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说了半响,换来的,却只是赫连与寒的低笑“为父还没见过哪个将死之人有力气说这么些话。”
所欢气结,甩开赫连与寒的手:“儿臣急成这样,父皇还逗儿臣,当真是不疼儿臣了。”
他眉头微蹙,连带着眉心的青莲花纹都收拢起花瓣,楚楚可怜:“那便任儿臣自生自灭吧!”
赫连与寒又是一声叹息:“我大周的皇后如何能自生自灭?”
“……你不过是身子孱弱,气急攻心,多躺了些时日罢了,不要多想。”
所欢如何不会多想?
他太了解自己的身子了。
他可是被药喂大的药人!能活到今日,一方面是老天垂怜,一方面是靠从父皇那儿得来的珍稀药材吊着。
所欢本来都以为自己真的好了,可这么一晕,又把他晕怕了。
哪有身子好的人,一晕就晕个十天半个月?
他定是要死了!
所欢念及此,怕得要命,把赫连与寒已经成了皇帝的事抛在脑后,腾地扑到对方的怀里:“儿臣不要死!”
如此一来,饶是赫连与寒心中有万千愁绪,也被所欢逗得忍俊不禁:“父皇不会让你死的。”
“父皇骗人!”
“为父不骗人。”
“儿臣……儿臣……”
“为父何时骗过你?”
无意义的争吵直到所欢疲累睡着才停下。
他歪在赫连与寒的怀里,一条纤细的胳膊挂在父皇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已经无力地垂在了锦被之上。
赫连与寒见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唤秦毅入殿。
“陛下,”秦毅跪在凤榻前,尽量放低了声音,“臣已为皇后娘娘诊了脉。”
“如何?”
“这……”
“但说无妨。”
“陛下,皇后娘娘的身子您是知道的,”秦毅思忖片刻,谨慎地开了口,“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稳定了很多,依臣之见,此胎还是留着比较好。”
“不会对他的身子有什么伤害?”赫连与寒还是不放心,大手滑到所欢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
“陛下,臣先前便说过,皇后娘娘身子特殊,此胎无论保与不保,都会伤及根本,只是轻重不同罢了。”秦毅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将当初在楚王府中说过的话,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此时拿胎,皇后娘娘必定受不住,恐有性命之忧,不如连带着胎一起养着,或许日后反而能大好。”
赫连与寒听得频频皱眉,强忍怒火道了声“那便如此吧”,继而示意秦毅退下。
“陛下……”秦毅犹豫一瞬,在离去前又提起一事,“赤辉殿中那二位……”
“他们耐不住了?”
“是。”
“正好。”赫连与寒眉宇间戾气渐浓,“朕的皇后刚醒,是时候给他找点乐子了。”
秦毅会意,静悄悄地退下。
第111章
待所欢再醒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他恹恹地起身,见到身边的父皇也没有很惊讶,还当自己在王府中,直到瑞雪低声询问他是想在陛下上早朝前用早膳,还是等陛下下朝再一起用膳,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皇后了。
“先用吧。”所欢微微坐直了身子,展开双臂,由着瑞雪为自己更衣,“父皇什么时候去上朝?”
“还有小半个时辰。”瑞雪微垂着头,一边替他披上外袍,一边回答,“您昨日歇得早,现下天还没亮呢。”
所欢撩起眼皮,看着殿内明亮的烛火,了然颔首:“既如此,不必点那么多灯。”
他心道,父皇还睡着,虽说凤榻前有金丝软缎的床帐遮着,但太亮了,总归不好。
“奴婢知道了。”瑞雪将手背到身后,对着侍女们比了个手势,殿内很快就昏暗了下来。
所欢也起了身。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殿前,抬头望向青灰色的天幕——视线所及,是蒙着夜色的晨曦,赤金色的朱墙,映着零星日光的琉璃瓦。
不久之前,他立于此处,满心都是忌惮,全然不像现在,除了安定,便是欣喜。
所欢扶了扶松散的发髻,自言自语:
“还没戴过凤冠呢……”
他捻着手指,眼光流转,目光比那最清澈的晨光还要清澈。
“怎么醒了?”
所欢循声回神,转身盈盈行礼:
“父皇。”
赫连与寒伸手将他拢在怀里,大手顺着瘦削的肩肆无忌惮地摸到腰腹以下,随意抓了两把:“今日瞧着精神不少。待为父下朝,一同去御花园赏花吧。”
“父皇……”所欢被捏得双腿发软,顺势依偎在赫连与寒的怀中,“儿臣陪您去。”
他倒不是真对御花园感兴趣。
天地良心,他巴不得歪在凤榻上老老实实地喝药!
