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顿住脚步, 转头深深地看了眼赵嫣。
另一边。
周清衍昨日拆了线今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一早起来就开始和楚府侍女们推牌九。
青年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从腿上到腰腹都盖着薄毯, 长发也不束随意地披在脑后。与未出阁的少女们推牌九, 周清衍此番倒是好好地穿上了衣服。
他今日特地穿了身杏色的衣服, 对襟窄腰宽肩窄袖,袖口处是青色的翠竹,立领上绣着干净的金色祥云,愈发衬托出他干净清俊的脸庞。
“又输了!”年纪最小的侍女叫凝月,撇着嘴去拿荷包,小荷包扁扁的,里头的银子都被周清衍赢得七七八八了。
周清衍掂了掂那两三个铜板,好笑地看着凝月那丫头眼睛盯着铜板上下起伏。
凝月委屈得都快哭了还不服输:“再来一局!”
周清衍好笑地放下铜板:“再来,我怕你夏日里没钱去买新衣裳。”
凝月倔强得很,哼一声:“我这局一定能赢。”
其余几人皆不说话。她们都是被周清衍赢了足足一上午,原本买胭脂水粉的钱都进了周公子的口袋,当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最终还是阿蔷看不得凝月误入歧途,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别玩了。我和阿莲这么多年都没赢过公子一局。”
凝月手一抖。
周清衍一乐:“还来么?”
凝月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惹得一众人好一阵笑。
周清衍手一挥:“散了,去阿莲那儿把钱各自领回去。”
待到姑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周清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叶是楚恒得来的好茶,只是平时都是楚恒亲手给他泡,如今换了旁人煮茶,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太习惯。
“唔,怎么不甜了?”周清衍喃喃自语,“潼川的首领如今也该洽谈好了才是。”
阿蔷小声说:“阁主,外边的人说楼主和人打起来了。”
周清衍险些摔了茶杯:“怎么回事?”
莫说人家是来商洽的,百忍楼楼主和人家兵戎相见传出去称得上半个笑话。
阿蔷:“说是那人出言不逊。”
周清衍哭笑不得地往外走:“出言不逊,杜如异在旁边是哑巴了吗?”
对方开口骂人,杜如异十倍骂回去就是了,动手和耍嘴皮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周清衍对楚恒的武功心知肚明——放眼整个原国单打独斗鲜少有人能够打得过他,但周清衍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演武场上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离得远都能听见阵阵欢呼声。
“楼主上!”
“这人实力不行还敢和我们楼主叫嚣!”
“哈哈哈哈,没见过世面吧,楼主与他交手都算提点他了!”
有人不经意间回头吓了一跳:“阁主来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周清衍在楚军中一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听人说阁主是个面若桃花的美人,听人说阁主打退了原军,听人说阁主下令给农户试了新的种地法子,唯一确定的就是阁主和他们楼主是一对儿。
成日一个屋睡觉。
只是阁主前几个月受伤颇重大部分人都无缘相见,于是刚才那话一出口,一群大老粗纷纷好奇地回头,笑着说:“阁主万安!”
“阁主好!”
这阵仗,仿佛周清衍才是楚军的首领。
不过这也有好处,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让周清衍过去。青年站在最前排一眼就能看清演武台上的情况——楚恒明显占上风,另一人身形虽高大俨然是个门外汉。
只凭着一身蛮力到处撞。
楚恒反手一脚踢在卢大虎腿弯处——这一脚力气很大当即让卢大虎跪倒在地,头正好朝着周清衍的方向——后者微微挑了挑眉。
卢大虎脸宛如煮熟的猪肝,大喝一声两柄铁锤猛地掠起,一左一右冲向楚恒肩膀两侧。男人足尖轻点地,径直踩在铁锤上。
只见演武台上一阵尘土飞扬,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坑,铁锤被楚恒踩着,卢大虎不得不弯下腰用尽全力也掀不翻楚恒。
喧闹声中周清衍看见楚恒在看他,青年唇角微弯,一双含情眼眸光潋滟。
周清衍做了个嘴型:差不多了,下来吧。
楚恒没听他的,不仅没听反倒飞起一脚直接把卢大虎踢出去好几米远,撞在演武台边缘的柱子上又弹了回来。
“楼主威武!”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二愣子大喝一声,炸得周清衍脑袋嗡嗡作响,紧接着一排又一排欢呼声响彻云霄。
只有赵嫣独自一人脸色铁青。
楚恒负手而立冷眼一扫底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男人抬起脚走向卢大虎——此人吐出一口血踉跄着站起来。
“还打么?”楚恒问。
卢大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打不过。面前这个楼主看着不壮硕,但是力气极大,速度又快。
就算再不甘心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卢大虎深深地低下头:“楚将军,老卢服了!”
