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穆长闲。”穆长闲心里生无可恋,好在耳濡目染圣贤书,此时依旧彬彬有礼地回道:“初入江湖,乃清风派子弟。”
“哦~”柳秋安抑扬顿挫地点点头“清风无闲时,潇洒终日夕。我只听说这清风派出来的弟子个个风流倜傥、气宇不凡,看来传言也不是不可信。”
穆长闲:“皮囊乃世俗物应当抛去,该……”
“停!你怎跟那些秃驴似的,”柳秋安赶紧捂住耳朵:“你们清风派掌门莫非是个和尚?”
见穆长闲转身就走,柳秋安想也不想追上抱住他的胳膊:“诶!我开个玩笑嘛!你说不丢下我的!”
穆长闲捏了捏眉头,留下一块红印:“你先松手。”
柳秋安可怜兮兮地狂摇头:“我不!”
穆长闲:“先松。”
柳秋安:“不!”
最后,柳秋安拽着穆长闲的纹云白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乐不彼此地拉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
穆长闲侧头看向幼稚的某人:“别晃。”
“为什么?”柳秋安愣了愣,而后像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弯弯眼睛,牵起嘴角:“就晃。”
穆长闲:“……”他在傻笑什么?!
穆长闲认命让他玩着衣袖,因为他深深明白对于柳秋安,他就算不妥协也没什么用。
“长闲兄!!”
穆长闲与柳秋安一起回过头,远处驶来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而车前却是两匹良驹,那个被穆长闲‘惦念’着的人掀开车帘,探出一个头,正冲他们挥手。
柳秋安觑了眼穆长闲,他笑得格外好看,就是里面藏着一把刀。柳秋安连忙松开他的衣袖,后退三步。
来人这是欠了他多少钱啊,唉,可别溅我一身血。
马车很快在二人身侧停下,秦晟摇着折扇走下来,
穆长闲温和颔首:“秦兄,你可算出现了。”
“嗯?”秦晟点点头“这不特意来接你吗。”
穆长闲:“你算的时间倒是挺准的。”
“小意思小意思。”秦晟不以为意,见到穆长闲身边的柳秋安,惊讶道:“长闲兄你那么快就有红颜了啊?不错啊!”
柳秋安眨眨眼冲他笑了一下。
秦晟感觉心都要被融化了,此时穆长闲上前一步,握住剑柄,弯起眼睛道:“多日不见来好好叙一下旧吧?还有他是个男人。”话音一落,刀剑出鞘的尖锐声惊起林间三两只鸟儿,扑腾着翅膀迅速逃离。
柳秋安不禁抖了抖身子,与他目睹一切的车夫摇摇头对他道:“公子要不先上车吧。”
“多谢老伯!”柳秋安巴不得立刻远离凶杀现场。
柳秋安放下车帘,没想到外边看起来普通里面确是物品俱全,桌案上的小香炉寥寥生烟,甜食水果茶叶样样不落。柳秋安啧啧几声,车外驾车的车夫气息绵长定是高手无疑,这个秦兄不简单呀,难道是秦氏世家?
这个穆长闲怕不是清风派的普通弟子,他要翡翠葛干什么?
想着,柳秋安伸手从腰带里抽出被压平的翡翠葛干花。
看来此物日后另有用处。
第三章 义父
穆长闲掀开车帘,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听到一个圆润的饱嗝,柳秋安捏着一块软糯的点心呆呆地望向他,穆长闲附身进来,坐在柳秋安身旁,看了眼空荡荡的盘子道:“你是饿死鬼转世?”
秦晟也随即进了车内,他着一袭纹蛟黑裳坐在二人对面,听到这句话,唰一下打开扇子:“长闲兄这叫什么话,吃饱才是福,对不对?这位公子?”
柳秋安挑了挑眉,喉结上下滚动咽下甜食,目光在面前秦晟手持破洞折扇游移,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嗯。”
扇面上横竖明显的划痕,定是穆长闲用剑砍出来的,此人多半迫不及防只能将内力注入脆弱的折扇用作武器抵挡。能有这样能耐,是云滇秦氏无疑了。
柳秋安打着小算盘,突然感受到一阵目光,扭头看去。穆长闲见被发现,面沉似水掀起一层波澜,不过只有一瞬,就已经淡定地移开了视线。这次轮到柳秋安盯着穆长闲看了,他先是看看手中点心又看了眼空盘子,而后恍然大悟地微微睁大眼,似慷慨大度般将点心凑到穆长闲嘴边,道:“给!”