可话头是赫连与寒挑起的,所欢隐约察觉到这话里还藏着别的意味。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时辰不早了,父皇陪儿臣用早膳吧。”
赫连与寒由着他安排,待用完早膳,直接在坤宁宫中换了龙袍,领着秦毅上朝去了。
而大周的新帝前脚刚走,已经成为坤宁宫一等侍卫的赵泉,后脚就来到了所欢面前。
“许久没见你,看着精神不少,”吃饱喝足的所欢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睛盯着瑞雪奉上的首饰,心不在焉地夸赞,“这身衣服衬你。”
赵泉被夸得面颊通红,不由挺直了腰背:“多谢娘娘夸奖。”
“……属下、属下……”他结巴了两声,被瑞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后,磕磕巴巴地说,“属下来给您送招财了。”
“哎呀,”所欢闻言,猛地一拍腿,“怎么把它给忘了?”
“……快快,把招财抱来给我瞧瞧。”
赵泉应下了,幼虎却不是被抱来的。
它自己风驰电掣般地跑进了坤宁宫。
从楚王府出来的老人还好,就算害怕老虎,也没有表现得过于夸张,而新分配进坤宁宫的几个宫女就没那么冷静了。
她们哪里知道,新后还养了只老虎?被威风凛凛的老虎吓得面色煞白,要不是所欢笑吟吟地伸出手摸上了招财的脑袋,她们就要冲出去喊人了。
“怎么生得这么壮?”饶是所欢再迟钝,看着已经蹿得和贵妃榻差不多高的老虎,也生出了疑心,“这……这还是狸奴吗?”
他的呢喃落在瑞雪的耳朵里,把侍女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招财自个儿没有老虎的自觉,被所欢摸了脑袋后,直接将头枕在了他的膝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
招财乖顺,所欢就慢慢地将疑心抛在了脑后。
他信任赫连与寒,对赫连与寒送的狸奴自然也没存怀疑的心思。
“皇后娘娘,属下方才接招财来找您时,听了两嘴闲言碎语……”
“什么闲言碎语?”所欢的手在招财毛茸茸的脊背上游走,脸上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笑,“可是和我有关?说来听听。”
“倒不是和皇后您有关。”赵泉如实回 答,“是赤辉殿的事。”
所欢搁在招财背上的手骤然一紧。
他当自己过去被掳去赤辉殿的事暴露,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赤辉殿如何了?”
不知所欢曾被先帝在赤辉殿中羞辱的赵泉隐约察觉到了异样,却不知所欢为何紧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自打陛下登基,赤辉殿就荒废了,但里头时常传出奇怪的叫声……有人说是闹鬼,还有人说,里头关了人。”
所欢听事与自己无关,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按着眉心问:“关了人?”
“是了。”赵泉说到关键处,咽了咽唾沫,刻意放轻了声音,“娘娘知道,宫里都说,赤辉殿里关了谁吗?”
“谁?”
“是……”
那个让人忌讳的称呼一出口,所欢的眼皮就跳了起来。
立于他身侧的瑞雪也听清了赵泉的话,更是急得跳脚:“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位已经被咱们陛下送到城郊别宫颐养天年了,怎么会在赤辉殿中呢?!”
“……你真是糊涂了,竟然在皇后娘娘的面前污蔑陛下!”
赵泉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对……对对!属下是在瞎说,娘娘别信!”
所欢按压着眉心的手转而撑住了前额。
他倒觉得赵泉说的不是瞎话。
依着父皇的性子,的确能做出将废帝关在赤辉殿的事来。
这也是所欢想做的事。
他巴不得赫连生兰在赤辉殿里生不如死地困着!
