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下意识地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刀疤, 那是燕雎身边的太监划的,因为他自不量力上去想为嘉兴帝报仇。那刀再深半分他都得被丢进乱葬岗。
良久苏青才疲惫地说:“我流离半生, 从神童到才子到文人再到落榜, 进宫当内侍, 因为淑贤皇后成了宦官。”
燕雎不耐烦:“当初你落榜本就是父皇从中捣鬼。”
“我知道。”苏青语气平淡, 闭上眼后说,“我已经······无所谓了。”
曾经那么深切的痛恨都随着人死而烟消云散。
苏青看着燕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因为他觉得说了也没用,燕雎这么关着他不过是听到了他和嘉兴帝幼时的情分,也想要有这么一段故事罢了。
嘉兴帝对他的感情,在燕雎眼里不过是浮尘罢了。
燕雎又往前走了两步,门外忽然有人传报:“皇上,急报!”
燕雎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苏青趁着他不注意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塞进了袖子里。
燕雎转头深沉地看了一眼苏青:“来人,把他带回去,传报。”
苏青是从暗道离开的。
传报的人一进来就说:“陛下,潼川府路有人造反,还请陛下早日派兵镇压!”
燕雎差点活生生咬碎一口牙,暴怒的情绪压抑不住:“为什么会造反?”
江南东路。
“天旱?”楚恒一边喂药一边皱眉,“持续多久了?”
周清衍披着楚恒宽大的外衣半窝在男人怀里,张嘴咽下一口苦药顺带着讨一颗蜜饯,闻言略微掀起眼皮看向说话那人。
说话的是纪丞。
他自从来了江南东路就一直管着粮食赋税之事,楚恒治下免除了不少克扣杂税,人头税一律取消,粮食税也是按照量产斤数来定的。
一亩地量产二百斤生米就只交一成税,今年的税虽然收齐了但有不少农户都是面有忧色,纪丞多嘴询问才注意到天气干旱一事。
“说是有一段时间了,好在农户家这几年下来都有些余粮能交上税,但若还不缓解到了明年只怕会有乱象。”纪丞说道,“好像不止咱们,旁边潼川也是连年旱灾,据说还有小股造反军。”
他是经商的不懂农业。楚恒一直信奉把地交给农户,只有农户才懂如何能让土地发挥最大的优势。但一旦遇到了天旱洪灾劣势就出来了。
农户们只懂得靠天吃饭,对于天灾当真束手无策,想要向上头的人求助,却发现没人管。
楚恒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
周清衍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撇撇嘴:“真苦。”
楚恒腾出手来摸了摸他柔顺的发梢。
周清衍懒洋洋地窝着一边被楚恒喂蜜饯一边问:“子渊,你手下可有识天文的人才?”
这倒真难住了楚恒,男人摇头:“没想过这方面。”
周清衍眉梢一挑笑起来:“我有。”
“纪丞你去找周恭垣,让他将无影阁中识天文的人找出来先稳住农户的心。”
周清衍这几日被楚恒养得宛如稀世珍宝,衣食住行全由楚恒照料,这会儿说正事也没个正形,懒洋洋的宛如哪家腻在温柔乡的公子哥儿。
“另外再派人去潼川看看那边的起义军有多大规模。有三两本事便吸纳进来。”
周清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恒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天文什么的说个大概便可,最重要的是给农户们说明,今后无论发生任何天灾,百刃楼会相应减轻赋税。”
纪丞立刻明白了:“是,我这就去办。”
纪丞一走,周清衍便宛如一只小猫儿在楚恒胸前蹭来蹭去,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料蹭得楚恒心里痒痒。男人一把搂过周清衍的腰,顺手将人带到自己怀里。
周清衍眉峰高挑:“我伤还没好呢。”
楚恒手上有分寸,不会弄伤周清衍,只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唇:“好阿衍,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青年顿时眼睛一横,修长的手指戳着楚恒的心口哼了一声:“你还想过没有我的日子?”
楚恒当即一愣:“那怎么可能?”他就差指天发誓洗清冤屈了。
周清衍看着楚恒信誓旦旦一脸严肃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又重新窝回男人温暖的怀抱。楚恒衣服上的香气周清衍非常喜欢,每次窝进去就会忍不住不停地嗅。
鼻尖耸动的小模样让楚恒怎么看都看不够。
楚恒顺手给他把头发梳好:“天灾不可避免,但咱们还是要有些对策才是。”
有了对策不仅能安定江南东路,连带着收服潼川也会事半功倍。
周清衍立刻明白了楚恒话里的意思:“你想修水渠?”