“嗯?”穆长闲侧头疑惑地看向柳秋安。
秦晟见此,不禁啧啧道:“长闲兄,这花折鹅糕出自西南有名膳夫之手,每月也就出那么几笼。”
“啊?”柳秋安一听,随即咬住下唇,是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那我……”
秦晟摆了摆折扇,不以为意道:“嗨,这盘上的只是少数,其余的还在这下面。”用扇柄敲了敲空心的桌案,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此人大名,迟来拱手:“哦,对了,忘了请教这位公子大名。在下云滇秦氏风雨楼楼主秦晟。”
柳秋安趁穆长闲张嘴欲言时,手疾眼快将点心塞进他嘴里,而后颇为老练地回道:“久仰秦楼主大名,无师无派柳秋安。”
本应小口品味入口即化点点清香的点心,此时将甜味一股脑释放,穆长闲闷咳几声用手背掩着嘴,真的是腻得发齁。
柳秋安用余光观察他,此时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染上笑意,活像一只捣蛋成功的坏狐狸,穆长闲口内黏腻地说不出话,只能任凭这只狐狸得意的张牙舞爪。
“柳公子请看。”秦晟用扇身在桌案上敲了三下,桌面分裂成两片,朝旁边移动,将内部的一切暴露在外,而那破损的折扇差点为此折腰。
冰雾若隐若现扑面而来,在盛夏的中端的日子里,让人感觉如获至珍。
柳秋安一脸好奇,那头白发衬得他原本如似樱桃的唇瓣更加殷红,穆长闲端茶的手顿了顿,表情有些许微妙,柳秋安附身探看那‘小冰窖’,对着里面形形色/色层层叠叠的点心。目露星光。
穆长闲赶在他要流口水之前,报复性道:“别把脑子冻坏。”
柳秋安不听,又往里钻了点,些许白发搁在桌沿上,半掉不掉。
秦晟心情颇好地大笑道:“若是喜欢,秦某就送给你,就当作交个朋友。”
柳秋安一听,将目光移向秦晟:“当真?可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秦楼主的东西。”
“柳兄这话可就见外了,只要柳兄原谅秦某之前眼拙误认你为女儿身,就已经是最好回礼。况且柳公子花容月貌,前朝的倾国倾城的李皇后还是现今的容姑娘和月公子,怕都会在柳公子面前失色。这四字,柳公子当之无愧。”秦晟扇着破洞扇子徐徐道。
柳秋安微微歪了歪头,倾泻而下的白发柔顺地搁在肩前,无可挑剔的五官被面前袅袅冰雾朦胧,而愈加神秘、柔和。
秦晟顿了顿继续道:“像柳兄这种见一眼就难以忘却的美人,秦某竟没有什么印象,莫不是隐居之人?”
柳秋安撩了撩鬓边碎发,心中腹诽道:感情这是在绕着圈探我底细呢?
“我啊,”柳秋安想了想,而后瞥了眼一旁的穆长闲,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是他义父。”
穆长闲呛咳了一下,将目光移向秦晟。
“原来如此。”秦晟笑着眯起狭长的双眼。
穆长闲感觉喉间涌过一口热血:“你……”
秦晟感概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调侃道:“长闲兄真是有眼福,有这样秀色可餐的义父,一定很好下饭,秦某真是羡煞你了!”
正在此时,马车停下了,方才那位老伯在车外叫道:“楼主。”
“好。”秦晟收起不正经的腔调,顶着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不慌不忙道:“长闲兄,柳公子,秦某去处理一下楼中杂事,就失陪了。这些点心我叫人送至……嗯?”秦晟看向柳秋安,柳秋安会意,脱口道:“清风派!”
“好,送至清风派。”秦晟笑眯眯地最后看了眼穆长闲,潇洒地收起折扇,就这下人为他掀起的车帘下了车。
穆长闲也起身,一字一顿对柳秋安道:“走,我的义-父。”柳秋安不慌不忙跟在后头,顺着杆往上爬:“孝顺儿子。”
穆长闲深呼一口,心里默念着佛经慈悲为怀。
柳秋安抬头看,巨大的牌匾挂在上面,写着劲挺的三个大字——‘风雨楼’。迎着熊熊烈日,气势很是逼人。再回头,穆长闲早已走出了老远,柳秋安只得颠颠追上,白发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一时间惹来众多视线。
柳秋安觑了一眼穆长闲,总觉得此人好像心情不大好,于是没话找话试探道:“风雨楼在这呀。”
穆长闲:“这只是分楼。”
柳秋安:“哦,去哪啊?”
穆长闲:“客栈。”
这语调平稳的实在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来,柳秋安伸了个腰,便闭了嘴随便他。
穆长闲却突然止步:“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呼吸仿佛停了一拍,他那淡淡的嗓音并未施加威压,却让柳秋安双脚突然如灌铅。
“谁?”
