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方老爷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但是方云珠也要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个干净痛快。
她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出口成章。
像是在众人面前进行一场激昂的演讲。
最后方云珠理了理衣襟,下了最后一句铿锵有力的结论:“我想什么时候嫁人就什么时候嫁,想不嫁就不嫁!”
说完之后她转身就想走。
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的方夫人察觉出方云珠的意图赶忙伸手将她拉住。
柔柔劝道:“不过是个宴会罢了,都是年轻才俊,当个交友机会认识认识嘛~”
方云珠眼珠一转,仔细思考了一下。
好像确实如此。
但是知道父母亲的意图,以防万一方云珠还是问道:“那我挑不中喜欢的,不想嫁怎么办?”
“不想嫁就不嫁了呗。”
一声闷闷的声音突兀的从方老爷那传来。
他双手捂着面,姿势奇异。
仿佛正怀疑人生。
“怎么能不嫁呢!”
方夫人脱口而出,她暗自瞪了一眼方老爷,不知他怎的突然这样说出这一句来。
“为什么一定要嫁?”
见娘亲说出这般话,方云珠又开始争论,仿佛一切又绕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
而又引起新一轮风波的方老爷已经不再是用衣袖掩着面的模样,他现在沉默地背对着众人,脸朝着厅中的粗柱子。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仿若面壁思过,嘴唇还微微动着,不知道碎碎念着什么。
只有离方老爷稍近的谢必安听到方老爷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去,这是什么鬼情况,七爷八爷在哪里?”
谢必安:……
不用想就知道这附身方老爷身上的是谁了。
那边方夫人眼见着方云珠又要说个不停,她眼神瞟到一直安静站在前厅角落的谢必安和于太太。
便大声打断了方云珠的话:“哎呀,好久不见!”
方夫人热情朝着谢必安和于太太打招呼,走近一步亲密地挽着于太太的手。
被方夫人这一声呼唤喊的受宠若惊,于太太忙笑了起来。
没想到方夫人居然还曾经见过他们。
于太太刚感动着,就听到方夫人询问:“该如何称呼来着?”
“夫人,这位是于太太。”
丫鬟立马接话。
“原来是于太太呀。”
方夫人面色不改,笑容却冷下去几分。
原来就是那个不怀好意来投奔的。
她转头看向边上的谢必安。
这名青年如一支清脆劲竹,青凌凌地立着,气质出众,与旁人不同。
倒引起了她的一点兴趣。
“这位是……?”
“这是犬子。”
于太太赶紧答道,她没有错过方夫人和方小姐对谢必安的打量。
不由的在心中再升起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来。
“老爷快来看,这不是你念叨的贤侄吗?”
见方老爷还在那“面壁思过”,方夫人一把就将方老爷扯过来。
被方夫人抓着手无法捂着脸的方老爷被迫直面谢必安他们,面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再也遮掩不住。
萧毅也不明白,他和崔非雨只是见义勇为而已,谁能想到那位潘许美竟然是个鬼呢!?
还将嚣张到拉着整艘船入了魇,明明他在船上并未感受到丝毫的怨气……
但既然已入魇,便也不能只顾着逃避,他终于正眼看向面前的魇中人。
身旁的方夫人扯着萧毅介绍着一名身形清瘦的青年。
这青年……
萧毅盯着青年皓白的肤色和冷淡的眼神。
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谢必安见萧毅的眼神变化,知道萧毅应该是察觉出来些许了。
而方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她看着方老爷呆住的模样便推了推他。
催促道:“这是前来拜访的贤侄,是叫什么名?”
“是叫谢七。”
于太太接话。
“你好,谢七……谢七?!”
被方夫人暗中掐着手的萧毅一时愣住,说出来的话都变了个调。
两条眯缝眼在看向谢必安的时候都快瞪圆了。
谢必安也被于太太拉着往前一步。
“这就是你的叔伯,方老爷。”
“快叫一声!”
说完后,于太太又觉得这“叔伯”的称呼实在太生疏,就补了一句:“干脆就叫一声干爹!我们在府上借住这几日,可多要叨扰方老爷了。”
见谢必安不说话,于太太暗地里戳了戳他,催促道:“快叫啊!”
