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傅呈辞这般愤怒,这才刚入江南地界禹城尚且是这个情况了,在往后走下去,还不知是何光景。
那小二见几人不好糊弄的样子, 明明是凉秋的天,额间已经不自觉的布满了一层薄汗,支吾半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外头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乌云密布,长夜风起雨预来。
陆怯闻了风声, 冷着一张脸下了马车,他的容貌妖冶瑰丽, 那过分白皙的脸上甚至隐约可见肌肤下淡青色的经络。病态白皙之下的面容却不是瘦骨嶙峋的身躯,反而从肩背到窄腰,在往下的一双笔直长腿,无一不透露着年轻人的体魄修长劲挺。
一身锦衣面料柔软,长睫之下的目光淡淡瞥向柜台后的小二,眸子是说不出的冰冷果决:“既然客栈不给住人那便关了好了!阮刀!”
凌厉很辣,全然不给人辩驳的机会。
小二震惊,不同先前客人的严肃冷酷,后面下来的公子浑身透露着肆无忌惮的凌厉,光是一个眼神便让人有着油然而生的颤栗。
傅呈辞却将视线落在那人腰间,眼神一暗,目之所及只觉得腰带似乎又宽了一指的距离。
怎么才两天的时间,这人又瘦了?!
身形一闪,径直挡住江北王眼神的阮刀连忙应声:“公子我在。”
那道灼人的视线被挡去,陆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目做端详,视线一寸一寸的扫过这客栈内每一处布局,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声音一如既往悠然道:“既然这客栈不住人,那关了也好。方才来时路过了知府,阮刀你去询问一番就说既然这客栈不开了,换做我们兄弟几人盘下开酒楼如何。”
陆玉嘴角轻轻勾起,目光了然,难得配合的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官印纹路面值巨大,若说真将这客栈盘下也不是问题。
见几人架势十足,那小二当即就怕了,声音都有些饶舌:“几......几位,这当真不是我们故意不做生意......只、只是这街上的客栈都是如此啊!”
他含泪欲泣,反倒生出了几分悲壮。
陆玉也察觉到事态端倪,温润的眉眼深处暗光涌流,一片沉海起伏:“发生了何事?”
小二见着几人不肯善罢甘休,心下一沉也同他们说道:“南边发了大水,难民奔着京城的方向去,说是不给做生意也就是怕难民住进来了......”
陆玉冷然:“客栈开门做生意,你们就是这样的为商之道吗?”
小二想要辩驳出声,但是见着面前的客人,不好相与,周围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惹不起,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去:“也不是我们不做生意,只是这些个人欺人太甚。就是进入城后的那家客栈,几人进城后可瞧见了吧。那家掌柜心好开门做生意来的全是一些没钱的难民,掌柜心慈也全都给迎了进去,没想到当夜就有一人突发痨疾惨死客栈。同路的人不知哪得来的消息,就扒着客栈不放,硬是四五成群一波一波的住了进去,那家掌柜我略有耳闻,本想着好心哪晓得办了坏事,如今名声臭了,这旁人看了都忍不住绕路。
这事还不止发生了一桩,就前几日,还有一家客栈收了两个住得起店的难民,没想到愣是叫人给算计了一通,险些房都给拆了,难民入了禹城,捡着地下手,我们这开客栈开酒楼的也就小本生意,委实不够叫旁人这么折腾啊......”
陆玉沉眉,声音已然有了愠色:“当地知府对着这事难道不管吗?”
“管啊!”从门外传来声响,来者朝几人行了一礼,“知府也派人管过几次,但这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禹城以官压人,都是来逃难的苦命人,总不可能通通押地牢里吧。”
那人面上带着苦笑,小二唤了他一声掌柜。
陆怯看向他,“这位是?”
掌柜冲几人抬了抬手,笑容之中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姓李,见几位客观气度不凡,莅临小店是在下的荣幸。只是这特殊时期还请几位多多担待,三儿啊!带几位客人去上房。”
原先还说着客满,几句话的功夫就态度大变,要不是这掌柜太识时务,就是这话里话外另有隐情。
“诸位随我来吧!”三儿拿着一串钥匙,就将几人引到楼上去。
果然他们到二楼上去,房间空空如也,一间也未曾住人。
配上方才店员的话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回房后一切小心,这禹城不正常。”
脚步声快将傅呈辞的声音淹没,身边两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这家家不做生意的客栈,还是这以官压民的知府,亦或是这店家的一面之词,都不正常。
“早日将这的事情处理完,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赶紧赶路。”
陆玉敛眉,低声吩咐完后,几人就停在了第一间屋子前随性的侍卫进去检查。
傅呈辞轻轻扣住了陆怯的手腕,淡淡道:“我观方才七公子说起话来振振有词,神采奕奕想必这一路舟车劳顿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今晚我会同七公子一道前往探查,七公子意下如何?”
