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里是沈绎青吃剩下的,只有小半碗,沈绎青:“怎么这么急?”
裴堰:“临时出了桩案子。”
沈绎青应了声“哦”,也没多问,道:“你尝尝这鱼。”
裴堰是真着急,吃得很快,眨眼两碗饭就吃光了。
篱曲刚要给他添,他摆了摆手,道:“吃饱了,我瞧着院子里樱桃长得正好,帮我摘些带着路上吃。”
篱曲刚踏出门,裴堰就忽然凑近,对着沈绎青的嘴重重亲了一口。
“吧唧”一声。
沈绎青连忙捂住嘴,就见他占了大便宜似的站起来,笑吟吟地冲他眨了下左眼,不正不经地一语双关:“真好吃。”
亲完沈绎青这一下,他心满意足地跑了。
篱曲手里还拿着半篮子樱桃,跟着追了两步,喊道:“裴二公子,樱桃!”
裴堰已经没了影子。
篱曲提着篮子进了屋,纳闷儿道:“裴二公子被狗撵了?怎么这么着急?”
沈绎青:“……”
沈绎青捂着嘴的手还没放下,耳尖儿却红透了。
他装作镇静地将手放了下来,扬了扬下巴,道:“把樱桃喂狗去。”
篱曲抱紧了篮子,瞪着牛眼:“哈?”
整日阴晴不定,狗都比裴堰看着顺眼些。
比不上狗的裴大人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上一个案子结了,就到了要去武陵郡的日子。
贾二等六个捕快在街上买了干粮好在路上吃。
街头熙攘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几人牵着马往城外走,一路上拥挤,走得奇慢,王彪踮着脚往前瞧,道:“裴大人叫我们去城外等他,他做什么去了?”
贾二抬头看了看日头,已快到午时了,再耽搁约么要在野外露宿了。
往前行了百八十步,几人脚步忽然顿住了。
前头是一个赌坊,他们的裴大人刚从里头出来。
王彪正要喊他,就见他手里还拽着个人,这是用了力道拽的,只见他身后那个俊俏公子一手紧紧抱着赌坊门框,另一只手被他抓着往外拖。
那公子看得出来是气得不轻,虽然周围人潮喧哗,可从他气红的脸和紧皱的眉也看得出来嘴里骂得很凶。
赌坊老板追了出来,似乎想劝架,可左看看右看看,哪个也开罪不起。
裴堰怕扯疼了他,往回退了半步,凑到抱着门框不撒手的沈绎青,压低声音道:“你再不跟我走,我就当街亲你。”
沈绎青:“……”
沈绎青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就赢了,却被他当场拖走,气得对着他的小腿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你赔本公子的五百两。”
裴堰:“好,你跟我走,我赔。”
沈绎青不想走,他今日手气正旺,还想赌两把。
裴堰看他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在想主意往回跑,也不和他废话了,直接俯身对着他的唇凑了过去。
沈绎青连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往后推了推,红着耳根子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方才松了口气。
他瞧着裴堰无辜看着他的眸子,咬牙低声道:“你不是当差吗?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本公子进赌坊玩玩也碍着你们大理寺了?”
裴堰没吭声。
他嘴被堵着,没法吭声。
沈绎青越想越气:“你从前也没少来,怎么如今做了官就瞧不上我们这些游手好闲之辈了?”
眼看着他面色越来越沉,裴堰不敢让他继续想下去了,他向一旁半步,动作利落地揽住了沈绎青的肩,凑到他耳侧说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绎青抱着手臂看向一旁,沉着脸不看他。
裴堰哄他:“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你定会喜欢,比这赌场有趣多了。”
沈绎青微微侧过脸瞧了他一眼,怀疑道:“当真?”
裴堰扯着他的手往城外走:“自然当真。”
到了城门口,裴堰停了步。
沈绎青左看右看,没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反而被烈日晒得有些心浮气躁,他不耐烦地往回走,被裴堰抓住手臂,笑道:“别急,来了。”
贾二等人才出来,沈绎青瞧见他们身后牵着的骏马眼睛就亮了,问道:“你叫我出来骑马?”
裴堰接过马缰,冲他扬了扬眉,道:“走不走?”
沈绎青眼馋地抚摸着枣红骏马,心里实在很痒,可他瞧着那高高的马背,又有些打怵。
裴堰利落地翻身上马,向他伸出了手。
若是裴堰带他一定就不会摔下来了,沈绎青眼睛晶亮,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骏马一个响鼻,他安安稳稳在裴堰身前坐下。
裴堰在他耳侧问道:“走吗?”
