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衍在楚恒喊话的一瞬间反应过来, 但此刻转身反打已经来不起了。情急之下只得连忙弯身就地一滚避开钉耙。
钉耙这种农具,为了能一次性翻动更多的土壤做得又宽又大,耙尖锋利无比。
那中年女人大概是觉得自己难逃一死, 索性直接扑在了周清衍身上, 借着身体的力道往下压。
刺啦!血光乍起。
周清衍只感觉后背一阵痛感。他躲得快,那钉耙没有直接穿透他的胸腔, 而是顺着背脊上的皮肉一阵下滑, 从肩膀后面延伸到尾椎骨。
利器滑过后腰时,周清衍闷哼一声喉口止不住一甜,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青年毫不在意地反手握住了钉耙杆,把东西弄出来。还没来得及回身只听中年女人一阵惨叫,身体倒飞出五米远撞在粗糙的树干上,倒地不起。
楚恒收回脚小心扶起周清衍, 青年默不作声地皱起眉头:“别动。”
他腰动不了了。
平心而论, 这点伤只是些皮外伤, 还不如当初他被箭矢贯穿小腿来得严重。但这钉耙好死不死地勾在他腰上,这会子疼得动弹不得。
不得不说,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疼不怕, 周清衍自小惯会忍疼;死也不怕, 也就是一闭眼的事情。但是要他一直拖着动弹不得的上半身过活,不就成了个废人!
周清衍呼吸刹那间停滞,双眼无神愣愣地盯着楚恒:“子, 子渊······”
他不能成个废人。
楚恒长那么大第一次看见周清衍如此慌张的神情,当即心疼懊悔不止。
男人小心避开他背后的伤口拍着他的后背:“没事, 没事, 不会有事的。我先抱你去处理一下伤。”
周清衍鼻头微微一耸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楚恒看在心里也不点破, 只慢慢一句一句地哄他, 慢慢把人小心搂怀里:“不怕,有我在。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伤,等方伯醒了一定有办法的。”
“就算方伯没办法,世上还有那么多名医。”楚恒语音说得很慢,嗓音低沉,仿佛圣语一下下打在周清衍心窝里。
周清衍原本身体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把头伏在了楚恒肩膀上——这是他撒娇外的第一次示弱。
周清衍师从楚越,武功高强运筹帷幄,平日里性格平和逗乐,但胸中傲骨半点不必别人少。他身边的人,大多因为强大而依附于他。
要是他不能保护人,不能让人依赖,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周清衍连想都不敢想。
就算不能恢复,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话楚恒只能在心里说,阿衍太累了,他需要一个依靠,但不能成为累赘。
男人捧过周清衍的头,温柔地将他凌乱的墨发别到耳后,轻轻地吻上他的额头:“没事,不会有事的,还有我在······”
那吻从额头一路滑到温热柔软的唇上,但这大概不是个旖旎的吻,因为唇瓣上的触感只是转瞬即逝——楚恒动作很轻,不曾深入。宛如哄一个受了伤却咬紧牙关的孩子。
周清衍的呼吸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青年方道:“我要过去。”他指着那边的大树。
他背上有伤不好抱,楚恒就一点点扶着他过去。树下的中年女人不知道是摔断了那条腿,惊恐地爬起来又狼狈地摔下,颤颤巍巍地靠着大树。
周清衍目光平静地盯了她一会儿,问道:“钱呢?”
中年女人咬紧牙关目露凶光:“什么钱。那是我们应得的。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人渣就知道独吞阵亡战士的抚恤金!”
“我告诉你,你们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我看多了!”中年女人从方才挥钉耙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没死都觉得赚了,当即破口大骂。
“成天要我们小老百姓交税服徭役,赋税地税农税商税户税,春天要去修城墙,夏天要去修冰馆,秋天要去修农院,冬天要去修行宫。行军打仗死了尸骨也没有,抚恤金也没有。”中年女人说到最后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声音撕心裂肺。
“我家男人不知道成了那个行宫的墙!你让我们怎么活!啊,你让我们怎么活!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遭报应的,死了下地狱,让阎王爷斩成碎片喂给狗吃,永世不得超生!”
周清衍静静地听她骂完,方才说道:“你不想活了,你女儿也不活了?”
