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推拒:“我真的不需要你的人情。”
他有手有脚的, 有能力与精力,做什么要让郭嵩阳帮他?
郭嵩阳却格外固执:“不,你需要。”
晏亭顿了一下,还是不打算与他争辩了。既然如此,便应下吧。
他在前面走, 想寻一偏僻地方再比划, 便道:“走。”
郭嵩阳便也不问缘由,不问目的,只颔首后沉默地跟在后面,距离他大概五尺, 不会太近让人不适,也不会太远还要让人分心去看他是否跟着。
其实嵩阳铁剑的武功只比那有名的小李飞刀李探花要稍逊一筹——这是百晓生探得的, 他向来很权威公正,众人也便认可,只是郭嵩阳对此事有些耿耿于怀, 想要同李寻欢比划两下, 可后者如今远在关外, 暂时是寻不得了——这么说只是想说, 以他的武功, 若是他在背后五尺的这个地方偷袭,即便是那天机老人与上官金虹、独孤一鹤、木道人这样的顶尖武者,也会瞬息之间死去的。
而晏亭如今正走在前面,放心的把后背暴露在郭嵩阳的面前。
他有倚仗,知晓以自己的武功即便是被偷袭了也绝不会死,甚至还能反杀。
可郭嵩阳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在郭嵩阳的眼中,便是晏亭这人似乎十分容易轻信他人,连后背都暴露了,却还是淡然自如的,就仿佛是在笃信他绝不会出手的。
郭嵩阳眼神闪了闪,很快又收回目光,背负着自己的铁剑而目不斜视。
——因为他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他嵩阳铁剑便是一诺重如山,义气比天高,只为侠义与本心而出手。这也是他名声如此之好的缘由。
晏亭不知身后的人在想什么,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一安静而开阔的地方便停下脚步:“这里如何?”
郭嵩阳亦停下步伐,神色认真:“足矣。”
他拿下背后的铁剑,摆出起手式:“请!”
晏亭便也打开折扇:“请。”
两人对视起来,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动,这一片地方可以称得上是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同时眨了一下眼,便在瞬息之间撞到了一同去!
那看起来如纸又如丝绸般脆弱的扇面与那重达好几十斤的铁剑撞在一处,居然发出了铿锵之声!
清脆激越的声音一经响起,郭嵩阳的目光便瞬间变得兴奋而好战,但其中不乏有冷静与理智。他在认真的观察晏亭的出招,想通过晏亭的姿势预判他的路数。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晏亭武功高,郭嵩阳是知晓的,他也知晓石观音的武功不知比他高了几何,可晏亭能够一招制敌,显然也是比石观音强上了许多!也因此晏亭不论面对何种招式,都可以用任何的姿势开始变招,轻松抵挡郭嵩阳的招式。
只不过在晏亭看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比试罢了,因而他没有用全力——不如说他根本不可能用全力。
晏亭的动作干净利落,出招也很有他的风格。明明平平无奇,却总是令人无法躲避。
何止无法躲避?在只能硬抗的情况下,郭嵩阳其实是有些苦不堪言的,毕竟那是实打实的力度。
四两拨千斤这种技巧,郭嵩阳是一向不喜但也不会贬低的漠视态度,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用偏见来否认别人为此做出的努力,所以他只管练自己的重剑,练自己家传的嵩阳铁剑,从不多说什么。
可这不代表能挥得动重剑应敌的他不对自己的力量引以为傲。
然而在面前的这人眼中,似乎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也并不需要骄傲——白发青年的眼中只有淡然与从容,哪里看得到半分骄傲与自满?
更何况晏亭面对郭嵩阳的一次次杀招,居然未曾产生过丝毫的杀意,仿佛这真的是一次普通的、点到为止的切磋。
可郭嵩阳知道这不是。不是他没有杀意,也不是他手下留情,更不是他发挥不好,只是他的杀招没有起作用。而晏亭对他手下留情了,几次晏亭本都能够杀了他,叫这世间再无郭嵩阳这个人,叫嵩阳铁剑成为绝响,叫这铁剑无人继承,也叫他自己再度扬名……可他没有。
这如何不让郭嵩阳敬佩?他率先停下动作,看那材质奇怪却坚不可摧的锋利折扇奔着自己的喉咙处而来,心跳如擂,手中却没有半点抵挡之意,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果不其然,那把‘剑’停在了他的致命之处前,轻轻抵着,没有任何力度。晏亭的表情有些不解,他感到了真切的茫然:“郭嵩阳?”