他仔细看着柳秋安的眼睛,继续道:“青鹤柳氏,嗜血如命的柳子安。”柳秋安抬眸看向他:“嗯?……你认为我就是柳子安?”
穆长闲不语,只静静地与他对视,而柳秋安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他抱臂:“瞎了你的眼,名字相似,我就是了啊!?”走前还不忘给他留下一个白眼。
穆长闲毫不介意地收下这附送的白眼,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拉住柳秋安让他停下:“等等。”
“哦。”柳秋安觑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
穆长闲从商铺出来的时候,就见柳秋安脚尖来回折腾着一块小石子。一直波澜不惊的嘴角不禁向上牵起些许弧度,上前将手中帷帽盖在他头上。
温和道:“走吧。”
“呃?”柳秋安胡乱撩开薄如蝉翼层层的如雪细纱,陡然看到穆长闲干净舒朗的笑容时又连忙放下细纱。
……这、这是美人计?
第四章 挑食
“儿子~看!那个是不是客栈!”沿着柳秋安指着的方向,肩搭着汗巾的小二满面红光,在牌匾下吆喝着过路人。
“嗯。”穆长闲点点头,听到柳秋安偷笑着松开他跑了,这才发觉踩了这人的坑。一时间心情复杂,无视柳秋安在小二身旁冲他招手,错身进去,先定了两间客房,这才回头看向捋着下巴闭眼念着一堆菜名的柳秋安。
穆长闲:“……”
那个小二驼着背冷汗直下,眉毛为难地扭成一条蚯蚓:“这位客官,我们店没有……那白龙曜、羊皮花丝,仙人脔……!”
“啊?”柳秋安不可置信:“那小天酥和箸头春呢?也没有!?”
“没有啊,”小二用汗巾擦了下额头,看向走到柳秋安身后的穆长闲,视线移至他腰间佩剑,缩着肩膀讪讪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客栈不比皇都的客栈,客官报的那些菜名,小、小的听都没听过啊……”
穆长闲挥了挥手,小二连忙如蒙大赦地拔腿就跑,而柳秋安抱臂鼓起腮帮子。
穆长闲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毒没了?”
“嗯?”柳秋安反应了一下,立马捂着脑袋,弱弱道:“诶,头疼。”
穆长闲将手中两块木牌递给他:“那还有力气闹脾气?我定了两间房,玄字二和三,你先上去休息。”柳秋安接过其中一块木牌,上边篆刻着玄字二,他拿在眼前晃了晃,突然如惊弓之鸟般扑向穆长闲:“我、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丢下我!”
“……”穆长闲毫无防备,被这突然的熊抱撞地倒退一步,顶着周围人的视线,将身上的人扒下来,把他歪掉的帷帽带正,耐心道:“不丢下你,我点完菜回来。”
“哦。”柳秋安放下心,转身就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回来,拭目以俟:“我要烧尾宴。”穆长闲拍了拍佩剑,温柔微笑道:“烧尾宴没有,烧柳宴倒可以现做。”
柳秋安生硬地笑了几声,此时倒是识眼色地谄媚道:“那多辛苦呀,我、我等你回来哦。”
说罢,像兔子一样窜上楼,头都没回一个。
嘴角挂着温柔余温,穆长闲找了块空位,招来小二点了几样普通菜式,举手投足风流潇洒,引来周围女客纷纷朝这边瞅,只一眼,就差点窒息在那似水柔情里。
穆长闲抬眸,她们立即慌忙收回视线,有一人失态的被饭菜呛住,猛咳不停,惹来他人哄笑,自己红了脸颊。
穆长闲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小兄弟。”一位中年男人大大咧咧地坐到穆长闲面前,“不介意同个桌吧?”杯里的凉茶荡开一圈小小涟漪,穆长闲润了润口,“请随意。”他放下茶杯,对面的男人一身寻常侠客打扮,额上绑了个藏青色头巾,背后的长刀绑满布条。俊朗的样貌让青色的胡渣不显得邋遢而显得此人不羁,
穆长闲扫了眼唯一没有被布条遮住的刀柄,上面纹路纵横毫无规律。
——幽州慎氏。
穆长闲心下思量,发现对面的人也在打量自己,他不慌不忙首先打破沉默道:“相遇便是缘分,在下穆长闲,清风派弟子。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个男人笑了笑,拱手道:“免大,名周慎,游手好闲之徒罢了。”
穆长闲笑着不以为意,从善如流地招来小二来了坛竹叶青。掀开封泥,就这桌上两碗海碗满上,又道:“酒逢知已饮,不知慎大侠可否赏脸当一回在下的知已。”
慎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失笑地接过海碗:“穆大侠聪明叡知,看出慎某在撒谎。惭愧,这就自罚一杯。”说罢,仰头干尽碗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