中年女人的骂声戛然而止。
周清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淡得缥缈:“你不说,我就去搜了。是我的钱,就得拿回来。”
语闭周清衍就抓着楚恒转身走,中年女人这会儿反应够快,一把扑了上来,没碰到周清衍就被楚恒一脚踹了回去。
中年女人方才撞树就断了一条左腿,如今双眼赤红被踹了又连忙爬过来死死拉住楚恒的裤腿:“不行,你不能动我女儿儿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周清衍“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还有个儿子。”
“不要,不要!”中年女人终于崩溃了,声音哽咽,“求求你,我把钱还给你,你不要杀他们。”
那几两白银重新落在周清衍掌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青年收了钱不再多言,正巧此时熹微初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天亮了。
阿蔷阿莲和金戈十卫焦急地从远处跑来。
他们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顿时就知道遭了劫匪,连忙脱了身就往两个主子的方向跑。
楚恒扶着周清衍一步步往前走,阿蔷阿莲跑过来是慌得不行:“阁主,您,您这是怎么了?伤在哪儿了?”
周清衍话说得轻巧:“没事,被划了一下暂时动不了了。方伯醒了吗让他来帮我弄弄伤口。”
“是谁伤了你!我活剐了他!”阿莲一听“动不了”就知道多严重,当即恶狠狠地放话,可惜声音里全是哽咽。
楚恒落后一步,等到一众人扶着周清衍进了帐篷,这才转过身盯着中年女人。
“大约半年前江南东路发生洪灾,你收到赈灾粮了吗?”楚恒语气极为平静。
中年女人犹豫了许久才点头:“嗯。”那是她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收到足额的赈灾粮和赈灾金。
“因为负责赈灾的是我的人。”楚恒说,语气听不出善恶,“而此次赈灾是他在皇帝面前冒死求来的。”
男人指着帐篷。
那人嘴上说什么不管,背地里把什么都做了。功劳分给了江家父子,分给了赵相魏相,甚至分给了顾枪云,就是没轮给自己。
中年女人愣在原地。
楚恒转身就走:“这世上有人草菅人命,有人普度众生。而你恰好,把善人当做了豺狼。”
楚恒进了帐篷,看见周清衍满脸冷汗地伏在床上,背上那道伤横贯整个背脊,血淋淋的一大片,看起来可怖异常。
方伯已经在给他擦药了。
周清衍死死地抓着床单,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拿壶烈酒来!”方伯擦擦脸上的汗。
楚恒顿时握紧了双拳。
万幸伤口不深,只是长,林林总总用去不少纱布也算稳住了局势。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好了伤口后腰也始终动不了。
方伯额头皱出了一个川字,手上在周清衍出时不时按上一下:“现在有感觉吗?”
周清衍心里一慌,看见楚恒又勉强稳下心神:“没有。”
方伯脸上的肉抖动了一下,用加大了几分力道:“现在呢?”
周清衍摇头:“没有。”
;两个侍女已经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方伯取出银针往白嫩的皮肉上一扎。周清衍手小幅度地动了动:“挺疼的。”
楚恒顿时松了口气。方伯也松了口气:“还行,有救。”
周清衍一颗吊着的心才终于回归原位,微不可察地舒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方伯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他多少都有些犹疑。
“不过你腰上经脉已经有不少坏死,要想养好难如登天。从今天起每日都得针灸,药浴,我再为你开上一副方子熬成精油每日按揉。”方伯胡子一吹,道。
楚恒拱手道谢:“多谢方伯。”
方伯看了眼楚恒,又道:“此后再也不能受伤,否则天神下凡也救不了。而且,按揉需得有力道。”
“我会将穴位图画与你,按图上按,多疼都得忍着。”
周清衍闻声一笑:“那他可舍不得。”
方伯眼睛一瞪:“舍不得也得舍得!”
楚恒居然也笑了笑:“方伯放心,我不会手软。”
周清衍顿时一撇嘴歪过头。
楚恒不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两声。闹着玩的阿衍方才让他放心,真要一直沉默难受的就是他了。
周清衍如今行动不便,楚恒与金戈十卫便为他打了一副轮椅,待到轮椅打造完一行人才收拾着离开此地。
阿蔷离开时特地往大树底下瞅了一眼:“那小贱人跑了,不然我非得砍了她两只手不可!”
