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找东西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他确信自己刚上车的时候车票还是在口袋中的,难道真的是掉在哪里了吗?还是……
“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乘务员提高了音量提醒他。
松田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由于出来得匆忙,他别的证件也没有带。
一直站在后面、暗暗观察着情况的赤井秀一吐出了一口烟,陷入了沉思。
他竟然是个警察?——或者应该说,他果然是个警察。百利一直卧底在警视厅中,会有警察盯上他也并不奇怪。
赤井秀一的视力很好,不费什么劲便看清了证件上的名字:松田阵平。他记得这是被他亲手杀死的那个警备部警视的下属。身份上没什么疑点。
如果苏格兰真的在这辆车上的话……
松田见乘务员一直拨不通电话,烦躁地挠了挠头:“抱歉,我有急事,可以先把证件放在您这里吗?”
“先生,根据规定,您还不可以离开。”乘务员非常为难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很不好惹的警官。
松田开始在心里预估在火车上惹事会被高岛扣多少工资。
“喂,这是你的车票吗?”
那个一直在过道抽烟的男人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他微微弓着腰,语调懒散地指了指地面。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张车票赫然夹在减震板的缝隙之间,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发现。
松田愣了两秒,几步过去捡起那张纸。那确实是他的车票。
他摘下墨镜更仔细地打量起这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大半张面容都藏在阴影里。他还留着满脸的胡子,眼皮有意无意地耷拉着,五官乍看并不是十分的分明。
整点报时的电子表声响起,松田瞥了眼时间。
由于着急去捉香椎,他只能先暗暗记下了男人的身形衣着以及外貌特征。他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车票出示给乘务员后,便拔足往反方向走去。
诸伏景光跟着香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末端车厢。
列车行驶到了山野。越往名古屋走,天色愈发的阴沉。浓郁的水汽从被打开了的窗户中挤进来,让人呼吸之间似乎都有些黏腻。
“您就这么把背部朝向我吗?”苏格兰觉得有些好笑,“香椎先生,您的体术不是很好吧?”
百利的脚步停住了。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警官,您的脚步声很重。”他回过头,目光在苏格兰一直隐隐护着的腰肋处停留,“以您现在的伤势,就不必这样说大话了,更何况……”
他抽出了一把精致的袖珍**,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苏格兰的眉心。
“您还有什么遗言吗?关于您的伙伴或同僚。看在它的份上,请告诉我吧。”
“我的伙伴?”苏格兰勾了勾唇角,“他们很好找,你周围不都是我的伙伴吗,香椎警官?”他加重了最后那个称呼的音量。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香椎不为所动,“那天在……”
他话音未落,列车经过了一个拐弯,车厢略微倾斜。
苏格兰趁他足下不稳,微微侧过身体,一手擒住了香椎握枪那边的手腕,一手掐着对方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按到了窗边。
香椎也不甘示弱,狠狠地提膝去撞苏格兰的伤口。血腥味一下子在窄小的空间内弥散开来。
诸伏景光脸色苍白,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到下巴。但他的手上的力度并没有一丝松懈。
他强硬而遗憾地警告到:“香椎先生,或者说鹤见小姐、奈奈小姐……无论哪个都好,我没有率先攻击,是因为我觉得您并非极恶之人。”他说着,眸光阴沉下来,尾端挑起的眼睛里透出寒意。
“可惜,可能是我看错人了。”
百利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冷哼一声:“你确实看错人了。”
下一秒,苏格兰感到手心内一空。百利以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姿势,灵巧地从他的桎梏中挣脱,翻身跳到了他的对面,再次举起枪来。
列车正从群山之间穿过。昏暗的天光被山峰割成一道一道的,栅栏似的从百利的脸上划过。“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一天在山中的溪水边……是谁帮你引走了波本,救了那个警察?”
苏格兰准备进攻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百利像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样,继续道:“那天我就在你们身后的树林里。波本不是要杀了他吗?是谁替你引走了他?”
