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比听念经强些……
谢潜浑然不知贺飞云的脑回路,高兴道:“很简单,只需在这五日里,将搭建后、拆卸前的各项数据分别记录下来,汇总之后交给叶师傅即可。”他打了个眼色,已经换好木杆的叶师傅便拿出一本羊皮小册子,递了上来。这小册子不过巴掌大小,厚度倒是足有二指,里面的纸页用细细铅线打了小格子,每一格里再写着细密的蝇头小字。
谢潜将前面写好的略过,打开近乎空白的一页,指给贺飞云,道:“这一格记录刚搭建的数据,这一格记录离地多少分,矩度多少,再有分开的一列,写与直杆比对的有,高度差、矩度差,再有……”
“停!停下。”谢潜说得每个字都很清楚明了,可组合起来,却像天方夜谭一样完全听不明白。刚刚那种云山雾罩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贺飞云连忙按住谢潜一路顺着指下去的手,道:“郡王,你这每个数据具体都指什么意思,请解释得详细一点。”
谢潜按捺下得意的笑意,可惜不住勾起来的嘴角出卖了他,毕竟,这可是他苦学许久,千盼万盼就为了一刻嘛。至于压在他手背上那手,谢潜当然不可能主动提醒,飘飘然载着贺飞云回到第一格,指道:“这一格指离地多少分,意思最为直白,一个是机簧离地的高度,再一个是木杆最高点离地的高度。”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梁与黑布眼罩,并不能辨别出是否专注,但却足以叫他心旌一荡,语尾上飘。谢潜慌忙收敛心神,用平铺直述的语气按下旖旎,道:“矩度,便是这机簧杆与地面的角度,理想的状态是与地面垂直。但一来山路崎岖不平,二来以人力下木杆,难免有所误差,所以,便要用角尺来一一测量。你看,头一组数据,叶师傅在安装时已经全都填好了,明日一早,贺将军可以以此作为范例,比照填写。”
一组数据?就写满足足一整页?
贺飞云终于再次察觉到了不对劲。然而,事已至此,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反悔也晚了,倒不如——
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谢潜从小册子中抬起头来,笑眯眯道:“这么多的数据,贺将军一人如何测算得完?孤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明天早些过来,帮将军一起测量,可好?”
当然求之不得,毕竟约与不约,谢潜也天天都来。
贺飞云立刻顺势而为:“那就拜托郡王了。”
第17章 曲线救国
谢潜心满意足,带上叶师傅高高兴兴回车队。
没了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和滔滔不绝的嘴巴,没过多久,贺飞云便咋摸过味来:不对劲啊,谢潜不是拿东西来报恩的吗,怎么不仅东西不是现成的,他反倒多出来一堆杂活???
在这同时,回车队的路上,叶师傅也实在憋不住心底的疑惑,小心翼翼问谢潜:“郡王……那个,其实,机簧结构在将作坊已经使用多年了,实在不必向轮轴一样测得太过……细致吧?”
谢潜微微一笑,神秘莫测地道:“你不懂。这怎么能叫测试呢,这叫围魏救赵,曲线救国。”
叶师傅:“……啊?”
谢潜:“机簧杆嘛,就是孤的曲线。”
叶师傅:“……啊???”
每个字他都懂,连在一起却不明白。那种旁观大佬打哑谜的云山雾罩感又来了。可退一万步来说,机簧杆是直的,怎么曲得起来啊?