楚恒眉峰微挑,显然是默认了。
青年微微蹙眉:“修水渠非易事,不过是个好主意。”
江南东路旁边便是长江,若是能修渠将水引到田地里可不是事半功倍吗?
只是修水渠改变了河流的走向,要考虑的因素非常多,河流的地势,水位的高低都需要细细琢磨,否则不仅这水引不成,原本的河流主干也会受到影响,得不偿失。
楚恒:“我手下倒是有个精通水利的人才,想来能帮上忙。”
周清衍面露惊讶。他脸色虽然苍白眸光却很亮,楚恒最喜欢他那双眼睛,此番忍不住又低下头吻了他一口:“我手下虽然没有识天文之人,但是通地理不难。”
当初江南东路洪灾,楚恒下令修水坝就是那人主持修建的。
周清衍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脸上正经的神色立刻消失了,转头去摸楚恒的下巴——有些扎手。
这混蛋玩意儿伤刚好一点就开始作妖,凑在楚恒耳边轻言细语:“楚公子真厉害,不知可否与小生共度春宵呢?”
楚恒脸色不变:“家中有悍夫,不得已拒了公子好意。”
周清衍坏笑着两只手搭在楚恒的肩膀上——他这几日已经能将手抬起来,但是肩膀没力撑不了太久:“楚公子家中悍夫比之小生相貌几何?”
楚恒怕他累,便微微抬起手撑着他的力道,目不斜视继续说:“我家里那个更好看。”
周清衍一下子泄了气,被楚恒抱着喂蜜饯:“你怎的不说我最好看。”
“我说的难道不是你?”楚恒偏头反问。
周清衍居然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楚恒家里那位——可不就是他自己吗?这下倒是把自己绕了进去。
楚恒见他气鼓鼓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情颇为舒畅,把他抱在了床上,盖上被子:“左右无事你先睡一会儿。”
周清衍懒洋洋地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一起。”
楚恒想了想今日的确无事,陪他小憩片刻也无妨,索性也躺了下来。两人合衣躺在床上,肩膀挨着肩膀,被子底下的两只手勾在一起。
竟有了几分时光静好的意味。
楚恒本没有午睡的习惯,听着旁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这一厢两位府君都在午睡,那一厢其余人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纪丞得了命令立刻就去找周恭垣,从他那儿领了个人来——是个嘴甜人也甜的男子,未语三分笑,眉目自含情。一开口就哄得楚府上下的侍女抿嘴轻笑,纷纷称赞风大人当真是风流倜傥。
此人叫风含冰,能哄上了年纪的妇人也能哄未出嫁的女子。
周恭垣带着纪丞去找他时,风含冰正在给女子看手相定姻缘,说的准不准纪丞不知,但是看那女子神情倒是开心得很。
周恭垣沉默了一下:“你刚才说这是阁主的命令?”
纪丞点头。
周恭垣想了想才说:“那还是再找个人吧,最好寡言少语一丝不苟的。”
毕竟是要去安定农户的心,若是让底下的人见到上面派来的人就是这副模样,周恭垣要是农户只怕会连夜跑去潼川加入起义军。
纪丞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严肃地点了点头:“但是,找谁?”
作者有话说:
三连更第二章
第78章 花娘
“连副阁主也不相信我!”风含冰幽幽地说道, 目光呆滞一副打受打击的模样。
三匹马并肩走在大道上。
最左边的风含冰满脸幽怨,中间是纪丞和潘飞松——纪丞不会骑马,最右边就是纪丞请来的人。
齐白闻言瞥了一眼风含冰, 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来之前薛文臻特地嘱咐他把那张嘴收一收。
谁知风含冰看见了齐白那一眼顿时炸了毛:“你瞪我!”