楚恒没有得胜后耀武扬威的表情。他走向台边朝着台下伸出了手。
那手就伸在周清衍面前。后者眉峰一挑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和楚恒掌心相接——楚恒几乎是下意识和周清衍五指相扣。
周清衍脚尖一点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演武台上。
全场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习武之人,眼力好的一眼就能看出周清衍轻功盖世。
卢大虎也是眼含震惊。
楚恒语调看似没什么起伏,但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水似的柔情:“这是我命定人,周清衍。”
“我与你打这一场不是为了逼赵领主归顺。”楚恒语调又重新回复平淡,“只是想让你道歉。”
全场哗然。
杜如异闻言叹息一声。
阿蔷好奇地询问:“杜姐姐,这是为何?”
杜如异便将刚才卢大虎的出言不逊说了一遍,末了语气颇为无奈:“他说我是楼主正妻,也不听听楼主与我说话时那寒冬三月似的调子。”
活脱脱能冻死个人。
阿蔷听乐了。
演武台上卢大虎有些下不来台,他想不到楚恒能这么大方地向众人承认他倾心之人是男子,也想不到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出言反对。
极个别爱热闹的还大大咧咧地问:“楼主何时请我们喝喜酒?”
卢大虎忍不住嘀咕:“俩男的又不能生崽子。”
不过他也反应过来人家两口子咋过也不关他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说了就得认。要是说话不算话在乡里连带着婆娘孩子都抬不起头。
卢大虎一咬牙就跪下去,砰砰砰三个响头:“老卢知错了!”
楚恒折腾了这一场就是为了卢大虎一句道歉,如今目的达到也不打算过多为难,索性让其余人都散了,重新回到大厅商议正事。
周清衍理所应当地坐在楚恒旁边,阿蔷和杜如异分别站在周楚二人的侧边。这倒是让赵嫣刮目相看。
她原本以为百刃楼楼主口中所说的人不过是朵等着被楚恒呵护的娇花,没曾想居然是朵食人花,看着那张脸倾国倾城,一见那双眼睛就知道此人绝对不好惹。
周清衍小声问道:“你和她提了什么条件?”
楚恒:“没有。”
周清衍顿时一瞪眼睛,桃花眼圆圆的落在楚恒眼里就像小猫露出粉色的爪垫——愈发惹人疼。
赵嫣犹豫片刻开口:“楚楼主,我们愿赌服输。”
楚恒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周清衍身上移开片刻,显得十分冷静:“签吧。”
两方宛如做生意似地签字画押,待到尘埃落定赵嫣忽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周清衍眸光一闪,轻笑两声:“赵领主手上的兵不必带来江南东路,相反我们还可以出一部分兵力助你在潼川站稳脚跟。”
赵嫣眼眸一亮:“当真?”
楚恒随即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发现她神情自然的确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微不可察地和周清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样子,赵嫣没有和外邦勾结。但这有说不通,她的军中怎么会有酷似外邦的人呢?
就连卢大虎,身形都不似中原人,只是脸的确是中原人的脸。
周清衍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自然是,我们的目标都是为了铲除燕氏,何必互相残杀呢?”
赵嫣松了口气笑容也真挚了不少:“如此多谢二位。”
周清衍但笑不语。
楚恒随即道:“既然契约已成如今天色已晚,今夜便行宴为赵领主接风洗尘。”
卢大虎闻言挠挠头:“你们这么穷,要不还是别破费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早!