郭嵩阳这个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汉子光看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惧意,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的笑意:“正是在下。”
他用方才的话再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两次问的不同,回答也有不同罢了。
见面时,晏亭是在问他是不是‘郭嵩阳’,他回答‘是他’;这一次晏亭问他为何停手,他回答‘是他主动想停手’,也因此才点到为止了。
晏亭:“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郭嵩阳却不想那么快放走他:“你为何要停手?”
晏亭想了想道:“我首先是个医者。”
虽然只是限定在了这个世界里,但是就算没有这个前提,他也绝对会秉承着自己的身份便是了。
他首先是一个大夫,后才是习剑的人,因此在他的观念里,生命要比武功之高低更重要。
况且,那时候的郭嵩阳停止了反抗,那就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等死之人,他为何要动手?
若郭嵩阳是那尸位素餐、罪大恶极之辈也便算了,可他行的端,做的正,无愧于天,不委于己,不畏于言,立身处世正大光明……这让晏亭如何能突破自己的心理下得去手?
更别说他们不仅没有那生死大仇,更是即将要相交的好友了。
郭嵩阳忽而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他收起了他的沉重铁剑,问了一个略有些奇怪,但是听起来很是江湖的问题:“喝酒么?”
晏亭顿住:“……不太方便。”
啊?现在?喝酒?真的吗?
不是许多习剑的人不喜喝酒,就是因为怕手不稳吗?怎的这郭嵩阳似乎并不在意?
不过也的确,他们两个武功也没有像那些普通人一样需要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更别说有一位神医在此,哪怕是中毒这样不利的状态,也无需担忧自己死亡,因为他可称得上是江湖里最厉害的一位大夫了。
晏亭接下来还要去找陆小凤,不管京城的信到了没有,他总要见过了赫连春水才可能知晓,因此他可不能先与郭嵩阳在这里喝上酒。
不亲眼见到平南王的事情尘埃落定,看不到他们处理平南王,这件事便总是悬在心里。
……虽说这也能够算卦得出结论,可算出来和亲眼见到还是不同的。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他自然是想要在场确认的。
更何况,这样他才能再一次去白云城找游龙生,更能与叶孤城再切磋一下剑术,让叶孤城去窥探那武侠与修仙之间的界限。
也许这个不同寻常的男人真的能够打破呢?
他脑子里还飞快的想着,郭嵩阳又一次笑了,他丝毫不在意晏亭方才的拒绝,只道:“我想也是。”
晏亭:“嗯……”
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这种情况还是要别的人来提出解决方案比较好,这样才会让他感到舒心与安心。
毕竟如果他提出的法子不尽人意,对方又碍于他的身份与实力同意了,那岂不是有些欺压人的意味了?就差写一本武侠小世界研究手册的晏亭实在很不希望自己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要是让他师父知道,恐怕他顷刻间便被压回原形了。
郭嵩阳的确也不是一个十分擅长起话题的人,他多半的时间都很寡言,他只有在训斥侄子郭定的武功进程之时话才会很多,可如今他遇见了晏亭。
他道:“你方才几次有机会向我下杀手,但你没有。”
晏亭:“切磋罢了。”
言下之意是没有必要。
郭嵩阳又道:“你是个好人。”
晏亭:“是。”
郭嵩阳:“你没有杀我,便是我欠了你!你已是我郭嵩阳的朋友!”
晏亭瞧见他执拗的神色,挣扎无果,只好应声:“……是。”
郭嵩阳:“那接下来的路程,我可否与你同行?待到安全之时,我想与你痛饮一遭,不醉不归!”