次日清晨,谢潜照例一大早跑来贺飞云的营帐。不过,这一次,他总算光明正大了一回,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进贺飞云的帐篷。
可惜,时辰还太早,除了巡逻和换岗的飞鹰兵卒之外,大多数人都还睡着。一颗张罗的心空荡荡落不到实地,不过,等他登堂入室,正式测起数据之后,这颗心的空落落,就变成了失落。
贺飞云昨天的积极仿佛是假的,全程事不关己地旁观,点帮忙测试、记录数据的意思没有,于是,“再得亲笔字迹”的企图只好落空了。
谢潜失落归失落,之后的每天照旧跑得十分积极,还美其名曰(自我安慰):“美人总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嘛,脏活累活家里总得有人干呗。”
第五天,叶师傅如约奉上五组机簧杆,其中,四组分给兵卒试用,另一组每天扎营时帐起,空置作为参照比对。于是,谢潜这记录的活儿越发繁重了,以至于总是“一不小心”拖过早餐时间,拖到贺飞云实在看不下去,多留出一份早点为止。
就这样,赶路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两队人马进山已经很深了。
这一天,驻扎地是一面靠山,一面临近山崖的一处平地。除了地势平坦之外,正面开阔,两面安全,只有北侧的一片树林稍稍视野受阻,简直是天然打造的上佳驻扎地。
众人轻车熟路地安下营帐,谢潜游手好闲地晃了小半圈,揣上揣上两套新得的小玩意儿,拎起特地让厨子加的菜,乐颠颠又去寻贺飞云。
人混得熟了,找起谁方便得很,过去一瞧,贺飞云席地而坐,手下三名校尉围坐半圈,依稀是在开会。
当着来往的人,必然不是说机密之事,谢潜当然也没有避嫌的自觉,离着五六步远,便高高举起手中的食盒,道:“忙着呢,吃了没?孤来找贺将军一起吃饭,几位慢慢聊着,孤等一会的,不着急,啊。”
这话实在太过此地无银了些,便是谢潜再不起眼,也没人敢让他这个郡王久等了。王校尉张校尉对视一眼,正寻思找个什么借口开溜,谁知,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陈校尉已经像被电着了似的跳开好几丈,道:“贺将军!末将有急事,先告辞了!!”
经过上次的温泉事件,这陈莽不知哪根筋搭错,一见谢潜就像老鼠见了猫。贺飞云既然答应谢潜不再用此事开玩笑,私底下便委婉地劝过陈莽几句。谁知,劝了还不如不劝,何止没效果,反而病得越发重了。次数多了,贺飞云也无可奈何,只好摆摆手,放任这已经慌了神的下属逃遁。
另外两个校尉却有自知自明得多,并不认为谢潜会对他们造成任何贞操方面的危机。目送同僚远去的尾气,目前交换到车队一方,与谢潜混的十分熟悉的王武不由挤眉弄眼,逗他道:“又来投喂我们将军啊,今儿带了什么好东西?”
谢潜搂着食盒,笑而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作一副忍气吞声地小媳妇样。
张校尉忍不住也道:“有没有我们的份儿?”
“有个屁!”谢潜一脚踹向王武,道,“这是孤给你们贺将军单独开的小灶,是病号饭,懂?滚去吃自己的吧!今天有熏肉贴饼子,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吗?!”
“什么?!贴饼子?!”王校尉立刻坐不住了,跳起来拔腿就跑。张校尉一看战友跑了,到底也屈服在贴饼子的诱惑之下,搓着手站起来,道:“贺将军,那,那我也……就不打扰二位,那个,告退……”
贺飞云哭笑不得,瞪了谢潜一眼,摆手道:“走吧走吧,都跑了,你留下还能说什么?”
“是……是,多谢将军!!”
送走三个电灯泡,谢潜把瞪视当传情照单全收,美滋滋搁好食盒,笑道:“荒郊野地,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便让厨子抓了两条小鱼,配点野蒜烧一烧罢了。贺将军先吃,孤一会就来。”
有了一道吃早饭的机会,近几天谢潜越跑越勤,不时卡着饭点来找。贺飞云看他兢兢业业测数据着实辛苦,便也不好多加计较。这次他也不多追问,先打开食盒一看,果然有一盘红澄澄的蒜烧小鱼,一小碟凉拌野菜、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熏肉,最下层搁着温温热现打的饼子。
花样不多,可对于行路来说,已算得上相当不错的饭菜了。
贺飞云原样盖好,并不先动筷,静静坐着等谢潜回来。时值傍晚,风中已经带了些凉意,牵着落叶从一览无遗的平地上卷过,带起一连串唰唰啦啦的轻响。
谢潜这个人,与贺飞云所知的纨绔并不相同,虽然顶着一张精生精养的皮相,一路行来,三餐饮食、吃用,都和车队里的匠人、兵卒没什么两样。明明吃得了苦,却并不以此为苦,反而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可偏偏,每次来找他吃饭,总能变着花样,加几道或者野趣、或者精致的小菜来。便是人情淡薄如贺飞云,时间久了,也很难装作不明白。
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声。不论谢潜是真情或者假意,为了免于更大的误会,也为了维持良好的共事关系,他是不是应该……直截了当地表示拒绝?