……百利在说什么?他在诈他的话吗??当时他和零明明是一起把松田拖上了车的。
苏格兰有些困惑,接着他看到百利做了一个突兀的动作:
他未持枪的那只手举了起来,轻轻地在他自己的耳朵上叩了叩,像是在提示什么。
有人监听?诸伏景光的心顿时一紧,随即又松了下来。他飞速地回忆了刚刚对话,其中并没有暴露出任何危险信息。
那么,百利是故意的,在帮零洗清嫌疑?
景光一时间再次对百利的立场产生了认知困惑。
百利持着枪,缓缓的向他靠近,还在继续说话:“如果你愿意说出那个人的身份,组织或许会给你留个全尸。如果你坚持沉默的话,”他用琴酒那样阴冷诡异的方式笑了一声,不得不说,学得有些拙劣,“前面不远,列车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是新开发的水下乐园,听说引进了许多鲨鱼呢。”
他凑得非常近了,而苏格兰一时也没有动作。因为他看见,百利用口型对他说道:
请相信我。
——诸伏先生。
雨还没有下下来。
拉开那扇车厢的门之前,松田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撞击音。他听出那是消音**的声音。
他的手在门把上顿了一秒,随即猛地拉开了门。一束逃逸出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正如箭一般照亮了窗口的两人。
一人双手持枪,那是香椎。
另一个人的额头迸出血花,从窗口向外坠去。
……H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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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说话,随便打我吧【闭眼
PS:松田不会误会香椎的。
第70章 苏格兰之死·三
[来15号车厢。]
赤井秀一看着新发过来的短信,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掐灭了手头的烟。
耳机里,苏格兰和百利似乎正在对峙, 简单而无聊的几句口舌之争后传来的就是搏斗的声响。老式列车的噪音太大了,他无法捕捉到更多。
松田警官已经如他所料地往后方的车厢去了。他收到短信后又等了几分钟,确保自己落后于警察两三个车厢。虽然严格来说,他们不属于同一立场。但都是黑衣组织的敌人,他不希望苏格兰就此殒命。
听到那声经过消音的枪响时, 赤井秀一的脚步顿了顿。
……还是晚了吗?
松田把门拉开之后, 车厢里静默了两秒。
香椎总算在列车经过桥段时把诸伏景光送了下去。他正在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妨门口出现的人是松田阵平。
诸星大那家伙在做什么?
他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臭骂莱伊——直觉告诉他,对方一定是故意没拦住松田。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系列解决方案,又飞快地被一一否决。
告诉他真相?他身上还带着莱伊放的监听器, 莱伊的背后是琴酒,在这个敏感的节点贸然掐断信号一定会引起怀疑。
打晕他藏起来?……别逗了, 战损的苏格兰他都打不过, 松田?
或者……
他这边正死机着, 门口的松田只僵了一瞬, 看都没看他, 面无表情地两步冲到窗口向外望去。
列车正飞速行驶着,下方是一片巨大的水泊,在阴天的光照下呈现出泥潭一般的、吞噬一切的青黑色。
车内,除了窗边零星散落的血滴,已经完全没有别的痕迹可以证明刚刚有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风夹杂着雨粒劈头盖脸地砸在松田的身上。他的手用力抓着窗框,骨节处的皮肤因为绷紧露出刺目的青白。
有一种常见的心理理论是, 人在面对突然发生的坏事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抗拒, 从而会找各种理由来证明这件事并未发生。
松田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他盯着那颜色略深的血痕多看了几眼,又看向香椎。后者还握着枪,被他瞥过去,一个激灵,似乎想把手往后藏,又克制住,微微抖着重新举起,枪口正对着他,也不知在吓唬谁。
他刻意用毫不设防的后背对着他站了这半天了,想开枪,早不动手吗?
