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飞松已经有足足两天没吃东西,就靠着喝凉水过活——好在如今春季不至于把他冻死。
这会儿这人见了香甜柔软的点心,方才要说的话全部一轱辘咽了下去,道:“没什么。二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甭管两男的还是两女的,现在谁给吃的让潘飞松跪下叫爹叫娘都没问题。
周清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看服饰家中应有些许银钱,但看吃相却像个饿死鬼投胎。
想来家中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大概是为商,更有可能是靠租土地收取租金的商农。
潘飞松舔了舔嘴角的点心渣:“多谢二位款待。”
楚恒先是给周清衍身后垫了个软垫换了个香火套子,这才道:“我见公子器宇轩昂,如何会在城外?”
潘飞松闻言连声叹息:“我家里人非得逼我娶妻,我实在不喜欢就逃婚了。本想在外面躲个几天就回去,谁知我爹竟然把我赶出了家门。”
“可怜本少爷满腹才华无处施展,落得如今这般田地。”潘飞松边说边叹息边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周清衍瞧着默不作声给他递了壶热茶。
潘飞松喝了茶解腻,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个给他递茶的公子,心里不由得赞叹一句:当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肌肤仓冷如纸,头发墨黑如绸,眉眼如点墨般深邃得恰到好处,眸光看似温柔沁人心脾,实则凌厉而凛冽,偏偏如此冷淡的美人,唇粉嫩柔软,余光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时,总是时不时向上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就是那样清浅的笑容,柔和了青年周身的气质。
潘飞松瞅了瞅两人,原先那阵看见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咯噔感突然消失了。
楚恒:“昭和公主我自然知道,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没关系周清衍和楚恒就不会大张旗鼓从京城过来了。
潘飞松:“一个月前,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说是昭和公主中了巫蛊之术,天天在皇宫里寻死觅活。结果没过多久,突然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缘无故吊死在房梁上。”
“据说死时七窍流血可惨了。”潘飞松抖了抖身子,“这样的事城中出现了好几次。大家都说给昭和公主下蛊的蛊师就藏在江南东路里,专害没出阁的闺女。”
“此事愈演愈烈,太守贴出了告示,谁能找出此中秘密就能获得黄金万两。喏,进城的大多是想拿赏金的,出城的大多是家里有女儿的。”潘飞松朝远处的城门努了努嘴。
周清衍身子一抖。
楚恒立马给他把毯子拉高一些:“还冷吗?”
冷?潘飞松瞪大眼睛,你夫人这是我的描述吓到了好吗!
周清衍点点头:“今天都没出太阳。”
这个男子生得俊俏却双腿残疾,就算已经嫁为人妻却依旧不卑不亢,没有事事都依靠夫君。
潘飞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无奈与悲伤,一双小眼睛拼命地给楚恒使眼色,希望能让他明白周清衍的心意。
楚恒被盯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一瞥周清衍,后者也一脸莫名其妙。
半晌,周清衍不动声色地道:“潘公子可要再吃些点心?”
潘飞松泄了气:“有劳夫人。”
等到吃完了第二盘点心喝完第二杯茶,潘飞松停下:“这几日为了赏金进城的人太多了,你们不给城门的士兵些许好处他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不过无妨,我小叔子在这里当差。等到天色暗一些,我去找他开门。能省不少钱呢。”潘飞松大手一挥十分仗义,“那些守城的可贪了,咱不能让他们站了便宜。”
周清衍很想问“你都逃婚了怎么一口一个小叔子?”还没开口就被楚恒硬逼了回去。
男人彬彬有礼:“多谢潘公子好意。我们自有进城的办法,不必为难你的······小叔子。”
马车渐渐走到城门口,果不其然被一群守城士兵拦了下来。
潘飞松疑惑不解,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
只见方才的美貌侍女之一骑马上前,从腰间摘下一块深褐色的令牌。守城士兵顿时脸色大变。
没过多久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城门打开,江南东路的太守大人亲自前来迎接,身后跟着的迎接队伍足足站了一条街。
太守从远处就下马步行,来到城门口时阿蔷也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崔大人,我家公子就在车上。”
崔应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谁不知道国师向来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
潘飞松也听见了这句话,猛地把帘子放下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国师?无影阁的那个国师!”