所欢如此想,心情也愈发好,一人一虎迅速黏糊在了一起。等赫连与寒下朝,急匆匆地赶回坤宁宫,看见的就是所欢披着松散的衣裳,一双玉足搭在老虎颈窝中,慵懒地翻着书卷的场景。
所欢看得兴起,还会不由自主地翘起一只脚,微微泛红的脚尖轻点在老虎的眉心,将那片皮毛上浮现的霸气的“王”字都弄乱了。
“怎么不穿鞋袜?”赫连与寒额角青筋直跳。
招财循声抬头,先所欢一步,低吼出声。
它真真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敢和赫连与寒叫板了。
赫连与寒气极反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腰间佩剑上轻点了一下,并不拔剑,只将凌厉的目光投在幼虎身上。
属于帝王的威压与血腥的杀气化为锋利的剑气,逼得招财顷刻间软趴在贵妃榻前,委屈地呜咽。
人与虎的交锋转瞬即逝,所欢毫无察觉。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狐疑地抱住招财聋拉着的脑袋,脱口而出:“父皇,您是不是欺负儿臣的狸奴了?”
赫连与寒:“……”
第112章
招财得意扬扬地“嗷呜”了一声,整只虎都拱进了所欢的怀里。
“不怕,”他费力地搂住招财的脖子,愤愤地瞪了赫连与寒一眼,继而扭身往殿中去了,“咱们不理他。”
赫连与寒望着所欢纤细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质问战战兢兢的瑞雪:“是谁把那个畜生带到坤宁宫的?”
瑞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是……是——”
她话音未落,赵泉就失魂落魄地跪地认错:“陛下,奴才有罪!”
赫连与寒不耐地望着瑟瑟发抖的侍卫,想到他是所欢用得顺手之人,不情不愿地将杀意按了回去:“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把那畜生带到皇后面前,听到了没有?”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赵泉几欲晕厥,待赫连与寒走远,还跪在原地不住地磕头。
瑞雪看不下去,给崔妈妈使了个眼色。崔妈妈连忙上前,同她一道,将赵泉从地上扶了起来。
“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不会要了你的命。”崔妈妈看不得赵泉一副吓丢了魂的模样,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指点,“你是皇后娘娘用得惯的老人,只要没犯大错,命就丢不了!”
瑞雪也跟着附和:“就算陛下真要你的命,皇后娘娘也不会答应的,你慌什么?”
赵泉站在原地,失了血色的唇不断地颤抖:“可那是陛下,谁……谁敢忤逆他?”
倒也有人真的敢。
所欢抱着招财没走几步,额上就浮了层香汗。
他将虎崽子放下:“自己走。”
招财像是能听懂人话,不仅蹭着所欢的腿老老实实地走,还跟着他蹦上了凤榻。
紧随而来的赫连与寒见那老虎在玉枕边打转,差点绷不住脸色:“所欢。”
所欢闻若未闻,伸手抚弄招财的脖颈。
“所欢,”赫连与寒耐着性子走过去,“你身子不好,与这畜生闹什么?”
“什么畜生?这是儿臣的狸奴。”他不满地撩起眼皮,“父皇,你若是看不惯招财,那日为何还要将它送给儿臣?”
招财也跟着所欢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似乎在表达着委屈。
赫连与寒背在身后的手暴起青筋,当着所欢的面无法发怒,竟只能憋屈地受了一只老虎的气。
所欢见父皇无言反驳,自顾自地转过身去:“臣妾晕了这么些时日,一直未得见招财。今日一见,当真是喜欢得紧,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做得不对,就降罪吧。”
得了,是真气了,连称呼都变了。
赫连与寒无奈地垂下眼帘,硬是揽住所欢细窄的腰,将他困在怀里:“为父有错……罢了,你不是答应为父,要同为父去御花园赏花吗?既招财也在,便同去吧。”
所欢的耳朵动了动,念及先前的猜测,并未拒绝,而是喊来赵泉,让他照顾着“狸奴”,自个儿更了衣,同赫连与寒一道往御花园去了。
却说正值夏末,御花园里花草缤纷,所欢即便心里装着事,也被奇珍异草吸引,他身后的虎崽更是撒了欢,追着蝴蝶到处乱窜。
赫连与寒牵着所欢微凉的手,道:“可喜欢?”
“喜欢。”他忍不住赞叹,“废帝昏聩无能,唯独在享乐一事上有所建树。”
赫连与寒却说:“这是为父为你布置的。”
所欢一愣:“父皇,您为儿臣铺张到如此地步,朝中大臣岂不是要递折子了?”
“区区一座御花园,他们还管不到为父。”赫连与寒不以为意。
他本性暴虐,除了不昏聩,实则断然算不上什么明君。加之满朝文武早已认定他是暴君,只要他不做出伤国本之事,仅仅修建御花园,自然是无人过问。
所欢刚从晕厥中醒来,对朝中局势尚不了解,闻言,将信将疑,并未全信,但也放下了不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