陆怯忍不住抽回被禁锢的手腕,白皙的腕间已经染上了一条红痕。
拒绝的话哽在喉间,触及那人戏谑的目光时又将话咽回去了。傅呈辞本就对他诸多怀疑,一次无碍接二连三的话难保这人不会再疑心什么。
他点了点头。
于是乎,夜里的事情便这样商议好了。
·
夜黑风高。
两人一道出了客栈,阮刀早已等候在外,见着人交出了一份地图,“这是禹城的地图。”
三人点了火折子,在黝黑的街道上观察着这份禹城地图,图纸将城内几大建筑罗列的详细,还有四通八达的街道也标话的清晰。
陆怯将图纸收起来,问道:“长本事了,哪搞来的?”
阮刀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府衙内偷来的。”
陆怯:......得,还真是长本事了!
商议过后,两人便绕出小道,眼前一排暗影走过,傅呈辞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来,陆怯措不及防撞到那人怀里,一股很好闻的香味窜入鼻尖,那是傅呈辞衣饰上惯染的香料。
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个人,傅呈辞在他耳边嗓音压成一线道:“有人。”
陆怯收回那半响错愕,转过身去目光死死盯在漫出街角的人影上。
“看来这儿当真有问题,守在街角也不知顶个什么用。”
“和我来。”
傅呈辞牵着陆怯的手,两人脚步轻盈从后巷跑了出去,打算到府衙去看看情况。
禹城知府姓曾,为官十余载,陆怯对其知之甚少,傅呈辞却是略有耳闻。
此时入夜,府衙之内入耳之处除了齐整划一的脚步声,便听不到别的动静了,两人敛声趴在房檐上,来来回回巡逻的人数是偌大江北王府的两倍。
要不就是这曾大人太怕死了,要不就是这禹城当真问题重重。
府衙内也并非全然寂静无人,东南角的一处院内,隐隐照出光亮。
趁着四下漆黑,顺着房顶就这么偷摸了过去。
院子一周无人,守卫也只是在外头,陆怯轻轻的剥开房顶的瓦片,光亮顺着缝隙透出。
陆怯双眼微眯,朝里看去,“那人像不像今日客栈的掌柜?”
看不清脸,但是体态相似,衣着未变。估计就是了。
李掌柜对面还坐着几人,如果这院外的人不是守着死人,估摸着这人就是禹城知府了。
灯影幢幢,没有人发现头顶上目睹一切的两双眼睛。
“城内今儿来了人,做派不似寻常人,会不会是上头派来的人?”李掌柜虚心求教对面那人。
其余几人闻言也是紧张的看着主位上的人。
听言,坐在主位的人声音散漫慵懒:“朝廷真要派人来,也必定是暗访。这般大张旗鼓许是哪家公子游街,如今大事紧要别自乱了阵脚。”
李掌柜抬手虚虚拭去额间的汗,喉结上下滚动,“曾大人所言极是,那......这人还要派人看着吗?”
被唤曾大人的男子,啧了两口手上的茶,“先看着吧,莫要出了岔子,人走了也就安心了。”
李掌柜连忙应好,曾大人又提点了旁人。横竖说不到紧要关头。
傅呈辞看向他,陆怯摇了摇头。
余下几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陆怯听了一会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合上瓦片就背过身去了。
傅呈辞讥笑:“这禹城还当真有问题,瞧这情况还问题不小。”
陆怯:“先回去,将事情告知太子,怎么处理他说的算。”
两人从房檐上跳下来,陆怯一晃,落地时右脚踝轻轻扭了一下。
走了两步后酸楚的疼痛就顺着踝骨席卷上来。
傅呈辞半蹲在他身前,“上来!”
“怎么了?”