这话对着楚恒说,楚恒只是笑而不语。
此时崔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边上:“下官不知国师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望请国师大人恕罪。”
马车里静悄悄的。
良久,一直素白修长的手缓慢地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仓冷凌厉的脸:“崔大人,你这架子可是大得很呐。”
崔应顿时汗如雨下。
但是他的惊吓恐怕没有潘飞松的大。这位小机灵眼看着他眼中依附于夫君的男妻吐出一句冰冷的话,让整场没有一个活人敢大喘气。
除了身边的楚恒。
都说无影阁来无影去无踪,国师更是用毒高手武功高强,残忍弑杀杀人于无形。
他,他不仅上了国师的马车,刚刚还吃了国师的点心,喝了国师的茶水。潘飞松心里泪如雨下。
谁知道那点心里有没有毒,他不会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潘飞松显然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纨绔子弟,心里想些什么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清衍看见他这副模样越发越觉得有趣,想了想挑高一边的眉,刻意放缓了声音:“潘公子,你还要吃些点心吗?”
第55章 纪丞
潘飞松:“······”讨喜的男人突然肩膀一耸, 惨叫一声,声音到了喉咙又被主人最后的理智收了回去。
周清衍看潘飞松的嘴型,有些像“纪丞”, 莫不是那个被他逃婚的倒霉姑娘?
这边潘飞松明显被吓得不轻, 也就是不想被灭口才勉强住了嘴,这会儿笑得比哭还难看, 牙齿打着哆嗦:“不, 不,不了。我,我吃饱了,多,多谢国师大人。”
一段话断成好几截,全然不似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
楚恒失笑摇头, 把那个还想逗人的祖宗按回轮椅上:“管管外面, 崔应还在等你。”
周清衍这个见谁杀谁的国师身份当真是好用, 距离京城那么远都能让人闻风丧胆。
崔应跪在外面,弓背垂头:“国师大人恕罪。”
周清衍本来也不想给崔应什么下马威, 毕竟这日后还得一起共事一段时间, 他还要问清当年的真相, 真把崔应惹翻脸了倒也难办。
思及此青年语气恢复淡然:“恕罪不必。太守大人,开城门吧。”
崔应长舒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还好没出大事。
城门大开便,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背后是一群好奇羡慕的老百姓。
崔应原本的计划是要给国师一行人准备接风宴, 该玩的玩该乐的乐。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估计周清衍一行人过来的时间是在三天后, 因此接风宴也办在三天后。周清衍今日就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崔应上了马, 阿蔷旁边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路小跑:“这位姑娘,太守府就在左边那条街上。”
是个指路的。
阿蔷语气十分冷淡:“不必。阁主说了钦差住驿府他便住驿府。”
崔应站在左边街道口闻言愣了愣。他是极为排斥外人进府的,府中的下人姨娘全都得派心腹监视大半年他才能安心。
但最后下属,这又是不得不提出的礼仪。
没想到周清衍居然这么简单地就拒绝了他——真是太好了。崔应索性说自己要回府拿卷宗给国师过目,忙不迭跑了。
马车上潘飞松一直哆哆嗦嗦的,看得周清衍愈发想吓唬他两句,好在楚恒良知尚存,硬把这混蛋玩意儿死死按住。
没了乐子,周大爷不满地瞪了楚恒一眼,后者全然不为所动。
潘飞松做了一路马车大了大半条路的哆嗦,后来发现自己不痛不痒,于是又开心起来:“这,这点心没毒?”
周清衍没好气:“要杀你还用毒?”一剑抹了脖子都没人知道。
潘飞松半点没有尴尬,嘿嘿嘿地笑了许久:“果然世人对国师误解颇深。国师大人分明是个大善人。”
没给你下毒就叫大善人了?也就是你没看见外面崔应被他一句话吓到像只鹌鹑一样不敢动弹的模样。
楚恒哑然失笑。
反正驿府还没到,周清衍也乐得和人聊聊天。
交谈中周清衍发现这位潘小公子确实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三言两语就把自家的事情抖落得一清二楚。
潘飞松的太爷爷白手起家,到了潘飞松父亲这一代积累下来的田产商铺已经不是小数目。
潘家子嗣单薄,潘父膝下唯有他一个儿子,潘父庶弟的独子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潘飞松聊天聊得口渴,嬉皮笑脸地拉开帘子朝阿莲道:“阿莲姑娘人美心善,可否予我一杯茶水?”
