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绾
冬绾是谢家为数不多的,忠心的丫头。
她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乞讨了一路,那时候南方大旱,像她这样从南方涌入京城的流民有很多,她母亲死在了上京的路上,只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衣衫褴褛,沿街乞讨到了公子的马车前。那时候公子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马车掀开的时候,是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冬绾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公子更加好看的人,包括女人。
公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看什么看,再看割了你的眼珠子。”
冬绾便垂下了头,心里想着,这官家的小姐,原来这么凶。然而满大街看起来和善的人,最后收留她的,却只有这凶巴巴的公子。
从那时候冬绾就知道,有时候嘴里裹着蜜糖的,未必是真的对你好,偏生那嘴里藏着刀子的,却是个真正心软的。
她被公子捡了回去,安置在了谢家,并赐了名字。叫冬绾,当然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起的名。若是依照公子的意思,她只能叫一一。名字是账房先生在旁边提的,说女孩子叫一一不好听。公子皱着眉“一一多简单!”大概那时候公子只认识一这一个字。
最后她还是叫了冬绾。
公子其实回谢家不多,大部分时候在宫里,然而每次回来,也总是记着她,给她带些宫里的稀罕玩意,嘴上却说,是路上捡的,灰头土脸,和你这丑模样挺配。
冬绾觉得,整个谢家,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公子了,他其实是个那样心软又单纯的人,只是家世太好,总不免跋扈张扬一些。外头传的公子干的那些事,也不过是纨绔子弟们常干的事,不过是被宠的无法无天,皮一些,顽劣一些罢了。真正害人的事,却从来没干过。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家倒了,她没走,公子出事了,她没走,她在等公子回来,然后,她等到了。
外头的传言是很难听的,都说公子失踪数日,是被那魏世子做了禁脔,外人风言风语,嘲笑有之,感叹有之,更多的,却是对公子容貌的评头论足,到后来,甚至是和那小倌相提并论,人人生了一张好嘴,却用来说些下流话,比起当初的沉碧小姐都要更加严重一些。冬绾只是一个下人,她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事,她只知道,她的公子,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庇佑。公子自从回来,便一直在养伤,谢家搬到了郊外的宅子里,老爷的病反反复复不见得好,平日里来往的没一个有良心的,见谢家落魄了,不来踩一脚已经是大恩情了,哪里还敢奢望帮衬。而最难堪的却不是外人,反而是谢家人。公子那几个庶姐庶妹,都是女儿家,还不曾嫁人,却学了一身市井嘴脸,背地里取笑公子以色侍人。谢家如今一家子的庶民,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到了这时候,反而让这些平日里受气的庶房扬眉吐气。她们在那里说,公子就在后头听着,身上穿着的,还是谢家置办的衣物,却也从来没见过她们节省着花过。若不是老爷有些积蓄,早就被花光了。
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眼底还是嚣张又骄傲的样子,好像被全京城的人诋毁的那个,不是他一样。他只是阴沉沉的看着那几个女子冷笑“我谢家不养废物,若是只剩下一张嘴能用,小爷明儿就把你们许配给贩夫走卒,常常那为人犬马的日子。”
他这么说了,那几个花容月貌却败絮其中的女子便敢怒不敢言。谢吟霜和谢吟兰是王姨娘所出,谢吟珠同谢锦少爷是晴姨娘所出,年岁相差都不大,素日里喜欢窝里斗,然而矛头一旦对准了公子,那是妥妥的一条心。
公子虽然嘴上说要把她们婚事置办给贩夫走卒,却也只是气话,公子不喜欢他这一窝蠢姐姐蠢妹妹,却还是因那一丝血缘关系,心里还是记挂着的,只是嘴上从来不承认罢了,被自己的亲人背地里如此中伤,冬绾知道,公子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是难过的,那日下午,厨房里做了他最喜欢的吃食,却没怎么动些。
二公子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公子。即便是知道了公子的事,也没有。不过冬绾知道,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了。
二公子同公子的隔阂由来以久,大部分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据说是二公子小时候同公子一起落了水,老爷着急的先救了公子,等二公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差点断了气。这梁子便结下了。
谢家的人都生的好,二公子生的俊美,是顶顶好看的人物,一眼看过去便是京城里的富家公子堆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俊朗端方的样貌来。生得一张翩翩君子得脸,性子却是个魔星,不比公子差到哪里去。不过读书的本事,倒比公子强很多,如果不是出了这事,明年的科考,二公子是要高中的。
冬绾伺候她的公子总是很小心。他背上有四道鞭伤,伤好了,疤还在,很难想象在那魏世子手里,吃了多少苦头。冬绾又想到了外头不堪入目的传言。公子身上的吻痕不是假的,手腕上发青的勒痕,也不是短短几日能消去的。
说起来,公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现在这般,又有哪家的姑娘肯嫁给他?便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也看不上公子了吧。
没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曾……
只是他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些,成日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把那魏世子烤成串串,串在城门上。
公子屋子里扎了个稻草人,每日心情不爽了就扎几箭,踩几脚,那稻草人后头歪歪斜斜写着两个丑字,容……容什么?