齐白心想此人长这么大没被打死当真是个奇迹:“没有, 我只是天生眼睛大。”
风含冰:“······”
潘飞松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南东路多平原,所以田地大多连在一起村子和村子之间也没有多大距离, 也因此导致了消息传播非常快。
这是个好事, 至少让纪丞一行人不用再一个村一个村地传话。
“到了,乡长所在的村。”齐白停下马道。
不远处就是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子,屋舍俨然鳞次栉比,更远些的地方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柔软的禾苗随风摇曳。
风含冰下了马,脚尖蹭了蹭土地喃喃道:“开裂了。”
众人也随之低头去看脚下的土地, 果不其然已经开始出现丝丝的龟裂, 不太深, 但也不太浅。
“这旱灾多久能过去?”纪丞问风含冰。
风含冰难得有了几分正色摇摇头:“不好说,你看这天万里无云。”
没有云就相当于没有雨。
纪丞沉默片刻, 看来减税是势在必行了。但是如今大军交战正在关键时刻, 减了税, 收不上粮,难道要前线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吗?
要是不减税,底下人没口粮, 没等原军打过来,农户暴行就够他们喝一壶。
楚恒和周清衍在这方面观点非常一致, 攘外安内同时进行缺一不可。
那么最大的问题, 就在于产粮数, 总不能一直靠天吃饭。
风含冰和齐白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纪丞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楼主说了,若是到了今年秋收旱灾还没过,暂且将税收往下减三成,另外……”
另外再从外两浙、荆湖北和夔州等地大量收购粮食生米,无论如何也得将将士口粮补足。
好在这几年百刃楼积攒下来的银钱不少,几个酒楼花馆营收也尚可,不必担心银钱不足。
纪丞觉得几个月前周清衍吩咐他将两浙,荆湖北两地的粮价握在手中当真是神机妙算。
冥冥之中又多了条路可以走。
纪丞带着三个人刚走到村口就有人迎了上来,是个梳着辫子的女人,皮肤挺黑但脸颊却红扑扑的,透着一股简单纯朴的气息。
女人看见纪丞四人的第一反应是眼睛一亮,半晌估计是记起了家中长辈的嘱托连忙行礼:“小女见过各位大人。”
纪丞伸手扶她:“不必多礼,你是乡长的······”
女人一边带路一边说:“我是乡长的儿媳,爷爷如今年迈行动不便,知道贵人们要来特地让小女在村口迎接。”
这处的乡长姓孙,夫人早逝三个儿子都在军中,只有大儿子娶了媳妇也就是现在带路的孙李氏,看得出来乡长并非迂腐之人,不然也不会让儿媳在外面“抛头露面”。
齐白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盯着某一处——刚刚的一瞬间他在那处感受到了杀意,浓烈的杀意,不过又只是一刹那那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好在他本就沉默寡言一直走在最后面,其余人也没发现异样,齐白也就索性没把这事说出来,继续往前走。
两军交战正是关键时候,有刺客有间谍太正常不过,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稳定民心,待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抓那刺客也不迟。齐白如是想到。
乡长老来得子,儿媳虽然年轻但是本人已经年近花甲,头发斑白腰也直不起来:“见过各位大人。”
纪丞示意他不必多礼,径直进入主题:“今年江南东路多出旱情,你们田中粮收可有受到影响?”
乡长犹豫了一下:“这······”
曾经的税收说的事每亩地二百斤生米就能只交一成税,若是因为旱灾田地里收不出二百斤的粮食,那他们可不就得多交些赋税吗?
纪丞哪能看不懂乡长的意思,也不卖关子:“我们此次前来并非要加重赋税。”
孙李氏端上茶水闻言惊喜地说道:“真的吗?”
有人插话倒是个不太常见的局面,乡长居然也没斥责她,眼睛略微一瞥,相当于默认了孙李氏的话。
风含冰眉峰一挑,这乡长看着不苟言笑,对儿媳倒是好得很,毕竟儿子长年累月不在身边只怕也觉得亏欠了儿媳妇。
纪丞点头:“楼主和阁主一向都以民生为重,三年来赋税徭役从未加重过,就算如今正是用兵之际也从未强行征过兵,楼主绝不会弃百姓于不顾。”
乡长认同这一点,他家中三个儿子都是自愿参的军,小儿子原本被勒令回家到了年纪才被允许参军。
自从百刃楼接管了这一片以来,他们不再需要面对许许多多的赋税,加之贵人传来新的开垦种地的法子,前几年年年都是大收成。原先整个村子饿殍遍地,如今已是人人都能吃得饱了。
纪丞继续说:“我此番前来一是传达楼主的意思,望乡长通知其余村落让大家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