“脚扭了,难不成要自个跳回去?”傅呈辞戏谑看向他。
陆怯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同他在有什么太近距离的接触。
在他犹豫的这一时半刻,陆怯只觉得一道身影笼下,将他直直包裹其中,旋即腰间一紧已是腾空而起。
他下意识的搂住对方的脖子,黑暗之中瞧不见蔓延到耳根子的一片绯红。
傅呈辞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这才发觉这人是当真的瘦,不仅腰带宽了一指,这轻飘飘的感觉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人带走。
他原先就对陆怯诸多不满,将所有的枷锁都堆在这人身上,床笫之间也是无尽的发泄。
心尖之人不敢求。
对着陆怯却是可以肆意妄为。
他不是没有在乎过后果,只是觉得这一切予他来说不重要,他放下的错不重要,做出的伤害不重要,因为陆怯这个人也不重要。
何必为了不重要的事情牵肠挂肚。
一低头撞进了一双清禾的眼中,然而此刻心底却是难得的涌起了一阵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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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傅渣以后的追妻之路就是仗着:当年我还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知者无罪,你要原谅我犯的错,造的孽,顺便在爱着我。
作者:臭皮快滚!
【感谢观阅】
第31章 不春毒发
虞城是京城和江南地界的交汇之处。
曾润良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十年, 朝乾夕惕,勤恳勉之。
曾家祖上在京城有着爵位,祖上的荫庇到了曾润良的父辈也算是消耗殆尽了。
说起来, 曾润良还是承德十三年的探花郎。承德十三年大周来犯,大楚动荡,敌军险些破了关东。若是要塞一破, 直捣皇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文臣主和, 武将主战,送到帝王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
曾润良那时还未前往封地, 曾家以孔礼为训谨遵圣贤之教, 性本固执,清高自傲, 如今伙同商人苟利, 果真岁月可侵, 山河更迭,人心易变。
江南的祸乱就像陆怯先前所言一般,固守成规,治标不治本,固基的烂木头没有及时除去, 在稳固的高楼也有轰然坍塌的一刻,陛下先是在朝堂之上给了太子权利,如今的做法却是事与愿违。
帝心难测,这响当当的巴掌毫不留情扇在了太子脸上。
事情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但是他们一行人此番下江南也是时间紧迫, 一面暗地里追查着这曾润良,一面传书回京, 事态如何总要有个查事情的先来看看再说。
虞城的地形图还在身上,若是叫人发现只怕冒头的兔子还没瞧清就又要缩回洞里了。
到时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阮刀带着陆怯身上的香囊跑去蹲送解药的信鸽了。还东西的任务又落到了陆怯同傅呈辞手中。
两人趁夜轻车熟路的来到府衙——“吱呀”一声,尘封的房门被打开。
陆怯率先走了进去,见到并未惊动旁人,傅呈辞在背着身走了进去,轻轻合上房门。
储物的室内很大,沉积了许多杂物,有的箱子上甚至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屑。
这么找太费力了,陆怯想要点个火折子,刚摸向怀中,就被一把拉住了,他的头被按了下来,傅呈辞声音低沉紧紧贴着他耳根的肌肤,道:“门外有人巡视。”
话音刚落一排光亮从暗处而来,两人蹲在一排架子后,目视着那一队府卫走过。
两人的身子紧挨着,猝然起身四目相对,傅呈辞下意识的别过脸去。
陆怯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本册子上,上面标注了一些东西的存放位置。
将东西物归原主后,两人连忙回了客栈。
一楼大厅,守夜的店家单手撑头昏昏欲睡,傅呈辞带着人绕到了暗巷去,一棵延伸的歪脖子树恰好通向二楼的某间房。
陆怯扭伤的脚踝在这一刻显现弊端,进屋时下摆的衣服被支棱出来的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
落地的惯性让本就受伤的脚踝瞬间痛上了九霄云外,他这一身本就没几两肉,肩胛撞上了傅呈辞的后背疼的反倒是他,后者眉眼含笑,回过身来像是没看到他此刻的窘迫。
半推半就将人搂在怀里,狎昵道:“投怀送抱?”
陆怯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含笑道:“腿脚不便有劳王爷送我回房了。”
傅呈辞狭长的眉眼一挑,果真扶着人往房间走,回的却不是陆怯口中的那个房间。
半倚在桌边,陆怯看着傅呈辞,语气凉凉道:“王爷何意?”
“过来,”傅呈辞拍了拍床边空余一人的位置,道:“你那脚踝再不上药,明早估计落地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