若有合适的时机……
不知拂过几阵风,天色渐黑,谢潜依然迟迟未回。贺飞云等来等去,等的心浮气躁,干脆叫了个兵丁收着,自己沿着谢潜离开的方向找过去。
营地背山而近崖,哨卡大多设在靠近密林的那一侧。越往山崖方向走,天色越暗,也越是僻静。贺飞云走了一段,不由眉头微皱,隐隐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地方。用做数据作比对的空帐篷,架设在飞鹰军驻扎地的边缘,紧挨着山崖。他刚走到邻着门的一侧,便听到帐篷之中,依稀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一个说道:“二哥,怎么办?这儿明明没人住,怎么藏了个小子!!”
另一个人道:“你别动,再动老子捅死你!不许挣扎,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听懂了就点头!!”
贺飞云一怔,立刻屏住呼吸,侧身避在门缝看不到的角度,贴紧帐篷倾耳细听。
帐篷里一阵窸窸窣窣,又有人道:“X的晦气死了,这么多人,根本就是难啃的硬骨头!”
“二哥先别着急,不如咱们先审审这小子?”
几声闷响,贺飞云下意识握紧了拳,又听一人弱声弱气道:“别……别打我,我、我只是个做饭的——……”
是谢潜!!
这是……挨打了?!
贺飞云的拳几乎捏出了声响,手背更贲出了青筋,他就不该放着谢潜一个人跑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能见度急剧降低。这意味着帐篷中的贼人难以发现贺飞云,也意味着此处的异状更难被巡逻兵发现。并且,即便贺飞云的视力再逆天,也不可能看清楚里头谢潜的状况。他抬头看一眼月色,再过不到半刻,该有一队巡逻兵路过此地,但后援终究不够及时,最差的状况不过以一对多。
贺飞云弯下腰,在地上画出一个记号,便悄无声息地避开月光,紧贴帐篷,缓缓挪向唯一的出入口。
山风偶过,将帐篷门掀开一道细缝,借着月光的映射,依稀能辨认出里面有三个人影,那弓着腰半蹲在地上的,正是久去而不归的谢潜。
二对一,就算有拖后腿的谢潜,也有足够制胜的把握。但这两名贼人趁夜来此,且不论背后是否还有更多匪徒,仅能成功潜入飞鹰军营地一项,就足够叫人惊心了。
其中一个贼人不知问了句什么,谢潜摇摇头,便又挨了一下,那贼人骂道:“x了个巴子的,怎么连多少人都不知道?!”
谢潜抱头啜泣:“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把我关在车里,除了做饭都不让乱看啊!!你看,你看,哪个大爷住这么寒酸的地方,我要不傻至于沦落到这儿吗?!”
贺飞云:“……”这熟悉的味道,是假哭无疑。
“艹,还真是个傻子,特么晦气!”
那人抬脚要踹,另一个连忙拦住他,劝道:“二哥,话不必说得如此丧气。我看这车队里武夫的装备甚好,便是辎重不值什么钱,扒了装备给弟兄们撑门面也够了!更何况……十几辆辎重车呢,指不定这一票是只肥的。”
“想得美!呸!连老子都被扔出来打头阵卖命,马天牛那傻X,能分汤给老子的兄弟喝?老子迟早扒了他……”
“嘘——嘘!二哥,亲哥唷,当着个外人呢!咱们不说这个,这小子不清楚人数,可做饭总有数的吧?我再问问他……”
“艹,这么多武夫,根本寻不了点子,只好如此吧。二更天动手,你赶紧问!!问清楚点!!
“是、是……”
“若实在问不出有用的,就把他——”那影子单手下劈,含义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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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潜:将军救命啊,孤要被灭口了。
贺飞云:灭了好,清净。
谢潜:将军只要肯来救孤,孤保证将军未来的清净还不行吗!!
贺飞云:如何保证?
谢潜(压低声音):你可以堵了孤的嘴呀。至于用什么堵——贺将军可以从绳索、布条、将军本尊之中,自选?
第18章 住手啊
贺飞云一下子绷紧,正要闯帐救人,另一个人却把那人按住了,道:“二哥,杀个兔崽子不比杀只鸡容易?这小子都怂成这样了,肯定不敢叫唤,不如留他一条命,帮着搬搬箱子也好。喂!听见没?!我二哥要杀你,你还不赶紧交代!!”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踢了谢潜一脚。
谢潜闷哼一声,顺势栽倒在地,抖抖索索地哭泣起来,道:“两位大人,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除了东边最大那座营帐里藏、藏了一箱子金子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别打我!我好害怕,真的只知道这个了!!至于其他车里装的是茶还是盐,我根本没资格知道,我就是一厨子——……”
装得还挺像,还知道以退为进去找他当救兵。贺飞云暗暗松了一口气,谢潜还不算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