欢想要笑一下,可是熟悉的恶心感涌上来,逼得他再次瘫软在床榻上,用手捂着心口,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
招财见状,腾地蹦下凤榻,不顾所欢的阻止,化为一道闪电,眨眼就奔出了坤宁宫。
所欢连忙起身,试图将“狸奴”喊回 来,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等开口,又伏在榻上干呕起来。
这一下,是彻底拦不住招财了。
他苦笑着想,这一胎实在是磨人,也不知道这样痛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又或许,日子到头的时候,他也……
正想着,招财居然又回来了。予溪疃对
回来的不止招财一个。
穿着龙袍的赫连与寒满脸焦急地来到凤榻前,一边将他拢在怀中,一边命令太医给他诊脉。
所欢快恢地抬眸,手虚弱地抓住赫连与寒的衣襟,又颓然跌落。
他委屈至极:“父皇……”
“还愣着做什么?皇后已经虚弱到了如此地步,你们竟想不出好法子吗?”赫连与寒反握住所欢的手指,怒气冲冲道,“当初说要皇后养胎的是你们,现下束手无策的也是你们!朕真该——”
“父皇,”所欢打断了赫连与寒的质问,无奈地叹息,“儿臣的身子,您还不清楚吗?就算没有此胎,也比寻常人孱弱。”
“而今儿臣怀有身孕,每日用汤药滋补着,只是吐一吐,并无大碍,全都是太医们的功劳啊。”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强撑着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若是按照父皇的意思,真将此胎拿了,儿臣或许才是真的要没命了!”
赫连与寒难得语塞,抬手托起所欢的下巴,越看越是胆战心惊:“怎么又瘦了?”
所欢失笑:“父皇每日都见儿臣,怎么还日日说儿臣瘦?”
“可是又吃不进去东西了?”
他移开视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儿臣累了。”
“所欢!”
“父皇,儿臣真的累了。”所欢闭上眼睛,将头枕在赫连与寒的膝头,浓密的黑发披散下来,柔顺如同夏日潺潺的溪流,“您陪儿臣歇一会吧。”
赫连与寒欲言又止,见太医们畏畏缩缩地跪在殿前不敢上前,心里怒火又起,怕吵着所欢,便对秦毅使了个眼色。
秦毅立刻领着太医们离开坤宁宫,板着脸道:“各位大人,皇后娘娘的身子,你我都清楚。”
“……陛下耐心将尽,你我若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别说是龙子了,我们的性命都难保!”
“秦大人,您也知道,皇后娘娘今日之情状,其实并不凶险,宫外的妇人怀孕,也会有不适想吐的时候。”太医哪里感受不到赫连与寒的怒火?个个臊眉奔眼地抱怨:“这都是常事……自古以来,有孕之人皆是如此,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尊贵,也逃不过啊!”
“是啊,秦大人,下官前几日去给皇后娘娘诊脉,娘娘除了脉象稍显虚浮,并无大碍,陛下怎么又着急了?”
“秦大人,您劝劝陛下吧,下官们穷尽一身的医术,也无法让皇后娘娘变得和常人一样啊!”
“我说,各位大人,”秦毅心知太医已经尽了力,可陛下有命,他不得不从,“皇后娘娘的情况你们既然知道,就要对症下药。”
他缓了口气,娓娓道来:“不错,怀孕之人皆是如此,我也知道,要止住孕吐,谈何容易?可若是能让皇后娘娘精神几分,能同陛下多说说话,陛下……陛下也就满意了啊。”
秦毅跟随了两代帝王,更是知晓所欢在赫连与寒心中的分量,苦口婆心地劝:“皇后娘娘与寻常怀孕之人不同,他就是气色好上一分,你们也能多活一日!”
许是怕死惜命,太医难得没有再反驳。
往后几日,他们在熬的药中增加了补气补血之物,倒真叫所欢的精神好上了一些,甚至于,能起身唤来招财,短短地与幼虎玩闹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