看着自己所谓的“干爹”,谢必安:……
他只觉得这世界无比吵闹。
而萧毅越看这“谢七”越觉得眼熟,尤其是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
不会这么巧真的是七爷吧!
“咳咳。”萧毅摆摆手,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不必喊了,有这个心意便好了。”
让白无常喊他干爹,他可没这个胆子。
这时,厅外忽的又传来一声喊叫。
“啊啊啊啊——!”
从院外仓皇跑进来一人。
“救救我!”
他对着前厅中站着的人求救道。
在那人的身后,跟着一个全身溃烂的人形生物,从嘴中还冒着不尽的黑雾。
眼见着那人就要跑进前厅,但跟在身后的怪物动作很快,一下便追上了那人。
他手指青黑,指甲尖长,轻易扯住了那人的腿。
指尖狠狠插入到皮肉中,扎出一个个血洞。
那人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手指在地板上抠的血淋淋。
他仍对前厅中的人求救着,尤其是一双眼死死注视着谢必安和萧毅。
“你们也是入魇的对吗?!”
“救救我!救救我啊!”
说出来的话让人心惊。
眼前这人应也是被拉入魇的捉鬼人,但或许是头次入魇没有经验,竟直接将自己暴露出来,也因此直接受到鬼的攻击。
谢必安面色不改,但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点。
耳边传来的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凄厉的求救声。
可是谢必安和萧毅却不能动半分。
因为前面还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于太太,方夫人还有说个不停的方小姐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谢必安瞥了一眼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是森白的骨头。
面前的三人还穿着鲜艳如旧的服装,但已然变成了一副副白骨。
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谢必安和萧毅二人。
尤其是那句“你们也是入魇的对吗”响起,白骨发出“咔咔”的移动声。
仿佛只要谢必安和萧毅一动,他们便会和那怪物一样张开嘴,将人咬下似的。
萧毅的脸色惨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也只是几瞬。
渗人的惨叫渐渐弱了,院中只留下了一滩鲜红的血。
怪物浑身冒着黑雾,即具象化的怨气。
他朝前厅里的人望了望,青黑的眼珠子转向谢必安和萧毅。
萧毅的脸更白了。
好在边上就是谢必安,如果真要萧毅一个人面对的话,他估计凶多吉少。
硕大的怪物凑在他们面前嗅着,模糊的面部和手部还沾染前面啃食那人而沾上的鲜血。
腥臭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
嘴角裂着,从肮脏的齿缝间流下腥臭。
恐怖地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谢必安身上。
谢必安不为所动。
眼前怪物吓人的外表不过是魇中怨气的具象。
于无常而言,地府里多的是奇形怪状的鬼。
但怪物凑近谢必安嗅了嗅,吓人的笑容突然僵了。
他猛地掉转了个方向,开始冲着另一边快被吓的魂体出窍的萧毅微笑。
萧毅:……
倒也不必。
虽然心中害怕,但也清楚此时的正确反应应该是怎么样。
萧毅努力冷静下来,让自己保持静止不动。
在发现萧毅也不给予反应后,怪物貌似失望地收回了脑袋。
他挪动自己沉重的身躯,慢吞吞地转过准备离开。
怪物的后背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破破烂烂地挂着,红肉筋膜暴露在外。
谢必安看到终于从怪物打量下逃脱的萧毅松了口气。
而感受到谢必安的目光,萧毅的眼睛看向谢必安,似乎下一秒还有动作。
才刚转过身的怪物又把头扭了回来。
眼珠牢牢锁定在了嘴巴张到一半的萧毅脸上,但萧毅很快保持了静止。
没有抓到把柄的怪物只好又转了回去。
眼见着怪物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院中,那怪物的脑袋突然再次转过来看向谢必安和萧毅两人。
甚至还一步三回头。
所幸这次怪物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后,才真真切切地消失在了院中。
“叫干爹太客气啦,不用的。”
方夫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白骨生肉,由鬼变人仅是一瞬。
方夫人的笑声回荡在前厅中,她盯着萧毅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老爷可是身子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白?”