冬绾不认识那个复杂了些的字。
很多时候公子是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的,那天她端着茶水送过来时候,正看见公子扎小人出气,见是她,撇撇嘴“丑丫头来了?”
冬绾不丑,却总是被他这么叫。
公子把扎成刺猬的假人扔给她,捂着脸“那方士骗我,那王八蛋还活着呢。”然后他又从床上蹦起来,生龙活虎的,“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这王八蛋和魏琅一样,烤成串串串到城门上。”
然而他自己说着说着,大概是想到了烤肉,便又觉得饿了。捂着肚子垂头丧气的去找点心了。那堆稻草扎的人便咚的一声被砸在了地上,砸了个干净。
冬绾轻轻笑了。公子有时候,还是有些可爱的。一张美人面,总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样子。谁见了这样的公子,不喜欢呢?
那魏世子,也是喜欢这样的公子吗?
那不是喜欢,那是糟蹋。
冬绾轻轻叹息。她心疼他。
只是以后,心疼公子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她的公子,藏了十分的喜欢,从来只露两分。藏了两分的骄横,偏偏露着十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作者有话说:
其实按照文的设定受以前是跟着太子欺负过攻的…不过并不伤及性命但是攻比较记仇……文中有提过不过没有详细写受怎么欺负攻的so……攻在沉默中变态了~~
第19章 过渡
京城权贵中总是少不了传些轶闻。
知情的,厚道的,发一声树倒猢狲散的感叹,不厚道的,便多嘴多舌,总要多说两句,谢安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许多人都知道谢家的小公子,被魏世子掳走做了禁脔。在许多曾经同谢安厮混过的王孙公子的眼中,无论谁提到谢安,便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说起来这魏世子也是个人物,西南内乱,魏世子囚父弑兄,朝廷派兵镇压,西南边陲战乱频频,魏世子的人同朝廷的人僵持了整整两三月有余,至今不曾分出胜负,直至今日,人们才知道这位常年韬光养晦的世子爷的本事。
前头在打仗,京城却是一片花团锦簇,四海升平的景象,连这么条轶闻,都要口舌上个不少时日,谢家的清誉也算是毁的差不多了。
谢家早便搬到了远郊,同京城的繁华声色几乎再无相干了,只是谢家的几个姑娘和几位姨娘颇不适应,时常生些事端,谢宰辅又病重,常侍奉在旁的,也只有谢锦和谢安二人。
谢锦不是不知道外头传什么,他本便对这个兄弟不喜,但是到底是谢家的人,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也说不清是觉得同情,或者是觉得丢人。他知道谢安生的好,谢安打小就好看,就连他自己身边的那群公子哥,也都少有不动心的。只是以前没人敢动,谁能知道,谢家一出事,第一个下手的,竟然是魏琅。他是记得这魏琅同谢安也是称兄道弟过的。
谢安就是个瞎子。
空长了副祸水相貌,却没有识人的本事。谢锦没有对谢安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了。兄弟不和,谢宰辅看在眼里,只能叹息一声。这谢宅的吃穿用度如今皆凭借着谢宰辅往日的积蓄,好再下人们走的也只剩下了些忠心的,没怎么浪费银子,反而是几个姐儿仍旧不知道节俭,吃穿用度还照着以前。谢锦是个有志气的,日日寒窗苦读,是要考取功名的。只是他上头有这样的一个兄弟,不免连累了他自己的名声,又如何能对谢安好脸色。
谢安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知道他的弟弟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看他,外头的下人又是怎么嚼舌根。他只想着有朝一日得势了便撕烂这些人的嘴,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没有伤心过。
魏琅没有碰过他,这大概是他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不过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在魏琅手里一通折磨倒是让他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适应的很快,除了花钱的时候偶有大手大脚,至少,比起以前,学会了心疼自己白了发的老父亲。谢宰辅自从他回来便不曾问过半句宫里的事,只让他切记,不可记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家卷入了政治斗争,输了就是输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不是个人的仇恨可比拟的。
太子无德,不是他三皇子,就是其他皇子,总有血雨腥风的一天。而今尘埃落定,谢家能得以保全,已经是皇帝厚待了。翻翻史书就知道,像谢家这样的外戚,那家不是在太子失势后满门抄斩?