沈绎青摸着马脖子,连忙点头。
“啪”地一声响鞭,骏马仰首嘶鸣,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走!”
身后几人齐齐应声:“是!”
官道上掀起一阵尘烟,骏马急蹄,直指向南。
五月杨絮、柳絮飘飞。
纵马疾行带起的劲风将白絮卷起,湛蓝天幕下如夏日纷纷扬扬的雪。
今日立夏,风和日丽,也十分炎热。
两人相贴的胸前和背后有些湿了,可沈绎青难得没抱怨,目光炯炯地望着飞快掠过的景色。
裴堰半搂着他操控马缰,贴到他耳侧说道:“如今还怕骑马?”
他今日心情好,说话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沈绎青侧头,弯着眼睛瞧他,大声说:“自己还是不敢骑,你骑术精湛,你带着我就不怕了。”
沈绎青小时候骑马掉下来过,还被踩断了腿,若不是大哥沈砚反应及时,他就要被踩在心口上,这条命估计就没了。
那回秋猎,沈绎青刚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大哥英姿飒爽地坐在马背上骑射,也心痒得厉害。
他眼光高,满场的马都挑遍了,终于瞧见一个又高又俊的,真是越瞧越喜欢,他四处看了看,也不知是谁的,索性就想直接牵走。
可无论他怎么拉,那马就是不动分毫,任他使劲儿使到出了汗,那马依然高贵地昂着头,甚至还冲他打了个响鼻嘲他。
沈绎青累了,绕着它转了两圈,犯愁地蹲在地上,同他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你想骑它?”
沈绎青转头,连忙起身行礼。
来人正是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这马是他的。
他性情宽厚仁慈,从沈绎青过来就一直瞧着他,觉着这孩子很有趣,见他喜欢,便大度地让他骑一圈满足他的心愿。
沈砚同好友说了会儿话,一眨眼弟弟就不见了,正要去寻,就见他骑着马出来了。
那马他认得,但凡见过的都认得,皆是一片惊异。
沈砚忙跑了过去,就听沈绎青高高兴兴道:“大哥,太子允我骑上一圈,快同我赛马。”
沈砚狐疑,见不远处太子点了头,便放下了心,翻身上马,笑道:“今日谁输了,就罚抄《孙子兵法》十遍。”
沈绎青轻哼了声,道:“有太子殿下的宝马,我定不会输。”
周围人见这两个少年郎打赌,纷纷停了步,有相熟的还笑着起哄。
一声令下,少年策马扬鞭,眨眼就跑出老远。
太子的马的确是好马,平日里他根本无法追上大哥,今日却并没落后他多少。
他高兴极了,正想更快些超过去,可胯下宝马忽然一声哀鸣,接着前蹄高高扬起,疯了似的来回踱步。
沈绎青紧紧拽着缰绳,可他力气太小,拉不住马,骑术也不精湛,他手被勒出了血,被颠得头晕脑胀,力气也几乎耗尽,那马又是一声暴躁的嘶鸣,沈绎青被重重掀下了马。
他惊骇地望着落下来的马蹄,右腿被踩了一下,接着,那带着沉重马蹄铁的蹄子向他胸口踏了下来,他吓懵了,动也动不了,目光死死盯着那即将落下的马蹄,脑袋里的弦绷到了极致。
下一瞬,那马在他身侧重重倒了下去。
马首落地,鲜血洒了他半边身子。大哥翻身下马,额头冒着冷汗,着急地叫他:“绎青,你哪里疼,告诉大哥。”
叫了好几声,沈绎青才恍恍惚惚缓了神,小声道:“大哥,我腿疼。”
他的腿折了,太子震怒,叫了好些太医给他诊治。
太子震怒的缘故不是别的,是因为那是他的马被动了手脚,若是当时是他骑上去,说不定躺在这里的就是他,或者,就没命了。
自己弟弟受了伤,沈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追查了一段时间,最终也只是查到了个小太监,没审出什么,在狱中自尽了。
沈砚是东宫伴读,同太子一起长大,是他的心腹。那时先帝已经有退位之意,皇权更替,时局不稳,许多事需要忙,实在无暇顾及这事,追查也就不了了之,之后太子顺利继位,沈砚为稳固边关主动请缨,时候久了,也就几乎没什么人记得这事了。
可裴堰还记着,那时他也在秋猎现场,他亲眼看见沈绎青摔下了马,看着沈绎青小小的身子在被高大健壮的马踩在脚下,脑中嗡嗡作响,快速向沈绎青跑。他看见沈砚挥刀斩了马首,看他抱起了沈绎青匆匆忙忙向帐中跑,他也跟着往帐中跑。
太子亲自来了,又走了,又进来几波人,等帐中清静下来,他才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沈绎青床边。
他心疼沈绎青受伤,觉着他这会儿定会疼得厉害,想将他磨了自己好久的那只蛐蛐送给他好哄他高兴,可没料到沈绎青见了他,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神采奕奕地问道:“方才可见着我骑马的英姿?我差点超过大哥!”