那轮椅上垫了软垫,软靠,都是为了让这个祖宗睡得更舒服些。周清衍懒洋洋地靠着不说话。
楚恒给他推轮椅,见状也不答话。
马车悠悠地转着,终于看见了江南东路的城邦。
城门外竟然有将近二十个兵驻守,城门口出入的人都排成一列长队,有身形佝偻的贫民也有富甲一方的商人。
但无论是谁,脸上都挂着焦急之色。
赈灾金已经发下去了,洪灾也止住了,此刻应该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急什么?
作者有话说:
啊,抱歉小可爱们昨天没有更新,昨天卡文了(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54章 谣言
车子按照周清衍的吩咐停在了城门外的不远处, 周清衍看着眼前排起的长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楚恒看了看城门口道,“崔应没来迎接。”
在朝廷做官大多数人都秉持着和商人一样的本性——逐利。
顶头上司不能得罪, 皇上身边的红人更加不能得罪, 那些管钱的管人口田地公盐船运的那更是见了面都得供起来的大祖宗。
周清衍属于“大祖宗”之一。
周清衍闻言眸光一闪。
这江南东路的城邦还没进去,处处都透着诡异。
“诶, 前面那辆车!”马车后面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蔷立刻调转马头, 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将手上的毒针尽数撤去。
那是个矮胖的男子,着一身锦衣锦帽,脸上的肥肉挤得甚至看不清眼睛的大小,从不远处小跑过来时每跑一步都能看见肚腩上的肉和脸上的肉疯狂抖动。
看着莫名讨喜。
男人跑过来第一眼就朝着阿蔷阿莲先鞠躬作揖:“唐突美人,敢问你家主子可在车中?”
阿蔷秀气的眉峰微微一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周清衍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阿蔷, 退下。”
少女垂眸马头一转, 不再言语。
男人明显也不对侍女感兴趣, 转身就走到了马车前。
楚恒掀开帘子,眼瞳中倒映出男人如花般灿烂的笑脸——这花大概是被虫子给糟蹋了。
不远处的莲蔷两女甚至不忍直视这一幕。
楚恒手上的动作甚至连顿都没打, 只淡声问道:\"这位小······公子出声阻挠所为何事?\"
车中传出一阵低低的轻笑声, 楚恒转头狠狠地瞪了周清衍一眼, 后者眉峰张扬地向上挑,做了个唇形。
出发前,周清衍特地让金戈十卫藏在暗处非必要不要出来。
“金戈十卫太显眼了。如果周围只有阿莲阿蔷几个人, 到时候肯定会有小机灵来送情报。”周清衍当时如是说道。
这不,小机灵来了。
楚恒看见这个笑得一脸喜态的男子时, 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周清衍那句“小机灵”, 险些说漏了嘴。
好在男人并没有在意, 继续笑眯眯地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楚恒说:“是, 我与夫人从外地来想去江南东路寻亲。”
周清衍无声地“啧”了一声,夫人便夫人,还寻亲,说瞎话也不打草稿。
男人:“鄙人姓潘,名松字飞松,家正在这江南东路之中。见你们人少马车又豪贵方才上来提醒一二。”
“这江南东路最近不太平。”潘飞松说到此处一副深有戚戚的模样。
楚恒疑惑不解:“为何?据说半年前突发洪灾不过已经过去了,如今怎么会不太平?”
“唉,这位兄台你有所不知。”潘飞松叹息一声。
这时周清衍突然在车里开口:“与潘公子相遇便是有缘,这江南东路有何缘故何不上车一叙。”
潘飞松一听立刻觉得这车里的夫人当真是热心肠,一路跑过来不说还一直仰着头说话早就累坏了。
之前要不是顾忌人家女眷在车上,他早就死皮赖脸地上了车。
潘飞松心痒难耐,面上却故作挣扎:“这,夫人在车上不太好吧。”
一边说着一边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车里。那一身肥肉显然没有发挥一点阻碍的作用,倒是让楚恒有些惊讶。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潘飞松上了车一抬头,赫然看见车中左边角落处有个青年坐在轮椅上,嘴顿时张大:“你们······”
咕~~
话还没说完,肚子先响了。
周清衍摇铃让阿蔷送点心上来:“潘公子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