谢宰辅年纪大了,失去了一个女儿,失去了自己的外孙,失去了半生的荣华,如今只有一个盼头,便是孩子们平安即可。他逼着谢安在谢家的牌位面前立了誓,这才安心了些。谢安那夜,在谢家满门的牌位前,终于落了两滴眼泪。
钟鸣鼎食的谢家……如今在新帝的脚下苟延残喘一一竟是连仇,都不能记了。
他脑海里想起曾经三皇子的脸,如今同新帝重叠,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十个夜里,他握在手心里乌黑的发丝。
那个安静的睡在床上的少年,终于,被一张冰冷而阴鸷的脸覆盖了。
谢安轻轻打了个寒颤。
人们常说冤家路窄。
谢安以前得罪了多少人,又哪里能让他有好日子过。谢家的这处旧宅虽然在远郊,然而定远侯府在长安远郊划了块地,要用这块地建王府,附近的百姓收了银两便都置办了新的宅子搬家了。
本来这等事是轮不到侯府的嫡公子亲自出马的,只是这位爷近些日子穷极无聊,刚刚包了了妓院的小清倌,谁知道转眼便跟书生跑了,逮都逮不见人,这位心间不痛快,便也不想让别人痛快,遂接了这欺负人的活计。
林砚一路到了这最后一家,直到见了那开门的人,不觉冷笑一声。
不是冤家不聚头。
得了,今儿这遣散费也省了。林砚当初是容王府替沉碧谈过婚事的那位,如果不出意外,沉碧当是他的新娘子。谁知道毁在了谢安这么个东西手里。
林砚不曾见过沉碧,自然没有什么真心,但是到底是他定远侯府定下的女人,面子被谢安这厮踩在脚底下,沉碧那事一出,定远侯府都跟着丢人。当时谢安有人护着宠着,也不过挨了几个板子,这如今一一
谢安立在门口,和林砚四目相对,忽而便反应过来,啪的一声便想关上门,不料林砚反应更加快,他本便是常年欺男霸女的主,力气比一谢安大很多,一个用力,扒在门上的谢安和门一起被他踹翻在了地上。
他今日干的营生本便是欺负人的,身后跟着的都是侯府里的打手,这些打手在这之前都没用武之途,因为那些百姓都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
林砚将谢安从地上扯了起来,唇上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谢公子,这家你是搬还是不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般境况,谢家若是说搬,只怕他也不会给银子,当真搬了,府中的人又哪里有那么快能置办下新的宅子,难道一家老小要睡大街去。
“给老子滚。”
谢安冷笑。他以前不把林砚当回事,也别想现在把这人当回事。林砚脸色有些黑。
“银子爷爷也不给你,但是你今日便得带着谢家的人搬出去。”林砚冷笑。
这个女人一样的谢家公子,当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顺着他白皙的脸颊看下去,见脖颈被高高的衣领覆盖着,忽然想到以前,谢家公子名声正盛时候,盈盈一把腰,系在宽袍大袖之下,怀里搂着美人,身上染着酒香,脸上薰着绯色,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的紧。
莫名,竟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起了那些传闻。
那魏世子一一
可真他妈艳福不浅。
这谢家的小公子,就该攀折在家里头,把他的骄傲踩的粉碎。
林砚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歪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