前面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人的错觉,只有那院中没有消散的血迹显示着前面发生的一切。
“无事,无事。”
萧毅抬手擦了擦汗。
而在一旁默默观察了许久的方云珠用扇子捂住了嘴与边上的丫鬟低语:“采杏,那是什么时候来的公子?”
她借着空隙偷偷瞧了谢必安好一会。
长相俊俏,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回小姐,是上次和您说的前来府上投奔的表少爷。”
采杏乖乖回话,心中却嘀咕了起来。
小姐怎的突然关心起这个,不会真的看上这不怀好意别有用心的谢公子了吧?
“居然是他。”
方云珠将眼珠转回来。
没想到这就是那个表少爷,长的倒是人模狗样,与想象中不同。
见方云珠陷入思考,采杏猜不准方云珠的想法,便大着胆子试探:“小姐,你不会看上……?”
采杏虽然是方云珠的佣人,但是与其一同长大,关系亲近。
更何况现在西方思想传入,走在前端的方云珠也向来认为主仆之间没必要有太多规矩。
“说什么呢?”
方云珠抬手理了理自己的烫得卷曲的黑发,唇涂的殷红,指甲也鲜艳。
贵气好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方云珠出生的那段时间,方老爷的生意恰好渐渐红火了起来。
府中上下都说方云珠的到来简直是一个福星。
方府家底日益丰厚,方云珠可以说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从来没有受过一点苦。
而采杏的长相并不差,盈盈的一双眼灵动,作为和方小姐一同长大的侍女穿的也不差。
但与方云珠相比起来,还是一眼便能认出谁才是真正的方府小姐,谁才是佣人。
方云珠的眼神狡黠,她扣了扣自己的指甲,轻飘飘地说道:“自由自在的多好,我可不想当黄脸婆。”
衣服上绣进的金丝银线耀眼,让采杏一愣神。但看到方云珠朝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愣什么呢?听说叶少竹那家伙也要出席这次宴席呢。”
叶家也是城中的一大富商,与方家生意关系往来密切。
叶家的公子叶少竹和方云珠年岁相近,便从小就见过多次。
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互为玩伴长大。
城中的人原先以为叶少竹会是方家夫婿的人选,毕竟两家人走动频繁也都看在眼里。
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方府广而告之的招婿的通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叶家公子没有如众人所预想的那样成为方府夫婿,但是无疑是有一机会摆在他们眼前。
只要能获得方小姐的一颗芳心,那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了。
“啊,叶少爷也会来吗?”
采杏目光亮了亮,面上是明显的期待。
采杏与方云珠年岁相近,又从小待在一块,当然也会一样认识叶少竹。
只是不同于方云珠和叶少竹冤家似的关系,采杏和叶少竹之间要融洽和谐许多。
“哎呀,瞧把你高兴的。”
方云珠捂着嘴偷笑,促狭地看着采杏的脸在她的注视下变得嫣红。
而谢必安身边的谈话还没停下来。
于太太和方夫人还在就“干爹”这个名称客套着。
“小七呀,真是一表人才。”
方夫人边聊边偷偷打量谢必安。
这于太太不怎么样,没想到这儿子看起来倒是挺优秀的。
思考到这,她突然想起一直被忘在脑后的方小姐来。
方夫人转头去看正低着头不知道和采杏说着些什么的方云珠,叫了一声:“云珠,快过来。”
可方云珠立马识破了方夫人的意图,她一边转身一边叫道:“突然想到我该去房中练钢琴了!”
急忙拉着采杏跑走了。
谢必安的眼神落到方云珠和采杏跑开的背影上。
“这孩子。”
方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云珠是自幼由她养大的,因在腹中时正是方老爷事业上的关键时期,方夫人也没心思安心养胎,大着个肚子四处奔波。
所以方云珠出生后便较一般婴儿要瘦弱几分,方夫人心怀愧疚,便更是娇宠。
因此养成了方云珠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