这人相貌平平,但胜在脾气好嘴甜。
阿莲清浅地笑了笑,转身倒了茶水递他。
“多谢姑娘。我从未见过骑马如此潇洒美丽的女子。”潘飞松眨眨眼睛,笑道,“除了阿蔷姑娘。”
倒是雨露均沾。阿蔷骑马在最前面闻言哭笑不得,世间谁不爱听好话呢?这话说出来就让人平添好感。
潘飞松喝了茶咂咂嘴:“我不会看账本,我爹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这才想着给我娶个媳妇,帮着管账。”
楚恒微微蹙眉:“只为这个?”真需要人管账,雇个账房先生即可,何必非得搭上女子的一生。
潘飞松也是想到这层才觉得别扭:“我爹就是这么想的。要我说,账本交给我弟弟就是了,干嘛找其他人。”
关键找得那个其他人,还和他相熟。一朝成了夫妻,谁能不别扭?
正说着,阿莲突然过来小声道:“阁主,前面有人传话,想请他家少爷下车。”
潘飞松顷刻间跳了起来,头撞在车顶发出沉重的声响,男人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回去!”
阿莲不知看到了什么委婉地劝道:“潘少爷,您下车看看来人再作打算不迟。”
马车一直停在这也不是个办法。潘飞松委屈地就差咬手绢了,一脸为难地挪到马车口,猛地抬起一张犹然欲泣的脸。
这张胖乎乎的脸做出这般动作宛如楚恒穿粉嫩的裙子扮可爱,周清衍无端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扒住了楚恒的手臂。
男人意识还没过脑子,身体就很诚实地把他搂紧,手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谁知下一刻,潘飞松哭兮兮地说道:“国师大人,楚兄,你们到时候不会见死不救吧?”
多大事到了生死的地步!
周清衍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径直把头埋进了楚恒怀里,朝潘飞松嫌弃地摆摆手。
潘飞松这才慢吞吞地下了车,没过多久马车重新往前走,潘飞松没有回来。
阿莲送完潘飞松回来,小声报告:“来接潘小公子的是他的新婚妻子。潘少爷一见他脸上带伤神情憔悴,二话不说就跟着回去了。”
周清衍嗤笑:“就这还逃婚?”
阿莲犹豫片刻:“他那新婚妻子,是个男人。潘公子只怕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车里顿时陷入沉默。
原国律法许可男人与男人成婚,但世上不接受的人遍布大江南北。潘飞松喜欢女子只是件寻常事,由不得旁人指责。
半晌楚恒方才开口:“萍水相逢,管不着别人的私事。”
周清衍看了楚恒一眼,点头。随即青年张开双手环住楚恒健壮的腰,温暖厚实的胸膛瞬间填满了周清衍的心。
再说这边,潘飞松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人左脸的红肿就鬼迷心窍地跟着回了家去。
两人一进房间立刻就有小厮把门锁死,不让潘飞松再次跑出去。
但是潘飞松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个,他心疼地叫了一声:“哎呦,怎么被人打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家里那帮兄弟姐妹动的手。”没等对面那人说话,潘飞松立刻就想到,“你都嫁人了不用再看他们脸色,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
潘飞松说话宛如秋天哗啦啦的豆子,语速快的根本插不进嘴。
那人正对潘飞松,穿了一身端正大气的宽袖蓝衣,冷冷地道:“你不是逃婚了?”
潘飞松宛如哑巴吃了黄连,半晌方才委委屈屈地说:“纪丞,咱俩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你怎么能是我夫人呢?”
纪丞脸上的悲哀一闪而过,转瞬又无比冷淡地说道:“不过是个虚名。”
“我。”纪丞气短了一瞬,略微一顿,“我占着你正妻之位方便管账,也能顺便替你挡一挡媒人。”
潘飞松一听,诶有道理。
纪丞又接着道:“你若有心爱之人,大可娶进来,不愿委屈她做妾就抬成平妻。等我把帐处理好自然会离开。”
潘飞松立刻反驳:“那不行。我对我娘发誓只娶一个妻子的。”
纪丞垂下眼眸:“我要管账,你不能休我。”
潘飞松怕的是真要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做夫妻,只是个名分他反倒不在乎了——左右自己也没遇见心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