裴堰收了送蛐蛐的想法,捏着他的脸,哑声道:“真够没心没肺的。”
……
裴堰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一阵后怕,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低叫了声:“绎青……”
声音确实太小,被风吹散了许多,沈绎青疑心自己听差了,转头看他,被他吻住了唇。
沈绎青眨了眨眼,少顷,轻轻阖上了眸子。
初夏的风将发丝吹散,又纠纠缠缠分不清彼此,唇轻柔地触碰,又同时启唇,贴合。
烈日下路旁梨花正烂漫,柳絮因风起。马蹄踏着落英与飞絮疾驰,满目翠绿映着雪白,裴堰眼瞳忽得微微一震,望向怀里人。
看着自己搂在他窄腰的手被轻轻覆上,他纤长的眼睫轻颤着,柔软的舌尖舔上了他的舌头,主动与他纠缠。
裴堰胸口疾跳,他几乎想把沈绎青压在马背上亲吻,又怕沈绎青会害怕,他禁不住想更深地吻下去,沈绎青却忽然退开了。
裴堰追过去,却听沈绎青低笑了声,他偏过头躲开他,轻喘着说:“你看路,别看我。”
裴堰心尖儿抑制不住地颤动,悸动像是一棵幼芽,忽然长成高树,还开了花。
他将下巴搁在沈绎青肩窝,声音微哑,微微拖长,叫道:“沈绎青……”
沈绎青轻抿着唇,望向前路,没吭声。
正午时分,金灿灿的日光洒在宽阔的官道,夏日明媚。带起的风吹过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微微凉。裴堰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带着你骑马,不必怕。”
风擦过耳边,他听到沈绎青声音轻扬,应道:“嗯。”
众人赶在日落之前到了落脚的客栈,这一路纵马扬鞭,沈绎青好久没这么畅快过,扔了锭银子给迎出来的小二哥,道:“捡好的上。”
几个捕快后一步停下,笑着道:“还是沈三公子大方。”
沈绎青到底是不习惯骑马,腿有些酸软,扶着裴堰的手臂,道:“今日想吃什么,尽管都算在我账上。”
说罢,他转头看身侧的裴堰,道:“今日太晚了,住一夜再回吧。”
他顿了顿,挑起眉道:“裴堰,丢了魂儿了?”
裴堰黑眸动了动,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难得反应慢了些:“你方才说什么?”
沈绎青躬身揉着腿,道:“我说今日不回城了,在这里住一夜。”
裴堰:“……”
裴堰将手放在唇边,轻咳了声。
沈绎青揉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裴堰理了理护臂,不紧不慢道:“不回了,去武陵郡。”
沈绎青:“……”
沈绎青瞪大眼睛看他,慢吞吞道:“那我呢?”
裴堰俯身,凑到他面前,俊俏公子那双惑人的眼睛微弯,笑得像只狐狸:“自然同我一起去。”
沈绎青今日高兴,吃得多了些,裴堰几人办差不能饮酒,他也就没喝。
等茶余饭饱,他摸着肚子回了房。
夜风顺着窗吹了进来,凉爽舒适,夏虫栖在店外的老树上,精神抖擞地叫唤。
门外传来敲门声,沈绎青撩起水懒洋洋地往自己肩上洒,扬声道:“裴堰?”
裴堰隔着门应了声。
沈绎青:“门没插。”
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响,有脚步声走了进来。
沈绎青睁开眼睛,趴在浴桶边上,神采奕奕地说道:“我都许久没出远门了。”
裴堰背对着他,将开着窗关上了,道:“洗澡还开着窗,也不怕染了风寒。”
他转身,望着沈绎青露出水面的白皙肩背与手臂,脸有些薄红。
他行至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腿还酸吗?”
沈绎青:“酸。”
裴堰:“过会儿出来我给你捏捏。”
沈绎青并不在意自己的腿,撩起水珠甩向裴堰,将他的月白衣裳浸湿了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