他的神色实在认真,让晏亭犹豫一息后颔首:“好。”
这个高大的青年便露出了些微的喜色,这样的喜色在他冷硬的脸上着实突兀违和,可看久了也很是灼目。
晏亭默默挪开了眼,心中的小狐狸在壁垒上抓出透明的划痕来,似乎很是无措又焦躁。
事情就这么定了。
*
而此时晏亭所挂念着的平南王府和京都的来信都不是那么‘急切’,至少表面上一片祥和。
平南王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必那平南王也的确不是每一次都要把信件拿出来瞧上一瞧的性子——若他真是那么谨慎的性子,便也不会想到收买军队将领却没有私自练兵、打造兵器了。
简而言之,他的脑子不是很够用,至少京中的那位便下过断言:“不堪大用。”
未曾经受过储君教育的平南王……他是为什么会觉得只要有张与官家一样的脸,就能够取而代之的呢?
这便是说与平民百姓也都会理所当然不理解的事情:
——他会驭下之术,治理之策吗?
作者有话说:
晏亭:郭嵩阳和一点红是双胞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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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存活+74
赫连春水递进京城的情报哪怕并不是向边关战报一样的八百里加急, 却也算得上是六百里加急了。
这样重要的信件传书全靠驿站。每隔二十里便有一个驿站,这驿站又分为水驿、陆驿、水陆兼并三种,各个驿站都有驿舍, 也都配备了驿马, 驿驴、驿船与驿田。而只要传递的公文上有‘马上飞递’的字样, 按照搞定最慢也要一日三百里。
赫连春水这种情况紧急的公文,已经是四百往上,甚至六百往上了。
他寄的时候说过:“虽并非八百里加急, 但也有六百里加急那样重要。”
于是驿站的驿丁便死命的跑,顶着刺骨春风,为了不耽误信息而被处刑,跑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也没有超过三日便送达了。
当年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便是六日之内便让远在三千里外华清宫的唐玄宗知晓, 这三日已然是正常速度, 至少官家就对这个速度还算是满意。
他很快的便回了密诏,这次的信件便由之前从青衣楼收编的人来送,并且他指名是八百里加含#哥#兒#整#理#急。
他那叔叔的脑子虽然并不是很好,但是晚一分, 也许便会让他们发现,从而狗急跳墙。
若是因为这让百姓受了苦, 那实在是没有必要的,最好要让这种事情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只是这信件一来一回,就要五日还多。算上第一日赫连春水去了白云城, 而晏亭来去不急, 花费两日解决自己的事情, 此刻赫连春水也应该已经回来……这也还要两日, 那密诏才能到。
随在密诏后面到来的, 大抵还有暂管平南王封地的官员或者是该被封赏的王侯。
此次来的王侯并非与米有桥米公公表面上有联系,私下里倒是并不清楚。
这米公公学了淮阴侯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归纳而成的‘朝天一棍’,因其武功高深,被皇帝赐名米有桥,而后他私下里与诸多官员勾结,弄了个有桥集团。
这其中不为人知的是……神通候方应看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他们在后面敛财,也给那些官员送财,如此财神,又有谁会不与他们交好?
他最终目的是要与手握重兵的丞相蔡京分庭礼抗。
没错,他如今还没有那要取代皇帝的不轨之心,可他却想要手握兵权,拿钱来与蔡京抗衡。
此举竟不知说是天真还是如何?
但这一点只有米有桥知晓,哪怕是官家……也只是觉得方应看很有野心,想着多少要提防,善于用他罢了。
因此这次的人选赫然就是方应看!
而这一点,几位在平南王封地里的人还并不知晓。
*
晏亭既然答应下来,他当然不会丢下郭嵩阳先走一步。他把郭嵩阳领到那家保密性还不错的客栈——想必有人私下交代过了——把这位嵩阳铁剑介绍给几人认识。
恰巧临近饭时,几人都在客栈里。
苏梦枕这个京城里实际掌一部分权的苏大楼主即便几乎不出门,也只看了一眼,便凭借自己脑中的江湖储备信息瞬间认出了他:“嵩阳铁剑郭嵩阳?”
郭嵩阳看向他:“梦枕红袖第一刀。”
苏梦枕认下:“不错。”
郭嵩阳颔首:“亦然。”
陆小凤瞧上去十分闲,他吃着煮花生,喝着酒,对面坐着另一蓝衣人,瞧着温润有礼。他道:“陆小凤。喝酒么,郭兄?”
对面与他一同饮酒的楚留香同样略微颔首:“在下楚留香。久闻不如见面,郭兄与传闻中一般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