松田一边想,几乎就要气笑了,狂跳着的心和冲上脑门的热血渐渐回稳。
他一点都没管眼前的枪口——好啊这小子还拨开保险栓了——一步一步慢慢逼近香椎,眼底的怒火看得香椎整个人越缩越小。
“嘘!”眼见松田越靠越近,香椎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赶在松田开口之前,他破罐子破摔地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无所谓了,不行先摊牌,过会儿把莱伊骗过来做掉吧。他累了。
而这位警官满面寒色,竟然也没发作,只是安静而迅速地反手制住了他,将他背对自己按在车壁上,一手攥住了他的双腕压在腰间。一个标准的缴械动作。在这一过程中,怕弄出声响,香椎也没有什么反抗。
这安顺的姿态反而让松田越发烦躁。
到底是谁在逼他做这种事情?
松田在检查那支枪。他对枪械的研究是最拿手的,一支枪上手摸过去几秒,他就能判断出基本的构造和来路。而现在手上的这支,甚至不用拆开,仅从出弹口,松田便可以断定,刚刚那一枪手脚大概做在了子弹上。
……果然是血包弹吗?
他正思索着,香椎放在胸口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声。
香椎扭过头,看了看他。他们离得很近,松田能看到他眼神里小心翼翼的乞求。
他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经过,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此刻满腔已经是另一种怒火了。于是他脸上还是那副吓人的表情,用口型示意香椎接电话。
“抱歉,遇到了一点事情。”电话那头是一个有点耳熟的低沉男声,“苏格兰已经解决了吗?我马上过去。”
是刚刚那个男人。松田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被检票员拦住也是他们两人的手笔。
他不着痕迹地冷哼,冲香椎点点头,看着他装模作样地责怪了那个名为“莱伊”的男人几句,让他赶快过来清理现场。
电话被挂断了。风雨声和列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非常的吵闹,却也显得车壁边扭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越发古怪的静默。
松田放开了香椎,把枪递回给他。
香椎有些不明白。他知道诸伏与松田的关系,知道自己刚刚在他面前都做了什么事情。他也看得出松田满腔压抑着的怒意。
而松田站在那里,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对他动手,只是沉默着,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甚至把枪还了回来。
“回头再教训你。”
他看见上司用口型这么说着。
自枪响后,耳机里就没有再出现苏格兰的声音。随着雨滴下落,噪音也变得更大了,赤井秀一听着听着,眉头慢慢皱起。
他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门被拉开的声音,或者第三个人的脚步声,那听起来和列车的颠簸音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奇怪而嘈杂的静默持续了大概两分钟。他想了想,拨通了百利的电话。后者让他立刻过去。
他慢慢吞吞地往后车厢走,期间仔细看了看,没有再见到那位警官。当然,不排除对方在盥洗室的可能。
而现场也和他猜测的没什么区别。百利坐在角落擦着枪,似乎有些疲倦。他斜对面的窗前落着一些血迹——或许是因为他来得迟了,那鲜血的颜色已经被氧化了一些,加上落进来的雨滴,更显得浑浊。
抑或那本来就不是新鲜的血液呢?
赤井盯了它们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胶头吸管,将血液收集后封装上玻璃罩。
他听见百利看着他的动作冷笑了一声。
“是Gin要的?”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苏格兰的下落。
“被我射中眉心后从窗口掉下去了。”百利状似回忆道,“大概在刚刚火车经过桥上的时候。”
赤井也跟着回忆了一下那座桥的高度。如果百利没有说谎,苏格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还。
如果百利说了谎?
琴酒固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事已至此,他少不了一趟跑去捞人的活儿。他记得那个水泊不是野湖,真有人掉在里面,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百利对他保存血迹证据一点讶异都没有,那么,他也一定是笃定着他们能捞到一具拥有相同DNA的尸体。
想通到这里,赤井秀一觉得这都没什么问题。血迹没有问题,出血量和弧度都是合理的。监听到的声音没有问题,苏格兰确实在搏斗中被一枪打下了火车。尸体的下落也好找,一切都对得上。
那问题出在哪呢?
赤井秀一在车厢里转了一圈,最终揪到百利的小辫子时,自己都觉得有些哑然。
这个看起来好欺负、但是颇为狡猾、向来有点滑不留手的资深老酒,哪里都没露出破绽,唯独在他几次路过一个位于上方的封闭货架时悄悄把枪口往他这边歪。