第82章 柳衾被绑
夜幕初降, 夜空中群星闪烁。
卢大虎和赵嫣坐在一起,亲眼见着不到两个时辰,楚府的院子里就多出了一个台子, 宴席所用之物一应俱全, 侍女们安安静静地给客人们端酒倒茶,菜肴一道道地摆上了桌子。
卢大虎不由得叹为观止。
赵嫣也是惊叹两声:“我原以为今年连连打仗又刚好遇见灾年, 江南东路的情况也不好, 没想到这里的粮食这么充足。”
这场宴席和寻常吃饭不同,周清衍难得地正襟危坐,窄袖倒是方便他夹菜。只见这混蛋玩意儿两根手指拎起酒杯,故意磕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果不其然楚恒立刻看了过来。
周清衍随即喝了一小口酒,朝着楚恒眨眼睛。
男人毫不犹豫地把酒杯抢走,语气冷酷无情:“不许喝。”
周清衍也不恼, 随手从旁边侍女处又拿了个酒杯, 轻轻一嗅:“好香。”
粉红的舌尖状似不经意间舔了舔唇, 唇边随之带了些润光,看得楚恒眸光骤然一沉。
这家伙二十多年的日子一颗七巧玲珑心大半都挂在了楚恒身上, 这些个惹人的小动作当真是信手拈来。
楚恒又看了他两眼终于走了过来, 干净利落地把酒杯抽走, 朝身后的侍女说:“日后都不许给他喝酒。”
侍女立刻垂眸应是,转身就走。当真没给周清衍留下一点机会。
青年撇嘴:“你赔我的好酒。”
楚恒顺手给他正了正发冠——五指拂过柔顺的青丝,惹得楚恒指腹一阵微弱的酥麻感:“伤愈后陪你大醉一场。”
阿蔷不知何时到了旁边。
周清衍回头:“兄长呢?”
“柳公子说太吵, 他就不来了。”阿蔷低声回道。
柳衾平日就安静,也不喜欢往人堆里凑, 更别说这种歌舞升平的场合了。周清衍略微一颔首:“下去吧。”
等到只剩周清衍和楚恒两个人时, 青年才叹了口气:“兄长不该怕热闹的。”
柳衾之前在流风回雪, 那里处处都是人, 处处都在歌舞升平。他这三年在景王府都经历了些什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楚恒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已经好多了。”
至少不似刚接回来的时候宛如受了惊的小鸟,见人就跑,跑断了一条腿也不知道喊疼。
周清衍以极快的速度在楚恒手背上蹭了一下,温暖的触感在脸上有一瞬间的停留:“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还多着呢。
是夜,楚府的某个角落。
花娘提着巨大的食盒走在路上,周围黑乎乎的一片,皓月当空倒是投下了一些细微的光线。
“花娘?”凝月从背后一拍花娘的后背,被女人回过头来的眼神吓了一跳,“你眼神怎么这么凶?”
花娘瑟缩一下肩膀,声音小小的:“柳公子不去宴席,周公子命我去厨房拿些吃食给柳公子送去。”
凝月“哦”的一声,也不过多追究:“我瞧这路可黑了,不然寻个侍卫陪你吧。”
花娘咬住下唇勉强一笑:“这太劳烦了。”
凝月左右看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嘟着嘴跺脚:“估计是都去院外喝酒去了!罢了,我送你去。”
两个女子一高一矮走在逐渐黑暗的路上。
凝月对这条路很熟悉,蹦蹦跳跳的:“柳公子平日都不怎么出门,难为你还记得他。”
背后花娘轻轻笑了笑:“公子人很好,我自然记得。”
凝月:“那也是,毕竟是阁主的亲兄长,阁主一家人都是大好人!”
花娘声音幽幽的:“他们造反害了不少人,你也觉得他们是好人么?”
凝月顿时不高兴了,转头一瞪眼:“胡说,现在的皇帝才是大恶狼······呃!”
少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嘴被一只手狠狠地捂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自然也喊不出肚子上的剧痛——肚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匕首整个刀身全部没入身体,握住刀柄的手还在用力地把匕首往里插,缓缓蠕动的刀身嚼碎了少女的五脏六腑——凝月的嘴里涌出打量的鲜血。
少女整个人仿佛沐浴在血池中。
花娘长相平平,平常在楚府里从不正眼看人显得有些瑟缩,但是此时正眼看人才发现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怨毒和愤恨:“皇上不是大恶狼。”
“他是世上最好的皇帝。”女人的声音幽幽的,缓缓飘荡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凝月头一歪,眼里的光缓缓散了去,死不瞑目。
花娘无声地把人放倒在地上,拖进草丛掩住,但是地上的血迹还是流出来一大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